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一號。
蘇棋倒不擔心開拍後安駿的風頭會被他壓下去,觀衆再瞎,“影帝”和“菜鳥”還是能分出來的。
制片方這次選定了兩個高顏值的男主,不能說沒有賣腐的嫌疑。
安駿和米米的CP是炒不成了,為這事童展宣還特意打來電話“問候”了他一番。
賣腐倒也是不錯的噱頭,觀衆雖心知肚明,視覺上卻偏愛這一套。
正式開拍後,互動又少不了,希望這個莫非真如傳聞是個好脾氣的主。
最頭疼的是文顯的新戲,據不可靠消息,文顯兩次出席的活動中,都有李然的身影。
李然也有意這部新戲?奇陌不是已經加盟下個月要開拍的偶像劇了?如何騰出檔期的?
蘇棋正思索着這些煩事時,前方傳來一道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安駿。”
安駿擡起頭,不遠處一輛進口豪車旁站了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
蘇棋眉頭微皺,該來的終于來了,比他預料得倒是晚了些。
三十歲的羅鋒一改年少時的鋒芒畢露、放肆張狂,把一個成功商人的成熟穩重、溫文爾雅體現得淋漓盡致。
鼻梁上架着金邊眼鏡,遮蓋了往日的戾氣,他不緊不慢地走到兩人面前,“又見面了。”
安駿看了看他,一臉平靜地吐出三個字,“你是誰?”
本該是劍拔弩張、電光火石的氣氛,卻被安駿一句話打成了泡沫,如果不是時間場地不合時宜,蘇棋真想送他三個字:怼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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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鋒不愧是磨練多年,素養極好,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從口袋裏掏出名片遞過去,“我叫羅鋒,上個月我們在XX酒店見過一面。”
安駿一動不動,蘇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
創新家居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及副總經理 羅鋒
創新家居是業界老牌子,全國自營商場達幾百家。羅鋒高中畢業便去了國外,喝了幾年洋墨水回來從中層管理者做起。這樣的人物,還真是不好得罪。
“我沒印象。”
安駿實話實說,蘇棋身為經紀人,多少也有點經紀人的自覺,開口道,“我是安駿的經紀人,羅先生有什麽事可以先和我談。”
羅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樣的。我在餐廳訂了位子,不知二位是否肯賞光談一談合作事宜。”
安駿看向蘇棋,後者把反感藏在心裏,公式化地說:“抱歉,羅先生,安駿接下來還有工作。有什麽事我們電話聯系。”
在娛樂圈這麽多年,強勢的主他不是沒見過,羅鋒再會僞裝,骨子裏的少爺作派還是改不了。橫沖直撞地找過來,真以為他不敢給他吃閉門羹。
蘇棋錯身走開,安駿緊随其後,羅鋒回過身,輕描淡寫地加一句:“中午的飯局我還請了文顯導演。”
蘇棋站住腳,回過頭一臉錯愕。
羅鋒嘴角勾起笑,那笑中隐約帶着一絲不屑,以勝利者的姿态,“現在,有興趣了嗎?”
對饑餓的人來說,有時候明知是個誘餌,卻不得不一口吞食。只有有了生存下來的資格,才能尋找反噬的機會。
對蘇棋而言,羅鋒的飯局,就是個極大的誘餌,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上車前,羅鋒抓住了安駿的胳膊,“安駿,坐我的車。”
蘇棋瞟了一眼,“羅先生,我還有事要和安駿交代,所以----”
羅鋒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也有事要和安駿談,”以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他,只能坐我的車。”
羅鋒的态度讓蘇棋摸不着頭腦,片場來來去去的人很多,羅鋒又是個紮眼的人物,為了避免更多的話題,蘇棋默許了。
羅鋒載着安駿在前,蘇棋開車緊随其後,沒來由的,有些不安。
車上,羅鋒開了音樂,眼睛不時瞄向旁邊的安駿。
越看越像。
就好像20歲的金世宇穿越了時空坐在他旁邊,這感覺----還真不賴。
羅鋒心情大好,沒話找話地聊起來。
“安駿,你今年多大?”
