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陸彬是知道趙宸寧曾經來過他家的。
那個時候正趕上年底,因為蔣成旭公司的外包業務突然出現問題,能者多勞的陸彬毫無疑問的又被抓去頂了缸,雙旦假期忙的簡直快吐血,那架勢,絕壁連接下來的年都過不好了。
他十分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在舊年過去之前,回家一趟。
于是積壓了多日怨氣陸彬,在回出租屋後也忍不住跟過來做飯的趙宸寧抱怨了兩句。
陸彬到現在還記得,他像癱軟泥一樣死在床上,趙宸寧就笑着聽他漫無邊際的指責,詛咒他那絕戶相的上司,合作公司拽得二五八萬的老板,胡編亂造将程序弄得一團糟的同事,擰了溫乎乎的毛巾給他擦臉。
微涼的手指落在皮膚上,略微粗糙的質感再也不像曾經初識時的滑膩,陸彬有些恍惚的握住她的手,唇忍不住就輕輕碰了碰。
趙宸寧臉上染着輕薄的紅霞,認識了多少年,卻還是在他的舉動下害了羞,弄得爬起身去親吻她的陸彬,都有了點毛頭小子的激動,抱着心愛的姑娘傻乎乎的笑。
然後,他在周末的時候,就接到了家裏陸媽打來的電話。
他的宸寧,在好不容易能夠休息的假日,提着用剛發下的工資買了年貨,代替根本抽不出時間的陸彬,去看望了他的父母。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沒有任何陪伴的趙宸寧就這樣堅強的找到了他的家,面對狹窄的房子和窘迫的經濟狀況,在陸爸和陸媽驚喜和慈愛的目光中,強頂着發燙的臉蛋,細弱蚊吶的叫了爸爸和媽媽。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是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快樂,都随着新一年的到來而悄然褪色,不可追憶。
趙宸寧的媽媽發現女兒堪稱為“傷風敗俗”的舉動,斷絕了他們的來往,而陸彬也在好容易忙完了公司的任務,準備動身去找她,并決心哪怕跪到瓷磚碎裂,也要讓未來的丈母娘把女兒嫁給自己時,遇到了蔣成旭。
陸彬沒打算跟對兒媳婦無限中意與渴望的父母提他們分手的事,時間可以磨消一切,無論是他對趙宸寧撕心裂肺的思念,還是對蔣成旭堪稱折磨的忍受,他都熬了過來,他相信自己的父母總有一天會一樣的。
人類都是健忘的動物,所有的感情,好的,壞的,幸福的,痛苦的,随着日子一天天的翻過,都在從他的身上慢慢淡化,外界的東西對現在他來說,已經感覺不到太大的波動。
他們總是要活着的,既然活着,就總有些東西要失去,而失去的過程哪怕再不堪承受,只要過去了,一切就還會有條不紊的向前滾動。
陸彬覺得,也許對于自己兒子本已經定好了的婚事的失望,陸爸陸媽一開始會難過,會着急,可用不了幾年,他們就會放棄與遺忘,除了偶爾閃現了記憶時念叨兩句,什麽都不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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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個死老頭,非得把彬彬的錢都花光,”陸媽給自己的兒子夾着菜,還在嘆息,“如果不生那場病,咱們彬彬都能把宸寧娶回家了。”
陸爸自認理虧,“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哎,誰知道年輕時怎麽就犯了傻,聽別人說工資高就去了。”
下崗的時候,陸爸還正值壯年,為了供兒子讀書和養大女兒,很是賣了幾年的力氣,陸媽也省吃儉用,外出找活兒,就為了多存些錢,給孩子們花銷。
然而陸爸卻染上了矽肺。
