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壓抑太久、隐藏太久,終于找到機會爆發。
身體裏的暴戾因子釋放出來,他想要撕碎、吞噬眼前的一切。
那是童展宣從沒有見過的安駿,一個可怕的、瘋狂的,卻又讓他再也移不開眼的安駿。
當安駿的眼神和他對上時,童展宣的心徹底淪陷了。
那一刻、那一分鐘、那一秒的安駿,簡直,太帥了。
意識逐漸飄離,最後一刻,他還在想,如果他這麽衰今天就挂了,也算值了,最起碼,他這輩子也體會到了一次心動的感覺,值了。
童展宣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安駿怎麽樣了?
童家接到消息第一時間把人送到了參股的醫院,封鎖消息。
所幸童展宣傷得不重,頭部輕微腦震蕩,童父便沒通知童家老爺子。童展宣醒來被老爹足足罵了半小時,童母心疼兒子,說要留在這裏守夜,童展宣費了半斤口水才把人勸走。火急火燎地趕往安駿的病房。
安駿腦門縫了三針,幸好不在顯眼的地方,頭發一蓋,根本發現不了。最難看的是右眼的瘀青,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他恐怕會被蘇棋記恨一整年。
安駿打了點滴,這會睡得正沉。童展宣拉了椅子坐在他床邊,就這麽呆呆看着。
他活到三十多歲,還是第一次為一個人動心。
年齡差點就差點,是個女孩也就罷了,偏偏----
唉!
他也不是沒玩過小男生,公司裏粘上他的新人看似清純,瘋起來比女孩還誇張。
不過安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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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躺着的安駿,是和他認識的所有男孩都不一樣的。
安駿的皮膚很白,受了傷消瘦的臉更顯蒼白,看似呆萌無害,發起狠來讓人觸目驚心,卻同時,也産生一種驚心動魄、致命的魅力。
童展宣閱人無數,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混着過了,哪想到,會從天而降一個讓他跌了大跟頭的安駿。
安駿的手指很長,蘇棋說他彈過鋼琴。
童展宣執起他的手,手掌很寬,一根根細瞧下來,指關節較粗大,小指關節往外彎。這樣的手算不上好看,但放在鋼琴上,架開八度、十度,卻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
童展宣笑了,這的确是一雙彈鋼琴的手,但同時也是一雙打架的好手。
他伸出手,和安駿的十指交握,掌心的溫度讓他身體裏的血液沸騰起來。
這就是喜歡了。
低頭吻上安駿的手背,他笑望着那仍然沉睡的男孩,在心裏定下了耗費他許多年的目标。
就是你了,安駿。
☆、試戲
當頭頂紗布,眼帶青圈的安駿站在蘇棋面前時,後者很難看地笑了。
“怎麽搞的?”
“……打架。”
“和誰?”
“不知道。”
“因為什麽?”
“不知道。”
蘇棋滿意地笑了笑,徹底暴走了。
安寧從後方抱着蘇棋的腰,大聲勸阻:冷靜,冷靜,蘇哥,沖動是魔鬼,是魔鬼啊!
安駿摸摸頭上的紗布,萬分愧疚地低下了頭。
蘇棋哪裏冷靜得下來,文顯的試鏡就在三天後,他是紗布能拆還是熊貓眼能消?
好吧,這還不算要緊的,要緊的是今兒的宣傳活動和雜志拍攝都得取消,損失要算誰的?!!!
“美麗說”的播出讓安駿的人氣一下子漲了起來,蘇棋趁熱打鐵,拿下了幾個品牌的代言,也借此讓安駿順利接下“Stars”雜志封面的工作。
“Stars”算不得國內高端的雜志,相比之下,奇陌最新簽下的“Light”才是蘇棋的心頭好。
“Light”的封面是各大品牌的必争之地,榮登封面的國內明星也全都是一線大咖,奇陌新專輯大火,單曲登上排行榜第一的寶座,再加上年末上映的《無人城》的瘋狂造勢, “Light”便把目光瞄向了這位人氣火旺、勢頭高漲的流量小生。
目前的安駿,還不足以和奇陌抗衡。
言歸正傳,《Stars》的封面對安駿的發展也是十分重要的,蘇棋千叮咛萬囑咐這幾天戒油戒糖戒晚餐,只為了拍出豔壓群芳的封面照,結果呢……
他就忘了說一句,戒打架是吧!