“20。”
“上大學嗎?”
“嗯。”
“中戲?北電?”
“我學經濟的。”
羅鋒笑,“你一個學經濟的,怎麽想起來跑去做藝人?你也有明星夢嗎?總該不會是缺錢吧!”
安駿沒有回答,開了車窗,八月暑氣一古股沖進車裏,吹散空調帶來的涼爽,
羅鋒皺着眉關上了車窗,迎上安駿的視線,不悅道,“你不熱啊?”
安駿:“我怕冷。”
這算冷笑話嗎?羅鋒有些不滿地想,這小子就算和金世宇長得像,性格脾氣完全不搭邊。
羅鋒:“你有什麽愛吃的?XX餐廳的粵菜做得不錯,喜歡嗎?”
安駿:“不喜歡。”
“是嗎……”羅鋒眼裏有幾分失落,以前在他小姨的酒店裏吃喝時,八大菜系裏世宇還是挺喜歡粵菜的。
“那你喜歡吃什麽?”
安駿看着前方,不假思索地說:“牛肉面。”
“吱----”一個急剎,車子停在路邊。
雙手緊緊抓着方向盤,羅鋒轉過頭來,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坐在對面一臉鎮定的人。
從第一次見面,安駿眼神裏就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半個多月的跟蹤調查發過來的照片,除了演戲時,吃飯、背臺詞,哪怕是在笑着,安駿的眼裏都像裝着一個沉重的壓抑的無法釋懷的故事。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二十歲男孩該有的眼神。
安駿----
羅鋒眯起眼睛,疑惑在一點點加深。
他曾經問過金世宇為什麽三天兩頭吃那廉價牛肉煮出來的調味料面,該不會真的就好那一口吧!
金世宇怎麽回答他的?
那時的金世宇眼裏只有一個人,前方背着書包走在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下,嘴裏念叨着複雜難記的英文單詞的男孩。
那是和他一起吃過最多的食物。
漸漸,成了和他在一起的味道。
那時的金世宇,對那個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男孩,如癡如狂。
羅鋒眼裏漸漸染上了恨,他緊緊盯着面前的男孩,一字一句說:“世宇,是你吧!你回來了。”
☆、文顯
金世宇剛出國的第一年,羅鋒很不适應。
雖然從高二分開,他們見面的次數就一直在減少,但偶爾還是能逮到人,實在沒空便打個電話發兩句牢騷。
就算金世宇大學決定離開本市,他也沒多大感覺。想見了,打一個飛的,幾個小時就見到了。
直到真正分開,他才覺得,失落。
沒人告訴他金世宇去了地球上的哪個角落,曾用的手機號停機了,抱着最後一線希望發了QQ消息,仍是石沉大海。
好像人間蒸發一樣,金世宇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他厚着臉皮求父親幫忙打探消息,卻只得到一頓嚴厲的訓斥。
他守在金家幾間公司的大樓前,卻一次也沒等到金世宇那個比鬼還要可怕的媽。
金世宇,一走十年。
如今,出現在他眼前的,自稱安駿的家夥,卻有着一張和十九歲的金世宇一模一樣的臉。
“世宇,是你吧!你回來了。”
他理解不了這荒唐的事實,也許,真是個奇跡吧!
安駿臉上始終沒有變化,淡淡道,“我是安駿。”
安駿,安駿……
羅鋒笑了,陰沉的、煩躁的、恨不得撕毀他那張面具的笑,“安駿……很好……安駿……”
一個可笑的名字,一個可笑的人。
羅鋒發動車子,加速朝目的地開去。
速度飚到最高,也無法緩解心裏的煩躁。
剛分開那兩年,他還經常幻想再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什麽樣子。
兩年?三年?五年?
金世宇會變成什麽樣?
帥就不用說了,那小子特會裝逼……多少應該成熟點吧……不會梳個笑掉牙的大背頭吧……可別帶個金發藍眼的外國妞(小子)回來……他們說不定還能一起打個球泡個吧什麽的……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別就是十年。
十年了,他應該已經忘了金世宇這個人。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安駿,他還會想起這個童年、少年的玩伴嗎?