家中的頂梁柱喪失了勞動能力,天塌了一樣,陸媽有一段時間整日的哭,而陸爸唉聲嘆氣的,如果不是孩子都太過年幼,眼巴巴的守着他不停的叫爸爸,他甚至想過不拖累家人,幹脆舍了自己的命去自殺。
讓自己的兒子年紀小小的就站出來扛起了整個家,陸爸為此一直很愧疚,而接下來不間斷的治療費和藥物花銷,讓老人家只要想想,就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覺。
陸彬道:“爸,沒事,我們多等幾年也行。”
“傻小子,你知道什麽,”陸媽不滿道,“姑娘家的歲數是能等的?要實在不行,咱先把這套房子賣了,你們結婚,我去找你小舅聯系聯系,看看能不能借些錢,找個房租着。”
陸彬狠狠的擰起了眉,還沒說話,看到他臉色變得難看的陸彤馬上道:“說什麽呢,媽,小舅媽那人是好對付的麽?咱們又不是犯賤,非得上趕着找寒碜。”
小時候被人堵在家門口叫罵還賬,看着父母低三下四的陪不是,被陸彬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陸彤當時就發誓,哪怕将來自己去要飯,也堅決不再去找小舅和舅媽幫忙。
“別胡說八道,”陸媽打了自己姑娘一巴掌,“都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說兩句又怎麽了……”
“我哪裏胡說了,”陸彤捂着自己被打的腦袋,“咱們根本用不着求他們,我哥新找了工作,那老板可好了,我上學的事就是他幫忙給聯系的,蔣哥知道哥技術好,對他可欣賞了,我們要有事他肯定會出力,蔣哥人講義氣,一點也不矯情,不像舅媽,屁都沒幫,廢話先一堆。”
陸爸用筷子敲敲陸彤的碗沿,“沒大沒小,人家老板是你能跟着攀關系的,還蔣哥了。”聽見自家姑娘跟別的男人這麽親近,做爸爸的十二分的不爽快。
“幹嘛,是蔣哥讓我這樣叫的,”陸彤哼唧着,“對吧,哥,你要跟他借錢,他肯定借條都不打就給你了。”
陸彬撥了韭菜雞蛋到自己碗裏,慢條斯理的吃着。
是啊,早上還放下一筆巨款在他床頭了,弄得陸彬死活琢磨不明白依着蔣爺的思維,這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真的?”陸媽卻不管這些,“就是給你聯系大學的那個大老板?人好麽?對你哥好不好?媽這裏還有給你哥攢下點錢了,能不能提前給他預支些工資,等買了房咱們一定讓你哥做牛做馬的好好報答他。”
陸彤還沒說話,陸彬就撂下了筷子,“媽。”
“啊?”陸媽面對兒子突然冷淡下來的臉,有些不明所以,“怎麽啦?”
陸彬憋了憋,站起身離席,“吃飽了。”
陸爸道:“不再喝點湯啊,再喝點湯。”
“不了,”陸彬說着,就往門口走,“我找永澤去,你們先收拾東西,晚飯我跟永澤去外面吃,夜裏就不回來了。”
“唉,又要去麻煩他們家了,”雖然還有一車的話想跟兒子說,但陸媽也知道不能到了睡覺的點才去打擾人家,把韓永澤家當賓館,“明天一早就趕緊回來啊。”
因為陸家太小,以前兄妹倆年幼,陸爸又手藝好給弄了個木板隔開,住在一起還沒什麽,但等陸彤上了中學後,陸彬就找寄宿學校讀了,再後來陸彬上了大學,遇到過年回家的情況,除了守歲和頭幾天的忙活,就都去韓永澤家借住幾天。
陸媽站起身,“你等等,拿些胡蘿蔔給永澤家帶去,是你爸在鐵道邊種的,沒農藥,最水靈了。”
等着陸媽去拾蘿蔔,陸彬擰着眉看陸爸,“您怎麽又去下地了,身體不好就多在家歇歇。”
“唉,知道啦知道啦,這不在家閑着也閑着嗎,鐵道那邊的土好,夠肥,不動可惜了,自己家吃不了還能換點錢,”看兒子不高興,陸爸趕忙解釋,“種點小菜罷了,能有多累,也就在你們這群小年輕眼裏擺弄不了,我知道自己的這個麻煩,肯定不生病給你們添亂。”
陸彬臉更板了,“誰說您是麻煩了。”
陸爸反應快速,“沒有,誰也沒說,這都是口誤,口誤。”
陸彤笑嘻嘻的,“老爸,這游擊戰可要隐蔽着點啊,小心城管發現哪天給您突突平了。”
