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灣市臨海,是個發展前景不錯的一線城市,人口頗多。宋珩在這兒長大,初高中也一直在西灣市最好的六中學習,高考那年考上了這兒頂尖的大學,最珍貴的年少時光幾乎全在這裏度過。
這裏的一切對他都是熟悉的,但這家仁愛醫院的确沒有聽說過,或許是在郊區比較偏遠的緣故。
一路上他放着相聲集,盡量讓笑聲充斥在腦海裏,不要給遐想亂思留下空間。宋珩也說不清是迫切還是遲疑,車速時快時慢。
他只是機械地跟着導航走,女聲說“目的地到達”時,車子熄火,宋珩忽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掃向周遭漆黑的夜色。
瘋了吧,明明都準備睡覺了,居然就這麽出來了,大半夜來見辛宛了。
過了許久,宋珩才打了電話過去,同時擡眼看那家醫院。
那是一家小醫院,白色牆壁上有風吹雨淋的斑駁痕跡,攀着油綠色的爬山虎。
電話那頭很快接起,很驚喜的樣子,笑呵呵的。挂斷電話後,宋珩吸了一支煙,這才打開車門,走進了醫院。
醫生在醫院門口等着他。
“啊,你好你好,您就是宋珩先生吧?”電話那頭夾着電流的聲音成了實體,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理着板寸,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男人,他領着宋珩朝醫院裏走,“我姓李,單字一個峻,叫我李醫生就行。”
宋珩并不喜歡醫院,本能地排斥醫院濃郁的酒精氣息和無處不在的哭泣叫喊聲,他扣緊了手心裏的那盒香煙,回應簡潔:“嗯。”
在等待電梯的時候,李醫生試探開口:“打了三四次電話,我們都以為您不來了——冒昧問一下,您和辛宛是什麽關系?”
宋珩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放在數字滾動的led屏幕上,不做聲。
李醫生有點尴尬,笑了幾聲打圓場:“啊……哈哈,應該關系很親密吧,是不是多年的老朋友?在那個矯治中心環境那麽困難,辛宛還看起來對您一直念念不忘,您所以一聽他出事,大半夜就來了,還是很用心的嘛——”
電梯到了,門緩緩打開,同時宋珩打斷了他的話,說:“沒有關系。”
耳邊聒噪不停的聊天聲終于徹底斷了,李醫生尴尬地咳嗽了聲。宋珩得了清閑,問:“矯治中心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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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醫生摸了摸鼻子:“同性戀矯治中心,字面意思,就是治療同性戀的,具體裏面什麽樣,那是警方在處理的事情,我們不是很清楚。”
宋珩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靠看牆壁上的醫療知識磨損時間。樓層停在四樓,他跟在李醫生的後面到了病房。
病房門寫着19床—20床。李醫生剛要伸手敲門,忽的又收回了手,遲疑地開口:“雖然您說您和辛宛沒什麽關系,但有些事情還是要提前說的。辛宛從矯治中心轉移過來的,矯治中心離我們這兒最近。然後我們發現辛宛這兒……出了點問題。”
他指了指自己腦袋。
“失憶。但不算是完全失憶,是選擇性失憶,他現在以為自己是14歲,之後的記憶都不記得了,”李醫生笑了笑,“您多注意點。”
宋珩愣了下。那些消息來不及消化咀嚼,李醫生便伸手敲了門。篤篤兩聲,清脆地敲斷思緒,帶來片空白。
幾十秒,沒有回聲。
李醫生這才推開門,走了沒兩步,回過頭朝他比了食指在唇上,“噓”了聲,聲音格外輕:“辛宛睡着了。”
宋珩走進病房裏,先是聞到了清甜的水果香,繼而是看到窗戶外的一輪亮月。病房裏只開了盞床頭燈,薄薄的昏黃色,他後知後覺地低下頭,就這麽看到了辛宛的睡顏。
“他這幾天都睡得很早,剛來的時候不打鎮定劑都睡不着覺,”李醫生聲音幾不可聞,“宋先生,你先在這兒待會兒,我出去拿下病歷單。”
宋珩點了頭。
關門聲響起,宋珩坐在另一張空病床側邊,整個身形都隐沒在黑暗中。他有些口渴,或許是吸煙太多的緣故。煙盒反複打開關閉,過了些許時間宋珩才擡起頭,借着那點光看着辛宛。
第一反應是:真的是他。
三年沒見,宋珩心裏卻意外沒有什麽波瀾。說實話,他第一眼并沒有認出辛宛。辛宛的頭發有些長了,睡覺時頭發就散開,面容姣白,頭發卻烏黑柔軟,像女孩子。
長相倒是和三年前沒什麽差別,只是瘦了些,他生得很稚氣,顯小。
睡覺姿勢是平躺着的。
宋珩想起他們第一次開房的時候,辛宛也是這樣平躺着睡覺的。
那天宋珩高中畢業,辛宛逃課出來的,一衆人分離後,宋珩裝作喝醉的樣子去吻他,帶他去開賓館。兩個人在賓館裏尴尬無比,手足無措,特別是當看到櫃子上的套。但最後什麽都沒有做,躺屍一樣躺在床上,跟動畫裏睡覺的小僵屍姿勢一樣。
按照醫生的話,辛宛現在應該不記得他?