說實話,蘇棋砍死童展宣的心都有。
沖動了一上午,蘇棋一個人坐在車裏抽悶煙,安駿像一只做錯了事的二哈,守在車外,扒着車窗,不安地朝裏張望。
安寧買了兩根冰棒,遞給他一根,兩人背過身,蹲在一邊偷偷吃着冰棒。
安寧:“傷口還疼不疼?”
安駿咬着冰棒,搖搖頭。
安寧:“看不出來你還會打架呢,我以為你空長這麽大個,連個蟑螂都不敢打呢!”
安駿擡眼看了看她,随即垂下頭,喪氣勁還沒過,他還失落着呢!
安寧拍拍他肩膀:“行了,別難過。你蘇哥哥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再緩緩,等會咱倆一起哄哄他就好了。冰棒趕快吃,被他逮到連我也得一塊砍了。”
兩人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兩根涼到心底的冰棒,抹抹嘴回到車上。
宣傳活動換了人頂替,蘇棋前後受氣,被罵了好一通。
雜志封面的拍攝也延期了,蘇棋在心裏盤算着如何找童展宣讨回這筆帳利益最大。
網劇《疏而不漏》的拍攝不能耽擱,年輕導演臉色鐵青地看着安駿和蘇棋。
換人是不可能了,只能改變拍攝計劃,先拍莫非的戲份,安駿額頭上的傷倒沒什麽大礙,頭發一蓋什麽也看不見,主要那青眼圈,再厚的粉底也擋不住啊!
莫非早年簽的豪派,如今大火,自己出來單幹,成立了工作室。手下也帶了幾個剛畢業的新人。
開機儀式上莫非戴了副墨鏡,安駿沒看清他的樣子。蘇棋拍着他肩膀讓他和人打個招呼,安駿直愣愣地伸出手,幹巴巴地來一句:你好。
莫非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了看他伸出的手,随即握了一下,很快松開,也回了一句幹巴巴的“你好”
蘇棋對這兩人的友情不抱希望了,只祈求整個拍攝過程別生出什麽摩擦就好。
報紙、網絡上都沒有關于這次打架事件的只言片語,看來童家解決得很好。想來也是,為個女人富家小世子之間打打殺殺傳出去真得笑掉滿城人的大牙。蘇棋只希望那個把安駿打成這樣的家夥,能被心狠手辣的童家人丢到太平洋裏喂喂鯊魚。
三天後,蘇棋硬着頭皮帶着安駿去了文顯新戲《仙戰》的試鏡點。
強行拆了紗布,貼個創可貼,青眼圈消了一點,卻還是很明顯。蘇棋讓化妝師在那附近多上點遮瑕。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就只能趕鴨子上架。
《仙戰》顧名思義又是一部仙俠劇,仙魔大戰是不變的主題,主角換成了北鬥七星君中的天樞和天玑,女主角九天玄女的扮演者基本确定演過幾部古裝劇的于星,男主角天樞和男二號天玑的争奪可以說十分激烈,各家都使出了看家本領,鹿死誰手都不為奇。
這還是安駿第一次挑戰古裝,周年慶上的打鬧不能算數,北鬥第一陽明貪狼星君,光聽名字就是個帥到迷死萬千粉絲的角色。
這部戲的造型師他也認識,以往打造的角色哪個不是魅力無窮。
想一想,青絲束冠,月白衣衫繡着卷雲紋,淡青腰帶,配上安駿那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的容顏,啧啧啧,怎一個傾國傾城、完美無暇。
拿下這個角色,等于拓寬了安駿的戲路。如今仙劍、玄幻劇大熱,他自然要趁機多抓幾部戲在手,就算只是客串個小角色,對他形象的奠定也有很大幫助。
試戲的地點是一個小劇場,在這裏遇上羅鋒,蘇棋一點也不意外。安靜了兩天,這人也坐不住了,出來露露臉,探探安駿虛實。
李然對這個角色應該也是下了大功夫,即使內定了,也要來看看情況。
也對,在安駿身上,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算意外。
和安駿一起來試戲的還有不少小年輕,都是劇裏的一些小角色。安駿也算有了些名氣,這些人大多都見過他,這會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安駿的出現。
和他們一樣來試戲?不可能吧,又不是十八線小藝人,還用得着來試戲?