陸爸樂觀,“那就換塊地兒,不就多騎些時候的車,總能找到空地的。”就是菜長出來後總有人會偷摘,又逮不到賊,讓陸爸很是捉急。
陸彬出了門,致電給韓永澤,剛響兩聲後接起,說了句喂,就聽見話筒裏傳來婦女的一聲大吼,【小王八蛋!電話!】
陸彬,“……”
然後是韓永澤還帶着鼻音的大喊,【我擦!誰!】
繼續大吼,【陸彬!】
【等着!就來!】
【還睡!太陽都烤屁股了!你到底接不接!】
【我知道啦知道啦!這就過去!等上個廁所!】
【得痔瘡了!慢死個人!】
【行啦!媽!我過來啦!來啦!!】
踢裏嗒啦的拖鞋聲過後,聲音裏的火氣轉瞬消失,【喂?陸彬,擱哪兒呢?】
陸彬淡定的道,“我家樓下,再來半小時就到你家樓下了。”
【哦,知道了,】頓頓,捂着話筒,【媽!把被子找出來!】
【陸彬要來住?】
【前幾天不就說了!】
【你幾天說了一車的話,誰有工夫給你都記着了!】
【那我現在說了!找被啊!】
陸彬趕緊道:“等等,我今天不住了!”
【啊?】韓永澤愣了愣,【你不回家了麽?不住我這兒住哪?】
陸彬道:“我想找個青年旅社。”
【哎呦】,韓永澤笑了起來,【在哪兒發了財了,竟然還舍得花這個冤枉錢了?】
陸彬也笑了笑,“管這麽多,晚上我請燒烤,快出來。”
【早知道不吃午飯了,兄弟!韓國自助行麽!】
“行啊。”
沒有買房子的壓力,哪怕不算上從蔣成旭那裏多掙的,陸彬的資金也會富裕些。
韓永澤知道陸彬家裏的情況,對給陸彬幫助毫不見外,但他自己也沒有回回都去打擾別人家生活的道理。
而且說實話,以前陸彬神經沒被蔣成旭拐過叉,因此也不覺得跟韓永澤拼一張床有什麽不對,但就現在來說,估計這種不良影響得跟上他一輩子了。
至于蔣爺給十萬現金,陸彬一分也沒動。
畢竟前一天晚上他沒能把自己的屁股給賣出去,但若說那是蔣爺多給的買菜的零花,那未免太多了些。
陸彬當初擔心蔣成旭不放人,出來時也就沒跟蔣成旭說他回家的事,這會兒還真有些忐忑,不知道回去以後會遭什麽待遇。
又加上他走之前剛把人給惹急了,所以陸彬這一趟也多少有點逃命的意思,他總覺得過一會兒等了晚上再給蔣成旭告知下行程,接下來讓蔣爺冷靜兩天把他跑脫的事情消化一下,等他回去時,起碼盛怒的狀況總會避免。
如此再攜款私逃,那罪過就更大了,萬一氣瘋了的蔣成旭追殺過來,自己家的根兒就落在這裏,躲都沒地方躲。
陸彬倒是沒想過要徹底跑走或者一去不返,陸彤還要在那個城市上學,當初他之所以去京城工作,也是為了就近照顧陸彤。
既然知道蔣成旭總會找到他,而他也必須得面對蔣成旭,陸彬也就不去再費力不讨好的鬧失蹤。
雖然他希望蔣成旭給他的錢确實是分手費,然而這話不從蔣成旭嘴裏親耳聽見,陸彬就沒太大的膽子去胡亂猜測或者挑戰蔣成旭的容忍度。
別看是在這個地方土生土長的,陸彬卻一點也不知道除了大學城中的日租廣告,哪裏還能租到便宜又實惠的房子。
倒是給旅行社打過零工的韓永澤對此門兒清,于是在吃飯前,他義不容辭的帶着陸彬去找住處。
韓永澤将喝完了的礦泉水瓶子順手遞給了路旁撿垃圾的大娘,“現在大學搬家,離着市區都有點遠,不過青年旅社也貴不了多少就是了。”
“嗯,還是別了。”大學中的日租誰都知道是幹什麽使的,他這一個人單獨的就去睡好幾日,還不想看房東詫異和揣測的目光。
“打算住幾天?”在櫃臺上辦手續時,韓永澤問向陸彬。
“三天吧,給我家買完電器就回去。”陸彬等着老板記錄身份證,付了押金。
“唉,房奴啊,”韓永澤攬着陸彬的肩膀,跟着他走出去,“連個節假日都不舍得有,不像咱這兒光棍兒,連個為之奮鬥的目标都沒有,幹領工資都沒處花。”
“膈應人吧,你嫌錢多可以給我。”陸彬把他的胳膊從肩膀上甩下去。
“喲,白花我的錢,難道你想讓我養你麽?”韓永澤一手插着褲口袋,手指點着額頭擺酷,“唉,人太玉樹臨風了就是苦惱,叫聲好聽的,我就考慮考慮。”
看他耍寶,陸彬一下就笑了出來,“哥哥,好哥哥,我求你,快點多給點錢養我行不行?”然後還沒回頭,竟就不小心撞了人。
“對不起,”陸彬連忙道歉,然而一擡頭看到對方的長相,臉色唰的一下就變得慘白。
