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同陣地
當混亂持續到第八天的時候,自來水終于停止了,好在大家事先已經把公寓樓裏面所有能裝水的容器都灌滿了水,包括幾個住戶巨大的水箱魚缸。
當放掉魚缸中的水和魚,沖洗幹淨後注入新水的時候,劉英傑還皺眉說:“高級的地圖魚啊!幾百塊錢一條的,将來主人回來了,我們要給人家賠款的。”
杜正平看着滿是行屍的窗外,說:“将來平靜下來後,我們一定要搬家,在別的地方重新買房,這個地方是不能住了,死了這麽多的人,這片黃金地段今後肯定貶值,只是不知道大學城會不會搬。”
這時為了降低用水消耗,人們不再洗澡,雖然盛夏時候不洗澡是一種痛苦,但由于不知道秩序什麽時候會恢複正常,人們如今也只能每天睡前用毛巾擦一下身上,減輕汗水的粘膩感。不能自由用水給大家帶來了強烈的束縛感,讓本來就已經緊張的情緒更加煩躁。
樓道裏,巡邏隊正在巡視每一層樓和每一個房間,提防不知會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行屍,即使在公寓樓裏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在這方面他們有過驚魂經歷。
那是災變的第十二天,當天他們正在例行巡邏,先去了二樓,看一看堵住樓梯口的障礙物有沒有松動的跡象,只見那些衣櫃沙發仍然堵得實實的,從遙遠的樓梯另一邊傳來一陣隐隐的咆哮聲,顯然是被阻塞住去路的活死人在怒吼。
殷琪把一個用雜志卷成的聽筒貼在一個鞋櫃上聽了聽,然後轉頭過來做了個鬼臉,道:“要是有長距離偵聽裝置就好了,現在真不知道它們是仍然只知道推拉撞擊,還是已經開始挖掘了,我總覺得好像聽到了抓撓的聲音。”
一個男人說:“可惜大部分家具都是木質,如果有鐵質的文件櫃擋在這裏最好了,但願它們光憑指甲挖不出什麽。”
殷琪一笑,其實他也不相信行屍只用手就能挖出一條通路。
隊伍繼續往上巡邏,把各個地方都檢視一遍,尤其是注意有無玻璃窗破損的情況,雖然知道行屍不太可能會長翅膀,但這個世界已經太離奇了,因此要避免一切意外。
從二樓到三樓直到十樓,一切都正常,但當他們來到十九樓時,一個隊員剛剛打開一扇門,從門後面便猛地撲出來一個僵屍,當時大家都猝不及防,沒有任何人想到這麽高的樓層還會有僵屍,因此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那個人立刻就被撲倒了。
那人極度驚恐之下本能地用手死死地抵住僵屍的脖子,不讓它張大的嘴咬到自己,同時拼命喊叫:“救命!救命!”
杜凱當時就在旁邊,他拔出匕首上前一刀就紮進了行屍的太陽穴,然後揪着行屍的頭發将它扯到一邊,讓倒地的同伴站起來。
杜正平過來問:“維澤,你沒事吧?”
時裝設計師許維澤驚恐得眼睛都要凸出來了,他手腳發軟地站了起來,眼神有些發直地說:“沒事,幸虧杜凱動作快。”
殷琪看着倒地的行屍,眼中流露出難以解釋的困惑,說:“這家夥到底是怎麽進來的?行屍進化了嗎?人類是從猴子演化過來的,現在已經沒有了爬樹的天分,難道變成行屍之後又開發了這項老祖先的本能?還居然背着登山包,讓我們看看它包裏面有什麽!”