安寧掏出耳機給他帶上,她特意下了幾首古風的曲子,幫安駿找找感覺,同時也隔絕了那些酸不溜啾的議論聲。
安駿聽着歌,嘴裏無聲念叨着臺詞,別說,還真挺有感覺。
羅鋒走到他們跟前,蘇棋警惕地看着他。
“他臉怎麽了?”
“噢,走路時沒留意,撞門上了。”
蘇棋的謊話張嘴就來,安寧的配合度也非常高,眼皮都不帶擡一下的。
羅鋒自然是不信,喚了安駿兩聲,那沉迷劇情的小子壓根沒聽見,還在異世界搖頭晃腦呢!
羅鋒一臉無奈,“晚上一塊吃個飯吧!上次還有些話沒說完。”
蘇棋微笑點頭,靠着羅鋒和文顯的關系,也許,真能替安駿争取上這個角色。
不是他勢力,人與人不就是這樣,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就看誰更會玩了。敵人又怎麽樣,與敵共舞的感覺,才更刺激。
試戲開始,演員們挨個在場上賣力表演,文顯抱着膀子神情嚴肅專注,羅鋒自和他們的談話結束就沒再進來,當然了,他的關注點只在安駿一個人身上。
李然冷不丁湊了過來,兩人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以安駿的名氣,還用來試戲?什麽角色啊?”
明知故問,來搶你角色而已。
“男一號,天樞。”
李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噢,這樣啊!嗯,以安駿的實力,還是很有機會的。”
蘇棋虛僞地扯着臉皮,“聽說,你們奇陌也有意這個角色。檔期調得開嗎?”
李然大方承認,“嗯,奇陌看過劇本,說是很滿意這個角色。沒辦法,只能盡量調。我們做經紀人的不就是這樣,藝人看上了,我們有這個能力,就得幫他争取。”
還沒對外正式宣布,李然就敢這樣說,擺明不把他放在眼裏啊!
蘇棋挑挑眉,“奇陌今兒怎麽沒來?”
李然:“他的通告太滿了,實在抽不出空。奇陌以往的作品也是有目共睹的,争取一個角色而已,不用這麽麻煩。”
赤果果的挑釁啊!
早已混成老油條的蘇棋就連嘴上功夫也不會輕易認輸,“奇陌還是很不錯的,就是小孩子心性,玩心重;別看安駿年紀不大,穩重,老成,不管到哪都寡言少語,和天樞的形象還是很相符的。當然,我們還是很希望能和奇陌一起合作的。”
李然的笑有幾分難看,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能被他說成穩重、老成,寡言少語,蘇棋,你的語文肯定沒及格過。
兩人在臺下鬥嘴的功夫,其他演員的表演都差不多結束了。
快到安駿時,安寧把他的耳機拿了下來,“準備準備,馬上到你了。”
安駿仿佛才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看了看四周場景,深呼吸一口氣。
羅鋒結束了電話會議,回到劇場,坐在最後一排,準備看看這個所謂的安駿,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
安駿起身,看了眼蘇棋。
蘇棋沖着他點點頭,給了他一個無聲的鼓勵。
走到臺上,安駿沖着評委鞠躬。
文顯挑了一段劇情,天樞被貶下凡,面對陌生糟糕的環境,想到自己的際遇,悲憤、怨恨、痛苦卻又不得不堅強,尋找生路的心情。
“開始吧!”