宋珩不再去思考那些瑣事。
大概五分鐘,李醫生就回來了,給他看病歷單。大腦有輕微腦震蕩,身上有電擊傷口,小腿骨折過。
宋珩問起“失憶”,李醫生說辛宛失憶是因為心理因素障礙,言簡意赅:“在極端情況下,病人會選擇忘記’不想回憶起的’以及’想要逃避的’內容,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
辛宛想要忘記15歲及以後的時光?
宋珩忽的無聲笑起來,偏頭看向仍陷入睡眠中的辛宛,想,他到底是多恨自己,才把有關他們的時光盡數都抛卻,像晨起扔走廚房垃圾那樣随便。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辛宛的15歲。
病房外。
“現在已經不早了,十點多了,我這也要換班了,”李醫生繼續壓低聲音,有些猶豫,“你要不先在這邊床上将就休息一晚上,明天把他帶走?”
“不是說床位緊嗎,怎麽還有空床?”
“是辛宛他怕人,不喜歡和別人一塊,他晚上發惡夢又喜歡亂叫,其他病人也睡不好,才空出來的。”李醫生笑容苦澀,“我們沒法兒嘛!”
宋珩接受了建議,卻只是接受了前半部分。他給助理毛念打了電話,所幸助理還沒睡,宋珩讓他幫忙聯系辛宛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把辛宛送過去。
他來看辛宛一眼,只是出于這麽多年沒見的好奇,以及對床板上寫滿他名字的疑惑,但并沒有興趣帶前男友回家,去進行舊情複燃與破鏡重圓。
李醫生看起來對這個回應相當滿意,看起來是怕他跑了,辛宛又沒着落。臨走前還體貼地給宋珩換了套床單。
宋珩有輕微的潔癖,并不覺得醫院的床幹淨,總覺得上面盤踞着各種病毒與髒污,于是只是拉個椅子,坐在床中間那兒閉眼入睡。
這麽睡并不舒服,宋珩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入睡了,還是清醒着的。似乎到後半夜才睡沉,甚至還做了夢,夢裏他走到懸崖邊,踩着邊緣一塊石頭搖搖欲墜。
陡然一聲刺耳的叫聲,化成推在他背後的手,墜落下去時,宋珩猛地清醒了。
周遭天光大亮,已經是白天了。
驚醒的感覺尚未散去,宋珩周身出了冷汗,起床氣湧上來,深呼吸了幾口,這才循着聲響望過去,因而毫無防備地撞進雙漆黑清澈的眼睛。
辛宛坐在床上,他做了噩夢,大叫了聲,嗓子都有點疼,剛剛才回過神來。半長的頭發搭在肩上,有些亂,臉頰帶着久睡的酡紅,微睜大眼看着宋珩。
宋珩驟然忘記了所有思量,一時分不清昨日還是今朝,恍然穿梭到了三年前,嘴唇動了動,剛要說話,辛宛卻比他先開口了。
“……你好?”他抿抿嘴唇,禮貌地伸出手。
宋珩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涼,手心柔軟。喉結動了動,其他話語都失效了,只說出一句。
“你好。”
作者有話說:
更二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