第37章
皇帝那天忙到亥初,倚在榻上聽了這事兒,好懸沒被醋熏得睡不着,好在手邊兒雖然那個裝利錢的小匣子不在,卻還有某兩個小人偶,狠狠敲了兩下小人偶的腦瓜子,只當是敲了膽敢吃自家湯圓兒豆腐的某登徒子家老父的腦袋出了氣,想想又覺得不值,畢竟吃豆腐的是某個轄制得自家老父連給他哥娶媳婦都不敢自專的混帳小子,少不得又摩挲了幾下那兩個小人偶,只當是安慰了。
這麽一敲一摸的,倒是心緒平定了些許,雖仍醋着,倒睡了一夜香甜,只次日起來早朝之後用早膳,特特要了涼拌芥藍,酸酸的正好下飯,只可惜西配殿裏還有大臣等着,陳老太傅又已經到了側殿給太子講書,否則皇帝實在是想将湯圓兒喚過來一道兒吃飯,現在嘛……
其實涼拌芥藍因為禦廚只按皇帝一貫的口味做,其實不怎麽酸,怎奈皇帝一想到早些兒和湯圓兒用早膳的定是賈敬那臭小子,雖消息仍未來,說不定又被狠吃了一些豆腐去,就滿心底裏冒出酸泡泡,一路酸到嘴巴裏,配合着原不甚酸的涼拌芥藍,吃在今天恰好想吃酸味兒的皇帝嘴裏,倒是恰好夠味兒。
于是今天的禦廚就莫名得了賞,且不提他,只說另一邊兒,方才小太子和賈敬愉快用過早膳,因菜地裏最後一茬兒芥藍剛剛被皇帝命人收走了,小太子不需要再捉蟲,小母雞卻仍養着,一看到小太子走到院子裏就咯咯叫喚,小太子少不得命內監另拿點什麽來喂它。
是以陳老太傅剛進來時,正好看到小太子板着小臉兒命內監将米粒拿回去,說是雖皇宮內院不比民宅,但也沒到連一只母雞都精貴得要用米粒喂養的地步——殊不知天下還有多少人,連大米都舍不得吃呢?就是沒有麥糠,只往廚房裏拿挑剩的菜葉子就是。如果廚房那裏果然物資充足,不拘食物也好換成銀錢也罷,只管省下來,悄悄兒往外頭貧民處布施了,總是心意。
原想着讨好小太子的內監碰了一鼻子灰,好在小太子只說他幾句,倒沒懲治他,因此連聲應諾退下換了菜葉子不提。
陳老太傅看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雖皇帝一早兒就免了他私底下給太子的跪拜之禮,老太傅還是深深彎下腰去,雖沒跪倒,一個常禮卻行得前所未有的虔誠。
小太子背着左手,腆着肚子受了,右手接過內監送來的不甚好也還沒發黃爛壞的菜葉子,卻沒立刻去喂小母雞,倒踱了幾步上前,略扶了老太傅一把,一邊兒往院子裏擺好的椅子上走去,一邊兒關心老太傅的腰背。
雖老太傅連聲說自己還沒老到那地步,給殿下施禮是應當的,小太子因做了些農活,倒很覺得這樣彎腰什麽的,其實比跪倒還累人些,再又陳老太傅不僅年齡不小,他還是皇父的師傅,雖現給他講着故事啓着蒙,卻不能只當一般皇子師傅看待。
因此很堅持,皇父明明免了老太傅私底下的跪禮,若反而讓老太傅施這麽不跪卻比跪還累的禮,豈不是辜負了皇父對臣下的一片愛心嗎?
小太子親自扶着老太傅在椅子上坐下,陳老太傅坐着這張其實往裏日小太子捉蟲子挑水時他也坐着的椅子,感覺卻尤其不同。
從某個角度講,甚至比捧着那大半筐芥藍回家時更感動。
偏小太子還如此體貼,說全不施禮他自己雖不介意,卻恐老太傅違了臣道自己心下不安,因此只管如以往一般适當的彎腰颔首即可。
陳老太傅越發感動,只是他太感動了,一時倒忘了回答小太子的話,倒讓小太子略微起疑:老太傅也不是今天才來偏殿的,怎麽今兒的禮這麽大?難不成是孤做了什麽讓您看不過,又罵不得打不得的,只好折騰自己提醒孤?
陳老太傅忙忙搖頭,雖然他進來時看到了是賈敬抱着小太子出來、到了院中才放下的,當時雖有些猶豫是否要将這一行為列入“過”了的行列,但小太子接下來的說話行事皆如此仁和憫下,賈敬又始終略慢了一步跟在小太子身後,并沒有再失禮,陳老太傅哪裏還舍得計較?
小太子好不容易弄明白原來陳老太傅是被感動的,當下又好笑又略微慚愧地搖頭:“孤做得不夠好,到底養的一只小母雞,只每日下一顆蛋讨得皇父歡喜,卻也還是吃得比不少人還好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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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看得真真的,剛剛那葉子雖然不夠鮮嫩,确實上不了他和皇父的餐桌,但比起那個種得一點時新蔬菜都只想着擔到城裏頭販賣、自己只有賣不完的時候才有什麽吃什麽的老農,其實還是好了不少,至少還沒發黃呢!