☆、天樞
安駿閉上眼,四周突然暗了下來。天地轉換,物轉星移,最後歸于平靜。
睜開眼,身上的傷痛還在,他表情痛苦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環境。
一間破茅屋,屋角結了幾張蜘蛛網,落滿灰塵的桌椅,土石地,就連他身上穿的都是打過幾個補丁的麻布衫。
傷口一痛,他緊緊捂着傷處,五官痛得扭曲。
他扯開衣領,想查看傷勢,卻發現那裏完好如初。
他滿是疑惑,喘息不斷,明明那痛感還在,身上卻找不出一點傷口。
這是對他的懲罰嗎?沒有傷口,無法療傷,他在人世的每日每夜都要忍受這些疼痛的折磨。
他下了床,腳步踉跄,雙眼緊盯着房門,他要離開這裏,沖破這該死的宿命。他要回到天庭,他要----
腳下不穩,他摔倒在地,撞倒桌椅。他顧不上更多疼痛,雙手緊撐着地,想要站起來。
卻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牽扯傷口,他臉上的汗滑落下來,他的雙手也漸漸沒了力氣,最後一次摔倒,他再也站不起來。
大腦中有太多的感情交織,每一種都撕扯着他的神經。
遙想當年,天庭歡聚,北鬥第一陽明貪狼星君,白衣束冠、羽扇綸巾、意氣風發,與往日兄弟把酒言歡,切磋武藝,菩提樹下琴聲悠揚……
他垂下眼,眼神裏盡是不甘,眉頭緊皺,雙唇顫抖,撐在地上的雙手也緊握到骨節發白、青筋暴起。
後來魔族入侵,他帶兵征戰,卻沒料到會遭到最好兄弟的背叛。
他被貶入凡間,反省三世。
三生三世,他只能卑微、茍且的活着。
他的恨,無處發洩。全部堆積在心裏,堆積在,眼眶裏。
穿透身體的怒吼在喉嚨裏滾動,他五官扭曲,牙齒咬碎,表情痛苦地望着那扇緊閉的門。
眼神裝滿憤恨、不甘,還有,還有一絲絲的留戀。
九重天上,九天玄女,他深藏在心裏的那個人。
邂逅缥缈林,風揚輕紗,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
不能想,不能念,不能說,不能----愛。
征戰前夜,他把玲珑玉佩交于她保管,待君回朝,取回玉佩,訴盡相思。
她把玉佩收于掌心,忍住別離的傷感,強顏歡笑,“貪狼星君若是三月不來尋物,小女便可随意處置了。”
他把她的笑深刻在心裏。
三月……三生,三世。
她注定等不到他的消息,他注定錯過生生世世不得愛的人。
痛到極致,眼眶裏噙滿淚水,搖搖欲墜,無聲的吶喊從身體裏迸發出來,鮮血滑過嘴角。
副導身體一震,剛要喊停,文顯伸手攔住了他,雙眼緊盯着沉浸在劇情中的安駿。
場下沒走的演員們被安駿的情緒帶動,一瞬不瞬地望着沒有穿戲服的天樞。
活生生的,天樞。
李然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蘇棋嘴角的笑若隐若現,安駿,在表演上,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從悲痛中清醒過來的天樞又變回那個冷靜、沉穩的天君,他擡手扶起倒下的椅子,掙紮着起身想要坐到椅子上。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起身,他沒有再被挫折擊敗。
最後坐在椅子上時,他耗盡了心力。
靠在牆上,他閉起雙眼,嘴裏喃喃念着,“天樞……天樞……不過三生三世……三生……三世。”
三世後,他還是高居星位的北鬥第一陽明,他還能再尋回逝去的一切。
活着,不管多難,也要堅持活着,歷完三世劫,這是他目前必須要做的。
再睜開眼時,眼神堅定,帶血的嘴角似乎勾起了那麽一抹隐隐約約的笑,沒有人和事能擊垮的,從容不迫的笑。
那是貪狼星君特有的,驕傲的,從容的,無懈可擊的笑。
文顯閉上眼,一口氣從胸腔吐出,他緩緩起身,輕喚了一聲,“安駿。”
安駿收回表演,閉上眼,調整好情緒,才站起身,面對他。
文顯看着眼前太過年輕的男孩,精致的五官,還透着未經雕琢的稚嫩。但在那一刻,在融入天樞靈魂的那一刻,沒有半分不襯。
那一刻,沒有人懷疑,這就是北鬥第一陽明,天樞。
他現在終于明白蘇棋為什麽那麽自信地推薦安駿,但凡見過安駿表演的人,沒有人能說出一個“不”字。
天生為戲而生的人,這個世上,真的有。
如果安駿的名氣再大一點,如果他能不那麽勢利,不需要為投資、成本這些事考慮,他一定會----
“安駿,你的表演很精彩,但是,你成不了天樞。”
安駿眼裏的光彩暗了一分,他垂下眼,腦中想着待會該怎麽向蘇棋交待。
這會換蘇棋的臉色難看了,緊盯着臺上的那兩人,拳頭都攥了起來。
文顯:“我覺得你更适合天玑,你願意,出演這個角色嗎?”