可老天還是讓他碰到了,還是個假冒的。
他說不出來為什麽煩,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心裏沒來由得不爽到極點。
車子急停在酒店門口,他解下安全帶,不帶一絲猶豫地逼近安駿,眼睛注視着那張年輕依舊的臉龐,鼻尖相差不到一厘米。
他緩緩勾起唇角,帶上了昔日霸氣邪佞的笑,冷冷道,“安駿,你做個藝人才能掙多少錢?不如跟着我,我可以給你你想像不到的榮華富貴。你只需要每天洗幹淨了,在床上等着我,怎麽樣,這交易劃算嗎?”
如果是金世宇,下一秒,他的鼻子就會被打歪了。
那小子下手極狠,可不會因為是死黨就手下留情。
如果是金世宇,是忍不了這種惡劣的玩笑的。
他等着看那人主動摘掉面具,用他熟悉的聲音、語氣給他一個警告,下一秒----
“咚咚咚……”
車窗被敲響,他猛地回過頭。
車窗前映着一張放大的臉龐,笑麽笑麽地朝裏看。
羅鋒氣惱地坐正身子,打開車窗,那人仍擺着欠揍的笑臉,“這是在幹什麽?演激情戲嗎?場地,不太合适吧!”
羅鋒瞪了他一眼,打開車門。
安駿從另一側下了車,走到酒店門口,朝後方張望。
“這位,是羅總吧!”那人認出他來,禮貌地伸出手。
羅鋒瞟了眼伸上前的那只手,“你是……”
“噢!”那人收回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敝姓童,任職于豪派娛樂公司,順便----”他擡手搭在安駿肩膀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是安駿的金主。”
羅鋒愣怔了一秒,迅速瞧向安駿。
後者輕輕瞥了肇事者一眼,若無其事地朝後方漸漸駛來的車子望去。
羅鋒不可能把這種瘋話當真,但心裏着實不快,看着男人的眼神裏多了分敵意。
蘇棋的車駛到了跟前,他下了車,走向三人,不悅地說:“羅先生車技不錯啊!我差點沒追上。”
三足鼎立的畫面,讓氣氛有些詭異,蘇棋瞧向童展宣搭在安駿肩膀上的手,“幹什麽呢?”
安駿看了眼兩人,最後對着他,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兩都要包*養我,怎麽辦?”
羅鋒被口水嗆到,童展宣嘴角的笑有幾分僵,蘇棋深吸一口氣,鄙夷地瞧了瞧眼前兩個“精英敗類”皮笑肉不笑地說:“二位,可真會開玩笑。”
揮開童展宣的手,蘇棋攬着比他高了那麽幾厘米的安駿的肩膀,“走吧安駿,我給你找個更大的金主去。”
羅鋒瞧着那兩人的背影,越看越紮眼,別過臉剛巧對上童展宣移過來的視線。
笑面虎一樣的家夥,又是從哪冒出來的,羅鋒一邊煩惱着這烏七八糟的娛樂圈一邊擡腳朝酒店走去。
說起文顯的人生,也算一部驚險刺激的傳奇史。
幼年貧困,中學沒上完便辍學了,在劇組裏混了十年才從一個打雜的小助理混到編劇的位置。結果,編劇的第一部電影由于導演和制片方分歧太大夭折了。在感情問題上惹到了黑社會老大的情婦,被砍斷了兩根手指,差點連命也沒保住。也算有頑強的毅力吧,才能在人生低谷熬了三年終于有機會拍攝第一部電影。
正是這部電影讓他徹底翻了身,拿了數個大獎,奠定了他一線導演的位置。
文顯這幾年拍攝的電影,雖不再能重現當年的風光,口碑和票房還是不錯的。
而當時肯給他這個窮困潦倒、聲名狼藉的家夥投資的便是創新的大當家,羅鋒的父親。
所以羅鋒擡出他父親的名,說要請客吃飯,文顯自然是要給面子的。
當蘇棋帶着安駿出現在飯局上時,文顯就明白了這鴻門宴的目的。