殷琪将行屍背上的登山包解了下來,大家都很好奇,湊過來一看,只見打開的登山包裏面裝了幾包壓碎了的餅幹,兩瓶水,其他的就都是集郵冊,厚厚的幾大本,看來這個人是個集郵迷。
許維澤這時喘氣漸漸均勻了,走過來拎着那人的衣服領子看了看,說:“今年新品夏裝運動衫,看起來他很講究時尚。”
接下來的一小段路,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每推開一扇門之前都會先敲門,開門之後也不立刻進去,要在門口先觀察一下情形再進入。
幸好之後的巡視都十分順利,他們沒有發現新的喪屍,卻在二十樓發現了一扇被打碎的落地玻璃門,人們立刻明白了,行屍是從樓頂進來的,先進入這一家,然後再游蕩到其他地方,由于當初撬門搜集物資時,許多房門都被撬壞了,因此反鎖的房門不再是喪屍的限制。這就是收集物資的代價。
新的情況讓人們十分不安,迫切想找出行屍進樓的原因,他們将行屍拖到六樓,請潘智斌鑒定。
老法醫檢查過了屍體,摘下眼鏡說:“昨天夜間剛剛死亡,可憐的人,看起來肌肉緊密度很好,平時一定經常進行運動,很可能還專門練過健身,他的腹肌很有棱角,這是專業鍛煉的結果,不過還是被感染了,傷口在腳踝,看來是被匍匐在地上的行屍咬傷的。”
許維澤搖頭道:“我還以為行屍都是站立着的。這人身體是夠好的,壓在人身上死沉死沉的,想要擺脫他可真費勁,不過他到底是怎麽進來的?難道我們樓裏今後随時會出現行屍?如果行屍都順着消防梯爬進來,那可怎麽辦?”
他這幾句話讓大家都緊張起來,很多人都擔心如果今後行屍都可以爬陡峭的消防梯,公寓樓裏就不再是安全的,而是随時會受到襲擊。想到自己的堡壘很可能已經不再可靠,大家都不由得有一種無所适從的感覺。
周秉文猛地冒出一句話來:“我早就讓你們兩個回東北,你們就是不回去,現在把我也陷在這裏了!這多危險啊?”
殷琪回頭一看,只見周秉文一雙冒着怒火的眼睛狠狠瞪着妻子何寶蘭和女兒周繼衡,他原本就覺得周秉文的相貌有一種奇怪的暴戾感覺,現在更覺得他像一只發怒的野獸,仿佛要吃人一樣。
周繼衡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頭發花白的何寶蘭則用一種壓抑的聲調沒精打采地說:“我們當初也沒讓你來啊。”
周秉文更加憤怒地說:“我那不是擔心你們嗎?一家人總是分開,能是個事兒嗎?你們也不理解我的心吶!”
這簡直是野獸在咆哮,很難想象一個經常說自己身體不好的老人會發出這麽震耳的怒吼聲,殷琪立刻拉着張亞倫往旁邊挪了挪,此時的張亞倫又有些手足無措了。
很多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周秉文一家,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庭,而這位老人又為什麽突然暴怒,行屍進樓的事件讓大家都感到驚慌,但難道他就格外承受不住以致情緒失控嗎?
張亞倫緊張地看着大家,大腦緊繃之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說:“用數學中的逆向假設法來思維,如果行屍攀援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麽是不是這個行屍在活着的時候就已經上樓,然後死在樓裏?”
他這句話提醒了大家,人們的腦筋立刻開動起來,紛紛議論道:
“是啊,可能他昨天在活着的時候就已經上了樓,然後爬到裏面來死在了這裏。”
“也可能是死在樓上,然後變成行屍摔到下面的陽臺上,撞碎玻璃進入室內。”
“他為什麽不呼叫我們?”
“可能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死,所以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度過最後一段時光吧。也可能他不知道這棟公寓裏有人,畢竟我們連白天都是拉上窗簾的。”
“可是他差一點把我們的人害死了!突然出現在公寓裏的行屍,真的吓死人了!”