男一變男二,如果是幾個月前,蘇棋會欣喜若狂。但現在,他不滿足。
男二已經演得夠多了,他不能讓安駿被定位在“萬年男二”的角色上。
雖然被拒絕了,他也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羅鋒也許是個突破口,他可以再想想辦法。
在看過安駿的表演後,文導還能說出拒絕的話,顧慮他懂。但拍電影這種事本就是一種賭博,在演員的定位上,錯一步,也許,滿盤皆輸。
李然心裏充滿了竊喜,偷眼瞧了瞧他,想着要不要刻意伸手說一句恭喜。
蘇棋剛要起身,只聽臺上的安駿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複:“我願意。”
“安駿。”蘇棋猛地起身想制止他。
他是怎麽回事,沒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張,“文導,這件事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回頭給你答複。安駿!”
安駿沒有回頭,垂下眼猶豫了幾秒,便擡起頭,自信滿滿地說:“我想演天玑,我能演好這個角色,我就是天玑。”
蘇棋一臉錯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今天是怎麽了,是那個對他惟命是從的安駿嗎?吃錯藥了?
失去了《仙戰》他還可以為安駿尋找下一個機會,安駿需要的是成長,不能為了一個男二浪費時間。
文顯笑了,顯然很滿意他的答複,“很好,安駿,我期待你更精彩的表演。”他伸出手。
安駿上前幾步,握住他的手,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成熟穩重的笑。
副導指了指他的嘴角,“這個……這個……是真的嗎?”
安駿摸了摸嘴角,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羅鋒雙手抱胸,表情複雜地看着臺上的男孩。
李然掏出手機走出劇場,回想蘇棋那張快吐血的臉,笑得更得意了。
卸了妝,重新纏上紗布,安駿在後座一臉不安地看着副駕上的經紀人。
蘇棋現在心情很不好,開不了車,安寧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開車上,別去理會這兩人每天固定的活動。
安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蘇棋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我錯了。”
蘇棋眼睛注視着前方,沒打算理他。
安駿扯了一路的袖子,直到車子開到約好的餐廳,下了車,蘇棋大步走在前,安寧和安駿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安寧:“你今天死定了。”
安駿的小臉垮得更厲害了。
羅鋒的晚宴就算是鴻門宴,蘇棋也能吃下一整只雞。
在服務員帶領下走進包間,羅鋒早已等在那。
蘇棋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找了個位子坐下,皮笑肉不笑,“羅總來得真早。我們剛才和文導又聊了一會角色的事,所以耽誤了。”
羅鋒的視線從頭到晚只放在安駿一個人身上,“沒關系。安駿頭上的傷很嚴重嗎?”
蘇棋,“沒事,死不了。”
安駿一頭冷汗下來了,安寧抿緊嘴巴,想着吃完飯她就盡快閃人,這是要爆發世界大戰的節奏啊!
羅鋒這才把目光轉向蘇棋,這人,就算不滿意角色被換,也不用,這麽大怨氣吧!
飯菜上桌,蘇棋二話不說只顧着吃,安駿本就是個悶葫蘆,惹了蘇棋生氣,更是一言不發,低着頭,半天動一下筷子。偏偏羅鋒又不是個會看眼色的主,飯桌上天南海北地聊,滔滔不絕,苦了小助理安寧,一手擦汗一手端着酒杯,苦哈哈地笑着不停接話。
蘇哥,我回頭要求漲工資不為過吧!我就是個助理,您別趕鴨子上架了行嗎?