童展宣是跟着文顯來的,這圈子就講究個交情,有交情有人脈什麽事都好辦。碰巧文顯和童展宣臭味相投,交情還算不錯。
童展宣自是想把自家小花小肉塞到劇組裏,但文顯也不傻,玩歸玩,談到公事那點交情還不夠用的。
童展宣也不氣餒,撈不到男一女一,男二女三也是好的,最不濟給新人露個臉的機會他還是能抓住的。
酒席之間,盡是寒暄。
文顯不動聲色地觀察沉默寡言的安駿,說實話,男一的角色他考慮過安駿。
蘇棋送過來的資料他看了,安駿在《無人城》裏的表演一瞬間就抓住了他的眼球。的确是一個很有實力的演員。
但是……綜合考量,奇陌還是更勝一籌。
同樣是小鮮肉,奇陌的人氣和知名度比他高太多,對票房的穩定起到很大作用,他不得不考慮這一點。
相比之下,用安駿就太冒險了。
酒過三巡,蘇棋便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發表了一番“高水平”的演講。首誇文顯的作品個個驚世脫俗、意義深遠。這溜須拍馬也講究技術。要把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打散揉合,在自然中流露出來。就算明知是奉承,但這世上還真沒人不愛聽好話。蘇棋要啃下文顯這根硬骨頭,自是做足了功夫。從當初的風光大作到後來的幾部佳作,他都一一分析,自然是要說好話。缺點嘛,還輪不到他這個門外漢來指點。
誇完了導演,他緊接着賣起瓜來。
自家的瓜,要誇也要誇得有分寸。既要讓人知道它的好,卻也不能太過。
最後來個總結,“文導若是肯給他這個機會,他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不敢說演活天樞這個角色,但絕對----入木三分。我可以向您打這個包票,您不會後悔選了安駿。”
要說羅鋒看上安駿了,有錢的少爺玩玩小鮮肉也不是新鮮事。可看羅鋒那樣……是把人帶來了,卻從始至終沒發表什麽言論,這倒把文顯搞糊塗了,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蘇棋卻門清得很,羅鋒到底是個商人,商人嘛,在商言商,沒有實際利益,又怎麽會輕易出手。
于羅鋒而言,整個飯局就是個套。他羅鋒有能力設這個套,就看你安駿有沒有膽量進。
求人這種事安駿當然不會去做,但在羅鋒面前,一個小小的蘇棋還不夠格。
喝到最後,文顯漸漸松了口,給了安駿一個試鏡的機會。
羅鋒既然能把人帶來,他多少也要賣點面子,至于最後用不用……
文顯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創新未來的當家,就看這個翅膀剛剛長出來還在撲騰階段的金主肯不肯為安駿砸錢了。
文顯也是個嗜酒的,喝了不少,羅鋒關照着司機把他送回家。
身為豪派的小世子,童展宣在上流社會圈子裏也認識不少同類的公子、名媛,創新的名頭他聽過,由于總部不在本市,他和羅鋒沒打過照面,還真摸不清這小子底細、脾氣。
但是從羅鋒看安駿的眼神,瞎子也看得出有貓膩。
單單這一點,便讓童展宣不爽,不,是很不爽。
目送文導離開,蘇棋轉過身,羅鋒正意味深長地看着安駿,他假裝沒看見,“羅先生,很感謝您為安駿提供的這次機會,如果接下來您還有什麽需要合作的項目,請單獨與我聯系。”
蘇棋的笑很公式,童展宣眼神在這幾人間來回。絕對,有貓膩。
羅鋒用打探的目光看着安駿,“說起來,安駿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我在想,你會不會認識他?”