這個解釋十分符合邏輯,順理成章,而且減輕了人們對行屍攀爬的恐怖,畢竟如果行屍能夠大批大批地順着消防梯爬上來,對付起來就很麻煩了。在讨論中,人們的情緒漸漸又平靜下來,殷琪這時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一眼周秉文,見他雖然仍舊一臉憤恨的樣子,顯得有些惡狠狠的,但明顯也是放松下來了,似乎對于環境仍然安全的判斷對他的情緒有一定的鎮定作用。
殷琪這時便從死者背包裏拿出那幾本集郵冊遞給張亞倫,道:“老師,你看,這裏有幾本郵票,你拿回去跟姍姍一起看吧,我看到你們兩個經常一起看漫畫的,她可能也會喜歡看這個。”
自從那次事件以後,公寓樓的警戒更加嚴密,除了每天的例行巡視和二樓的常設崗哨,消防梯也設定了固定崗看守,以防任何人或者喪屍在大家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公寓。
此時巡邏隊順着樓梯一層一層地上去,逐個角落勘查,殷琪找了個機會輕輕拽了周繼衡一下,周繼衡會意,兩個人不知不覺便落到隊伍後面。
殷琪小聲說:“繼衡,我對你父親并沒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不過能不能請你和你父親委婉地說一下,他這樣的情緒會給其它人帶來影響,尤其是老師和姍姍經常會因為他的情緒突然變動而很緊張,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的心情都繃得很緊,如果他經常這樣發作,會給別人帶來困擾。”
周繼衡嘴角往下一垂,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嘲諷,道:“千萬不能和他這麽說,他會感到很驕傲的,他是一個崇拜恐怖力量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別人怕他,臣服于他,如果和他說他讓別人感到不安,他會更高興的,今後會變本加厲。”
殷琪眼角一耷拉,通過這些天對周秉文的觀察,他知道周繼衡說的是對的,周秉文和其他人雖然很少交流,看他的神态舉止也可以知道這是一個暴力內在化的人,心中充滿了憤怒,簡直就像不斷蓄積沸騰岩漿的火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爆發。自己得慶幸這個男人已經老了,殺傷力不是太強大,如果是在他正當盛年的時候,一定會給大家帶來更大麻煩的,殷琪可是記得周秉文曾經在飯桌上誇口說自己年青的時候人送綽號“小力士”,而且飯量特別大。
殷琪皺眉道:“那該怎麽樣和他說呢?我希望他能夠更冷靜一些,情緒平和一點,不要動不動就爆發,現在大家要同心協力,他這樣會讓人覺得合作是一件困難的事。”
周繼衡撇了撇嘴,道:“與他合作本來就是困難的,除非完全崇拜他、服從他,他才會感到滿足。我知道他給大家帶來了麻煩,不過真的很抱歉,我無能為力。現在只能希望災變盡快結束,他就可以回東北去了。按理來講,我應該為他給大家的帶來的不安而道歉的,但是讓我怎麽說呢?我自己也不想遭受這一切。”
殷琪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她們一家人相處了這麽多年,觀察體會得自然比自己要豐富深入,而且周繼衡又是個思想非常犀利的人,她對于自己父親的判斷肯定比自己更深刻,看來這種情況是無法改變了。
殷琪不由得為張亞倫和姍姍感到難過,公寓樓裏的其他人倒還罷了,雖然大家都覺得周秉文有點怪,不好相處,但大家與周秉文畢竟只是在公共社交場合見面,其他時候各自回各自的房間,但自己所在這套房子中的人卻是與周秉文共住在一個屋檐下,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相處的機會自然比別人尤為多一些。
張亞倫體質比較弱,膽子又小,不能打喪屍,只能在家裏做飯和打掃,每天都和那些做後勤工作的老人在一起,他就和自己說,做飯的時候看到何寶蘭每一個步驟都要請示周秉文,而周秉文則像統帥一樣發號施令,批準或是糾正,甚至連往哪個桶裏倒水都要管,簡直像監視犯人一樣,張亞倫本來就是個很容易受到別人情緒影響的人,經過這些天已經完全不能承受了,有兩次切菜都差一點切到手。
而孩子對于人的直覺往往比大人更加敏銳,姍姍就是這樣,當白天其他成年人出去巡邏的時候,她就經常跟在張亞倫身後,絕不往周秉文身邊湊,看向周秉文的眼神也總是防禦性的。
張亞倫有一天對自己說,周秉文看到姍姍對他敬而遠之,居然還很高興,滿臉燦爛笑容地說:“你怕爺爺啊?”
張亞倫說,當時周秉文給他的感覺完全不是對于孩子的懼怕感到訝異,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滿足,仿佛那一刻就如同秦始皇一般威懾四方了一樣,張亞倫覺得十分難以理解,一個六歲孩子的害怕會讓他這麽高興嗎?難道這就很光榮很驕傲嗎?因此張亞倫覺得,這位老年男子簡直就是個怪胎。
殷琪本來想通過周秉文家裏的人勸說他一下,但見周繼衡如此斬釘截鐵不抱任何希望的态度,他知道這件事是很難有所轉變了。殷琪向窗外望了一眼,對面公寓的大門已經被行屍攻破了,行屍源源不斷地湧了進去,但他們顯然是和自己這裏一樣,用家具堵住了樓梯,在高層還能看到人影在晃動。
一想到這樣的狀态還不知要持續多久,殷琪的腦袋就有點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