酒足飯飽,羅鋒提出了此局的主要意圖,想和安駿單獨聊聊。
以往誰要提這要求,蘇棋肯定有一百種理由拒絕,還是不得罪人的那種。
可今天----
“行啊!你們好好聊。安駿,羅總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別怠慢了。”
蘇棋拍拍他的肩膀,揮一揮衣袖,走了。
安寧一臉擔憂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蘇哥這次是氣大發了,連人都不要了。這樣,真的好嗎?
蘇棋上了車,按按喇叭,安寧對安駿做了個為難的表情,無奈上了車。
安駿直到車子開出老遠,看不見影了,還維持着那個觀望的姿勢,眼看,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這是他第二次,被蘇棋,無情地遺棄了。
☆、試探
羅鋒開着車直接把人帶回了他在S市的別墅。
這裏離市區很遠,從進山路開始便有嚴格的管理,防賊防火防狗仔。
一路上安駿很安靜,羅鋒也沒有主動說話。
他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承認了安駿不是金世宇,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另一方面,他不死心。
他總覺得,十幾年了,金世宇應該回來了。
他不會甘願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待一輩子,金家易主也有不短的時間了,世宇,怎麽可能不回來?
他有一肚子的疑問,無論如何,他要搞清楚。
他等不下去了。
進了屋,羅鋒脫下外套,問安駿要不要喝點東西?
安駿坐在沙發上,情緒還沒有調節過來,搖了搖頭。
羅鋒也不想再拐彎抹角,坐在他對面,直接說道:“上次我跟你說過,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也許不應該說像,你們,簡直一模一樣。”
安駿擡眼,目光中有他捉摸不透的含義,“你認錯人了。”
羅鋒:“他叫金世宇,你真的,沒有印象?”
安駿沒有回答。
羅鋒緊盯着他的臉龐,期望在那上面尋找到一絲絲的破綻。
安駿的演技很強,從剛才的試戲就能看出來。如果他不想被人發現,簡直輕而易舉。
羅鋒放棄正面突破,靠回沙發,輕嘆一聲,像是在緬懷過去般說起了兩人都知道的事,“我和他一起長大,十幾年的鐵哥們,我對他,可以說是無所不知。他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害怕什麽,我都一清二楚。只除了----”
羅鋒悄悄擡起眼,“一個,他莫名其妙愛上的人。”
安駿眨了眨眼,羅鋒不能确定那垂下的眼眸中,有沒有他想知道的東西。
“他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以前,不懂事的時候,我還笑話過他沒有父親。他差點把我的鼻子打斷。他有一個□□、野蠻的母親,冷血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至于他後來,為什麽會愛上那個,那個在我看來很普通的人,你想知道原因嗎?”
安駿動了動嘴唇,“你不是說,你不清楚嗎?”
羅鋒笑了,“我的确是不清楚,想了很久也想不通。明明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虛僞、做作、自私、無情的人,怎麽,就被這樣的人騙了呢?不過,想不通也沒關系,反正,那個人也死了。”
安駿搭在膝蓋上的手不自然地握緊了,羅鋒警惕地眯起雙眼。
安駿有了動搖,也許,他離金世宇,不遠了。
“他也算是死有餘辜吧!不過,對世宇來說,應該很難接受。畢竟,他為那個人,真正瘋狂過。”
安駿看上去有些難受,身子不安地晃動,他擡起頭,想看看時間,“我該回去了。”
羅鋒起身,倒了杯水遞過去,“你來了半天,喝點水吧,待會我送你回去。”
安駿沒有去接,羅鋒直接把水倒在了他身上。
安駿的上身全濕了,他站起身,目光直視表情鎮定的羅鋒。
羅鋒笑着說:“不好意思,我這兒有衣服,可以拿給你換一套,你先把濕衣服脫了。”
安駿沒有回答,看着他,擡手解起了扣子。
八歲那年,金世宇為了救他,左背部曾經被釘子紮過。他們怕責難,沒敢告訴家人,忍着疼自己抹了點藥。幾天後,傷口發炎,化膿,金世宇高燒暈厥過去,才被人發現。傷好了後,那裏一直留有一個疤。
安駿脫了衣服,羅鋒垂眼看去。
安駿的左背部的确有一個顏色很淡,卻仍能看出來的疤痕。
猜測被證實,羅鋒百感交集,他深吸了幾口氣,抑制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MD,這小子,騙得他好慘!