安駿聞言看過來,眼裏波瀾不驚。
蘇棋的心卻被刺了一下,他維持着鎮定,緩緩道,“羅先生可能不知道,安駿是個孤兒,他連親人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恐怕幫不上你的忙。我們接下來還有別的工作,先告辭了。”
蘇棋在羅鋒目光移過來之前轉身走向車子,一步一步,他目視前方,走得很穩。
童展宣招招手:“哎,順便送我一程,我喝多了,開不了車。”
安駿緊随其後坐進車裏,蘇棋發動車子。
羅鋒沒有再挽留,懷着複雜的心情目送車子緩緩駛離。
☆、鬧情緒
童展宣一上車便在後座上呼呼大睡,蘇棋直到開上高速,心情才稍稍平複,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旁邊的安駿。
“你睡會吧!到了我叫你。”
安駿:“我不困。”
車裏的冷氣打得很足,蘇棋沒有再說話,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
好像誰悄悄打開了那季盛夏的大門,門裏,是他們都回不去的世界。
後座上的童展宣打了個噴嚏,嘴裏嘟囔兩句“好冷”又沉沉睡去。
蘇棋把冷氣調低了點,良久後緩緩開口,“你,認識羅鋒嗎?”
安駿轉過頭去,車窗上映着他略顯蒼白的臉,“不認識。”
蘇棋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金世宇這個名字,你以前聽過嗎?”
安駿:“聽過。”
蘇棋:“……”
安駿:“你說過。”
蘇棋低嘆一聲,“你不好奇嗎?”
安駿閉起了眼,“不好奇。”
蘇棋望着前方,平坦無盡的道路上漸漸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和你長得很像,很像。幾乎,一模一樣。就連和他一塊長大的羅鋒也認錯了,你們,就像是一個人。”
安駿慢慢睜開眼,車窗上顯現出那雙帶着哀傷的眼睛,“你記得他嗎?”
蘇棋:“記得。以為全忘了,可----還是記得。”
明明是最糟糕的記憶,是他想要逃避一生的記憶,被喚醒後,還是那樣清晰。
安駿眼裏的哀傷變濃,身體裏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沖動在奔竄,“他……是什麽樣的人?”
金世宇是什麽樣的人?
從相識到分開,短暫的一年零五個月,他真的了解那個人嗎?
善于僞裝?驕縱狂傲?還是----
“一個瘋子。”
安駿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凍僵,目光呆滞地望着放在膝上的雙手,嘴裏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一個瘋子,這是蘇棋對金世宇的總結。
多麽貼近。
除了瘋子,蘇棋想不出更合适的詞來形容金世宇。
坐在飛機上,離開那個讓他夜夜惡夢的城市時,他的耳邊還在不斷回響着金世宇聲嘶力竭的呼喊。
穿過偌大的機場,穿破了厚厚的雲層,響在淚水滿布卻嘴角帶笑的他耳邊。
那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他身體裏,他閉了閉眼,努力壓下那份不适。
“瘋子,也是人。”安駿的聲音很輕,很低,很卑微。
瘋子也有感情,也知道疼痛,也會永遠記得讓他發瘋發狂的那個人。
熟悉的聲音響起,蘇棋後悔了,他不該在安駿面前提起金世宇。
同樣的聲音,陷入思緒裏的他,不得不錯亂。
“你想,再見他一面嗎?”安駿的聲音裏似乎帶着一絲乞求,近乎絕望的,乞求。
“不想。”
沒有一絲猶豫,蘇棋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安駿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的世界,早已是一片灰暗,不得救贖。
蘇棋調整好情緒,“在确認你的身份之前,羅鋒應該還會再找你。其實,這也不算壞事。如果能對你的事業有幫助……”
蘇棋沒有想到,一張同樣的臉,在這種時候還能派上用場。
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他早就丢掉良心和尊嚴了,但凡有點利用價值,他将不遺餘力。
“發揮一下你的演技,打幾張感情牌,讓他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金世宇。”
安駿睜開眼,慢慢轉過頭,看着蘇棋,一字一句道,“你,希望我是嗎?”
蘇棋眉頭微皺,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去。
重疊的聲音,重疊的臉,注視着他的,同樣的眼神,今天的安駿和遙遠的金世宇,成為了同一個人。
蘇棋一瞬不瞬地盯着相隔了十一年的男孩,他張了張嘴----
“呯!”