陳老太傅險些被感動得老淚縱橫,小太子卻理所當然地:“那些是皇父的子民,将來也是孤的子民,孤自然要心疼的。”
雖沒誰特意和他講過,但小太子就是莫名知道,不心疼自己父親的財産,那是大大的不妥。更別提那還是未來将由他繼承的財産,自然是照顧得越周到越好。
自己的財産确實應該愛惜,可古往今來那許多帝皇,真明白這一點的能有幾個?
陳老太傅微微笑,倒沒再因為小太子大咧咧直言大青以後是他的,而大驚失色,只還是少不得要提醒一句,很多事雖然是事實,卻不好宣諸于口。雖聖上慈愛寬和,不會在意殿下直言,卻也要避免那些個小人生事。
小太子眨巴眨巴大眼睛,爽快點頭,卻又安慰老太傅:“孤知道,在別處再不說的。只是這裏是皇父的寝宮,太傅和賈卿也都不是外人,再不會有事的。”
陳老太傅欣慰點頭,一時師生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小太子便讓內監呈上自己昨晚完成的功課,親手遞交給老太傅,然後自己開始背書,并述說自己的見解。
賈敬依然只或站或坐在最靠近陽光的地方,靜靜聽,靜靜看。
如此又過了兩日,菜已經吃完,天氣也實在熱得難受,皇帝終于下了旨,打包了小半個皇宮的一些大小主子們一道兒去了暢春園避暑。
上一年,因賈侍讀上任時已經夏末秋初,并沒有見識過暢春園的好景色。今年自然不同,太子統共就這麽個侍讀,賈敬少不得包袱款款地跟着進了暢春園。
雖賈府裏并不是很熱,但賈敷小夫妻一盤算,也幹脆打包了各人的行李,外加小包子兩只——賈赦賴在老夫人身上纏磨了許久,終于讨得了一個月放風,也樂滋滋跟着東府一家子到了西山莊子山。
寧國府在西山的莊子雖離暢春園很有些兒距離,卻比回府裏頭近了許多,如此既方便了賈代化每日進暢春園彙報公務,也方便了賈敬休沐回家團圓,又有好山好水好園子,兩小包子固然玩瘋了,賈敷夫妻倆也越發和睦,待得回去時,因陳氏路上忽覺不适,請了恰好同路的一位老太醫診脈,還診出了近一月的喜脈,卻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賈敬在暢春園裏頭,總算見着了小太子的兩個兄弟。
怎麽說呢,緣分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明明是兩個世界,小太子卻不只是身世與前世相似,就連身邊的人也如此類似。
皇帝的庶長子都是一樣精于騎射,三子倒是結合了小太子前世兩個弟弟的特色,擅文又低調。
因小太子的身份,他的兄弟都必須向他行禮,當然小太子很客氣,并沒讓兄弟們行了全禮就叫起,皇長子大咧咧地順勢起身,皇三子卻一本正經地板着小臉兒:“禮不可廢。”
皇三子是個也才快四生日的小包子,眉目還挺精致的,可惜身材不夠小太子圓滾滾的,板着臉雖也滿可愛,卻萌不了早被湯圓兒小太子萌到心底裏的賈敬。
皇長子略大些,比賈敬小一歲多,身量卻不比他低多少,已近七尺,眉眼也頗英朗,只看着小太子時雖然不敢不恭敬,看着賈敬的眼神卻委實算不上友好。
也難怪,賈敬和小太子随意慣了,一時竟忘了雖兩個皇子無職無爵,卻是正經天家子,按凡間規矩,別說賈敬只是個從五品的侍讀,就是陳老太傅,若無皇帝特許,也照樣該行禮問安的。
好在小太子在皇長子開口前就及時往前邁出一步,略一躬身颔首:“見過皇兄。”又對皇三子點點頭,“澈兒也好。”
皇三子名水澈,皇長子名水清,而小太子那個保成之名,乃是先皇後取的小名,皇帝給取的大名其實是水瀞。
這麽一打岔,賈敬也醒過神來,這凡間帝皇家譜兒就是大得很,偏他修為未夠,牽絆也不少,只得上前行禮問安。
皇長子因小太子主動問好略微平了心中火氣,點一點頭,回了小太子一禮,方才離開。
倒是皇三子年紀尚幼,又不似小太子一般兩世為人的早慧,雖言行一板一眼的很是嚴肅,卻掩不了眼底幾分渴望。
小太子倒不介意帶着弟弟玩一會子,可惜董淑妃不放心,不過一錯眼就派了好些人來找皇三子,小太子也只得叮囑弟弟多多小心,別自個兒到處亂跑,此處水源太多,安全為要。水澈乖乖點頭應諾,随着宮人回去了,只回頭時看了小太子兩眼,目光頗為依戀。
賈敬不是很了解凡人的感情,不過兄弟情卻還算很有體會,因自己有個好哥哥,也很理解小太子想當個好哥哥的心意,可他得到這個身體的原因也足夠他對凡人異母兄弟間的複雜關系有些認識,因此也沒幫着小太子想些和兄弟親近的法子,只是又見不得湯圓兒癟下來的模樣,少不得讓執墨且慢收拾其他,只将他前一日才畫好的一套兒種田閑趣圖拿出來為要。
小太子見了那一套兒畫着他捉蟲挑水摘菜的畫像,果然很快笑了開來,更難得這套畫像沒有像是被魚反釣了去之類的糗态,小太子摸着胖下巴,啊呀呀,最近暢春園裏的兄弟們可是很齊全的,非讓他們再好好羨慕自家賈卿的才藝不可~
嘿嘿,可惜再羨慕,賈卿也是孤的,孤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