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還是沒忍住,抓着安駿胳膊,揚起的拳頭卻生生停在半空。
安駿,不,世宇,他的好夥伴金世宇,現在,是個演員。
是個靠臉吃飯的,可笑的,演員。
拳頭換了方向,狠狠擊中安駿的腹部。
安駿痛得彎下腰,羅鋒還不解恨,抓着他領子,把人撂到了地上。
“安、駿?安駿是嗎?真可笑,這名字可不适合你啊!金世宇!”
安駿從地上坐起,肚子上挨的那一拳不輕,到現在還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坐在地上,低聲辯解,“我是安駿。”
羅鋒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你裝!你再裝!我看你裝到什麽時候!!!你背上的傷哪來的?你他媽就算真是你那操蛋的爹生的小野種,也不可能就連傷疤的位置都一樣吧!你還要再編出什麽笑話來?金世宇,你他媽有必要連我也瞞嗎?”
安駿皺了皺眉,把挂在胳膊上的衣服重新穿好,重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重複一句,“我是安駿。”
羅鋒搞不懂了,他到底是怎麽了?回國就回國,為什麽要裝作另一個人。就算臭美,整那些女人喜歡的玩意,拉個皮打個針,變年輕了,就至于六親不認了?他是連腦子一塊動了刀嗎?
“金世宇?!我有十年沒見到你了。你以為,我真的不記得你了嗎?你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見過。要不要再确認一下,你右腿上有顆痣對不對,我左腿上也有個痣,洗澡的時候,我們還比過大小;你右腳打架時被燙過,你敢不敢現在把鞋子脫了,我們看看,它還在不在。”
安駿不為所動,仍固執地重複着,“我是安駿。”
“金世宇!”羅鋒扯起他的衣領,怒不可遏地瞪着他,雙眼快要噴出火來,。
安駿抓住他的手,“我說了,我是安駿,不是你認識的金世宇。所以,”手上使了力,一點點拉開他的手,放下去,“羅總,回到你的城市去,別再來這裏。這裏,沒有你認識的人。”
羅鋒的手被他抓得生疼,骨頭擠壓着,快要斷掉一樣,這種力道他只在金世宇身上體驗過。
安駿錯身走過他身邊。
羅鋒轉過身,看着他打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羅鋒留不住他,手上的痛感提醒他,金世宇回來了,安駿,絕對就是金世宇!
被放逐了十年,隐姓埋名的回來,難道不應該是想辦法奪回金家,為什麽要進那該死的娛樂圈。
被他們當做親大哥的人背叛了金家,羅鋒想過,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世宇才不能回來,又或者,已經被害了?
如今----
羅鋒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金世宇活着回來了,改名也好,不承認也罷,他知道,這個演技炸裂的安駿,就是和他玩了十幾年又分開十幾年的夥伴。
“安駿,安駿,”羅鋒不住點頭,嘴角噙着笑,笑容中多少有幾分酸澀,“你他媽,到底,還是回來了。”
這就夠了。
蘇棋五點多就醒了,天剛蒙蒙亮,他翻個身,還想再睡時,那些糟心的事又回到腦子裏。
天玑……我願意……羅鋒……別怠慢了……
麻煩,沒完沒了。
睡是睡不着了,他幹脆起床,洗漱一下,換了身衣服,出門跑個步去。
三十多歲,應酬不斷,肚子不聽使喚,開始囤肉了,是該運動運動了。經紀人,也得注意一下形象。
他可不想過早地進入油膩的中年男時期。
開門的時候一股力推着他,他正納悶時,半截身體躺到了屋裏。
他吓得不輕,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
那身體動了動,揉揉撞疼的後背,嘴裏發出□□。
這聲音……安駿?