劇烈的撞擊從後方傳來,後座的童展宣撞得差點飛起來,蘇棋抓緊方向盤穩住車身,在應急車道上停了車。
肇事車輛迅速駛離,蘇棋和安駿下車檢查車身受損情況。
童展宣解開救命的安全帶,揉揉快斷掉的脖子,嘴裏叫罵個不停。
所幸撞擊力不算太大,車後備廂變形、後保險杠被撞凹了一大塊,車燈也碎了。
蘇棋掏出手機報了警,聯系保險公司,童展宣也打電話通知司機來接他,唯獨安駿站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對着撞變形了的車身默默發呆。
耳邊不停響着高速路上特有的巨大轟鳴聲,平靜無波的眼裏漸漸閃現危險的光芒。
他擡起頭,望向肇事車輛駛去的方向,眸底寒意逐漸加深。
一整個下午安駿都在鬧情緒。
與別人不同的是,安駿鬧起情緒來,除了親近的人,誰都看不出來。
出席代言品牌宣傳活動時,安駿和平時一樣,憂郁王子惜字如金,時而給鏡頭幾個乖寶寶的笑。
回到車上,安駿靠坐在後座,一言不發。
安寧好歹也跟了他大半年,同一張臉是喜是悲,她還是能看出來的。
晚飯安寧問他有沒有想吃的,他搖了搖頭。
蘇棋也看出來了,從離開酒店,這小子就不對勁了。
鬧歸鬧,工作倒沒耽誤,只不過,私下裏他誰也不願意搭理了。
這種時候,沒別的好辦法,哄吧!
蘇棋賠着笑臉,“想吃牛肉面嗎?我現在打電話給祈東,等到地方就能吃了。”
安駿沒有回答。
蘇棋:“算了,今天也沒什麽事了,我親自下廚,多炒兩個菜。安寧,你沒事的話也一塊來吧!”
安寧頻頻點頭,樂得直誇蘇哥人好、心善、手藝佳。
兩人的雙簧唱了半天,主角卻仍在另一個世界悶悶不樂。
蘇棋惱了,他為這小子一整天在外面裝孫子,到了還得再看這家夥臉色。
換作他剛入這行時也就忍了,可如今怎麽說也是天星的老牌經紀,他脾氣也大着呢!
不樂意被哄,就滾蛋!
車子停在安駿公寓樓下,蘇棋一腳把人踹下車,回家好好反省去!
裝了一肚子火的車子呼嘯而去,安駿站在路邊默默看了一會,轉身欲上樓時,手機響了。
自打成了藝人,他的手機就好像裝上了自動消音裝置。除了安寧,很少有人給他打電話。
同學不親,朋友無,安寧放心的同時也不禁感嘆,這世上還真有比我人緣還差的家夥,你是不是活在上世紀?
所以當手機響起時,他着實愣了一下。
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幾秒,他還是接聽了。
“安駿?”
“嗯。”
“太好了,我還以為這號碼不對。哎,你那經紀人在不在?”
安駿看了眼空蕩蕩的大道,“不在。”
“打車過來,鼎元酒店,小朋友,夜生活正開始,別整天窩在家裏死氣沉沉的,過來體驗一下。”
安駿擡頭看向黑漆漆的公寓窗戶,漫不經心問了一句讓對方氣到吐血的話。
“你是誰?”
童展宣第23任女友是自家藝人,當紅女團成員Candy。
縱觀童展宣的擇偶對象,全是長相甜美身材火辣的女孩。男人嘛,食色性也。他從來不懂什麽叫知性美,也懶得花時間去研究什麽狗屁內涵。再有內涵有什麽用,誰會對着一個豬頭研究她有多高學識,多強的能力,多适合成為他童展宣的女人。
童展宣是外貌協會會長,為了對得起這個稱號,他向來對女友體貼大方,一擲千金。
Candy的生日派對在鼎元酒店的頂層舉辦。
安駿到時,派對已經開始了。來的多是豪派的藝人,小少爺辦派對,有幾個敢不賞臉。
舞臺上勁歌熱舞,炒熱氣氛,衆人跟着一起high,安駿躲在角落裏,面前放着一杯酒,卻一口未動。
聒噪到幾乎震碎耳膜的音樂漸漸消失,眼前群魔亂舞的畫面也被裝進了屏幕裏以慢動作的形式放映着,安駿有些喪氣,他以為這樣熱烈的氣氛能讓他的大腦停擺,不去想那些讓他難過的事。
看來,他還是失敗了。
唯一的解藥,唯一能讓他振作起來的,只有----
童展宣可算費了一番功夫才在人群裏找到他,搭着他肩膀坐在旁邊,扯着嗓子對他喊道,“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上去跳會?”