韓永澤看出了不對,拉着陸彬問,“怎麽?撞疼了?”又看看陸彬前面的那個人,“認識?”
陸彬又仔細掃了對方一眼,悄悄松了口氣,勉強笑了笑,“沒,認錯了。”
那人輕輕拍了拍自己被陸彬撞到了的肩膀,溫和的笑了笑,“你沒事吧?”
陸彬道:“沒事。”随即拉着莫名其妙的韓永澤,像是被什麽給吓到了一般,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看着迅速消失在街角的兩人,蔣成陽微微側首,看了眼剛才他們走出的地方。
“這年頭男人跟男人都開始出來開旅館,求着被包養了,我究竟是有多落後于時代?”
他掏出手機,邊走邊翻騰着相冊,随即手指停留在一張相片之上。
那裏面,在北海公園綠意盎然的春色中,走在前面的女生穿着一身學士服,向着身後兩人個男人,歡快的笑着揮手。
蔣成陽将人像點開放大,他在路口時就覺得眼熟,現在找出來後發現,果然沒差。
随即,他又看了眼相片中自己堂弟落在身旁男人身上的視線。
蔣成陽微微揚眉,笑着輕聲一嘆。
“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退出相冊,蔣成陽按下通訊錄撥通電話,等了等,“喂?”
“……怎麽是你接的?旭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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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來更新了,這章就是粗長君了吧→ →
話說為啥乃們都覺得我會虐,我這麽正直的親媽臉,難道還不能博取到大家的信任麽,嗯哼
另外,暮筒子猜對了,我家有個五個月的爺,可萌可萌了,如果排除掉睡覺之前無休止的鬧騰的話OTZ
又有新筒子來留言了,抱住蹭,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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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回有個新通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周四這文就開始入V了
一直懷疑如此少的收藏和點擊究竟能夠吸引到多少個筒子,但這就是在JJ寫文,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後續字數不多,十萬字左右,也就個雪糕錢,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鞠躬
某紫再次感謝看文留言的筒子們的支持,空閑時間短沒法一一回複大家感到十分抱歉,淚
目前蔣爺和陸桑還不到好聚好散的時候,不過也不算太遠就是了,然後會有其他一些波折,一些摩擦,一些奉獻,再然後……嗯,總覺得蔣爺這一路心酸過程挺不好熬的……
好吧,這算是劇透,給無法看V文的筒子一個放心
總之,本文不長,争取六月結束之前完結,擁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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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最後,茗香九天和小江南筒子給的地雷,我究竟是有多廢,兩眼無神,隔了這麽久才能發現OTZ
加上以前的AA同學,謝謝你們對我的支持,愛你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