蘇棋仔細看去,不是安駿,還能是誰!
“你在幹什麽?!”蘇棋的火一下子又蹿了上來,這小子什麽時候來的?!
安駿擡頭看了看聲源處,再看看四周,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蘇棋家,扶着門框站起來,屁股坐麻了,很難受。
“對不起。”嘴裏咕嘟着快成口頭禪的話,他垂着頭,不敢去看蘇棋的臉。
蘇棋的運動計劃是泡湯了,“進來。”
把人領進屋,安置在沙發上,開始審訊。
“什麽時候來的?”
安駿揉揉腦袋,“昨天?今天?”
“你到底知道什麽?!”
“對不起。”
對一個傻子,發火有用嗎?蘇棋勸自己要平靜,心平氣和地談。
“你,昨晚,和羅鋒在一起?”
安駿點頭。
“去哪了?”
“他的別墅。”
蘇棋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小子缺心眼啊,讓他去還真去,不怕狗仔出大字報!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幹什麽了?”
“聊天。”
“聊什麽?”
“聊他的一個朋友。”
蘇棋又緊張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後呢?”
安駿=&≠金世宇。
“然後,我脫了衣服。”
“脫衣服幹什麽?!”蘇棋快炸了!猛地站起身,音量提高好幾個分貝。
安駿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往後縮了縮,結結巴巴道,“水,水,水灑身上了。”
一點一點擠牙膏的方式真會把人逼瘋,蘇棋直截了當地問,“你們,你們,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安駿在思考,蘇棋又想砍人了。
沒有,然後安駿就走了,走了整整三個小時才到蘇棋家樓下。
實在沒力氣回家了,就睡在他門外。
看着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安駿,蘇棋心軟了,罵人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他拿來薄毯,蓋在那人身上,脫了他的鞋,把腿放到沙發上。
然後,他坐在一邊,默默看着這個,傻到無藥可救的家夥。
羅鋒和他有同樣的疑問,安駿,真的是金世宇嗎?
如果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真有這麽大魅力,能同時吸引兩個如此相像的人。
安駿毫不避諱、掩藏他的這種喜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蘇棋,我喜歡你。
安寧早就看出了端倪,祈東也說過類似的話,只見過幾面的童展宣也眼尖的發現,安駿的眼晴,只看着他一個人。
這樣下去,凡是熟識他們的人,都會知道。
跳過一次深淵,他可沒信心再來一回。
不管是同一個人,還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他沒信心,對着同一張臉,再說一次愛。
☆、秘密
蘇棋打聽到方天奇的生母還沒出院,便趁着他不在的時間來到善堂醫院。
說他居心不良也沒錯,這世上,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安駿的發展,将來絕對會有用得着景輝的地方。
方母住的是VIP房,出入都有嚴格限制,他只能掐着她出來散步的時間,制造一次“偶遇”
午飯後,方母在保姆的陪伴下,在醫院的小花園裏散散步。
趁着保姆去洗手間時,蘇棋找到機會,湊上前去。
先是打招呼,喚起方母的記憶,再制造好感,這種事對蘇棋來說,駕輕就熟。
方母果然很快想起了送她來醫院的小青年,頻頻道謝。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工作這方面,蘇棋說自己是一個經紀人,在天星娛樂工作,手下帶了一個還算有潛力的藝人,噢,就是前段時間播出的《美麗說》的男二號。
這個話題一打開,方母跟着興奮了,她看過《美麗說》也很喜歡裏面的男二,醫院裏的小護士聚在一起也總愛聊這個帥氣的小鮮肉。
蘇棋知道他又一次找對了營銷方式。
“你是誰啊?”正聊的開心,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應該是方母的保姆回來了,蘇棋轉過身,想自我介紹一番。
保姆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一臉警惕地看着他。
蘇棋愣在了那裏。
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到腦海中,他緊盯着女人的臉,耳邊傳來她一聲聲的詢問。
蘇棋連回答他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