安駿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怎麽樣?哥哥這派對辦得如何?下次你生日,我給你整個比這還氣派的。”童展宣一臉得意。
安駿在想要不要回去?可回到一個人的房子裏,他的情緒恐怕會更糟糕。
童展宣不瞎,也看出來他不在狀态,這兒音樂太吵,着實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他幹脆一把将人拉進了玻璃花房裏。
關了門,隔絕不少聲音,精修的小花房裏擺了白色的小桌椅,童展宣從沒扮演過知心大哥哥的形象,今兒為了安駿他也豁出去了。
那個……小安子……你有啥煩心的跟哥哥唠唠……哥幫你出氣,噢,不,出主意……小安子……安子……安駿!!!你是睡着了嗎!!!
沉寂了許久,安駿才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你認識蘇棋多久了?”
童展宣被他問得一愣,翻着眼想了想,“十年了吧,大學那會就認識他了。”
安駿:“他,是什麽樣的人?”
☆、心動
說起蘇棋,童展宣露出不屑的表情,“這小子賊精,上學那會,就搞巴結老師、教授那一套,跟學生會那幫人混得也很好,但凡有一點好處都不放過。相對的,沒好處的事你就是求他一百遍,他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哎,我說,你好奇他幹什麽?哥哥我比他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你有沒有興趣,我們秉燭夜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笑話,安駿嘴角竟露出一絲可疑的笑,童展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裏升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身為娛樂公司的小開,帥哥美女他見得太多了,一個小小的安駿,又怎麽會----
動搖,他流連花叢的心……
安駿擡眼的一瞬間,身後上百株豔麗的鮮花,似在悄悄綻放。
童展宣忙移開眼,嘲笑自己眼花,又不是在拍言情劇,這什麽鬼。
安駿:“他,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小花房四季如春,童展宣卻仍覺得有點熱,解了襯衫扣子,不耐煩地說:“他忙着算計別人,哪有時間談戀愛。我說你能不能別再提他了,忙活一輩子也不會有多大出息的老男人,你真看上了?安駿,你腦袋瓜可不夠聰明啊!”
安駿沒有再說話,童展宣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出花房,他需要點勁爆的音樂來驅散心裏的煩躁。
雖然不知道,這煩躁從何而來。
只是……這感覺,糟透了。
派對進行到高*潮,主人公Candy領着女團上臺表演勁歌熱舞,安駿默默穿過人群,走向出口。
走進電梯,他戴上帽子,剛想按下電梯鍵時,一個人影蹿了進來,按下了負一層。
安駿疑惑地看向他,童展宣再次露出痞痞的笑,“走吧,我送你。總得把你安全送到家,才算禮儀。”
安駿沒有反駁,随着他一同進入停車場。
車子開上路,童展宣又發揮了他花花公子的本性,無下限地撩撥着純情小男神。
副駕上的安駿卻一言不發,車裏壓抑的空氣讓他再次想起下午和蘇棋的對話。
“他……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瘋子。”
“你想,再見他一面嗎?”
“不想。”
安駿閉了閉眼,答案就像臺詞一樣,早已爛熟于心,但真正聽到,五髒六腑卻像被那人緊緊捏在手心一樣,疼得他無法喘息。
曾經是在這世上最熟悉的人,卻只能,期望着永不相見。
他攥緊了拳頭,車窗上映着他絕望悲哀的臉龐。
漸漸,無力。
十年的執着,能換來什麽?
他等待着的結局,又是什麽樣?
一個可笑的人。
童展宣再遲鈍也看出安駿的失落,從沒有過的一種感受油然而生。
他不想去深究,只是聽從心的安排,關了音樂,不再廢話,給他留一片舔舐傷口的空間。
活在這肮髒污濁的世上,誰沒受過傷。
安駿,不過20歲,剛剛脫離男孩的範疇。
他甚至希望,這個大男孩能成長得慢些,不要被這世間的浮華和醜陋污染,變成一個成功的,而他卻,不再認識的人。
畢竟,安駿于他,有過不一樣的瞬間。
安駿的公寓離酒店半小時車程,在拐上一條寂靜的小道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速超越,并橫停在他們面前。
童展宣急踩剎車,穩住身體後剛想開罵,從前面車上下來幾個人。
後方追過來幾輛同款的黑車,停在車後,将他們包圍得嚴嚴實實。
這是……遭到埋伏了?
後方車上下來的人手裏抄着家夥,學着古惑仔的樣子,賤兮兮地笑看如甕中之鼈的兩人。
童展宣心裏直叫糟,面子上卻要保持鎮定,總不能在安駿面前丢了份吧!
這麽大的架勢,明擺着沖他而來。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留給他打電話報警或者叫人的時間。
前方車後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眼熟的人。
童展宣見過他幾次,也算有印象,當然,不會是什麽好的印象。
萬偉的小公子,看上了他們家的一個小藝人,各種追求不成,開始了刷下限之路。
小藝人被他逼得差點跳樓了,童展宣出面解救,誰知那小藝人的感激之情升了級,看上他了。童展宣又不是什麽清高的主,小藝人生得嬌俏可愛,他便毫不客氣地吃了。吃完以後才發現和那小公子杠上了。
比狗血劇還狗血的是,這家夥竟然為了個女人找一幫人半夜堵截他,大有不把他打廢不罷手的架勢。
童展宣練過跆拳道,打過泰拳,以一敵三絕不在話下,可----
目測了一下,對方超過二十人,他的勝算就是微乎其微了,再加上還帶了個安駿。
童展宣轉頭看向副駕上一臉平靜的安駿,“你也是倒黴,跟我出來一次就碰上這種事,抱歉啦!我會盡量拖住他們,找到機會能跑就趕緊跑。”
安駿聞言看了他一眼,解開安全帶。
兩人下了車,危急時刻童展宣仍不忘耍個帥,和對方談判也算一種戰術,好歹能讓安駿逃出去就行。
小公子一見到他兩眼就冒火,哪管你包養的小帥哥是死是活,一言不合便要開打。
童展宣仍不死心,軟硬兼施,要不,把那小藝人,送還給你?
小公子怒火中燒,誓要把人撕成碎片,正準備擡擡手揮一揮衣袖,把那兩人大卸八塊時,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慘叫。
一個手持棍棒的小喽喽被踹倒在地,抱着肚子滿地打滾。
始作俑者便是威風凜凜站在他面前,一臉陰沉的安駿。
一石激起千層浪,被惹火了的小喽喽們群起而攻之,操着家夥惡狠狠撲向安駿。
局勢已經控制不住,童展宣來不及怪罪安駿的急脾氣,一肘搗向旁邊人的鼻子,奪過他手裏的棍棒,沖向混戰的人群。
“安駿!”
老天保佑,他可別有什麽事。
童展宣從小就學習跆拳道、泰拳,上學期間也沒少打架,可對方人數衆多,他漸漸力不從心,背後被人偷襲了一棍子,臉上也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他都有多少年沒嘗過這種滋味了,可真憋屈。
分神的空檔,下盤又被人攻擊,他單膝跪地,腦袋不知被哪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敲了一棍,瞬時眼冒金星了。
在漫天的金星中,有一個人突出包圍圈,跳到了車頂。
那個人本有一張好看的皮囊,如今半邊臉糊了血,衣服也破了。手上的棍棒沾了太多人的血,被他緊緊握着。
童展宣倒在地上,眼睛卻始終舍不得閉上。
他還想睜大眼看着夜幕下的那頭小野狼,如何和敵人厮殺。
血流得越來越多,小野狼拿空出的那只手抹掉眼睛周圍的血。再睜眼時,童展宣仿佛從那裏看到了光明。
安駿的眼神陰冷、殘忍,卻又帶着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瘋狂,他拿着武器的手在發抖,抖得越來越厲害。
不是懼怕,是一種渴望。
身體裏好像住着一匹真正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