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屠夫家的小嬌娘36
盧苗氏和隔壁的小娘子從廟裏回來, 途中還特地去了趟廟附近的村子, 買了一只肥碩的大母雞,準備替準孫女婿好好補一補身子。
買雞的時候盧苗氏還有些心疼, 這邊的雞鴨賣的比他們那兒貴多了,看上去還沒有自己家養的好, 可誰讓他們在外頭呢, 想吃的時候家裏的雞也不能從天上飛過來。
和她一塊過去的小娘子似乎也心動了, 在那戶農家的雞圈裏挑選了很久,她男人這三天比元哥兒虧的還厲害,可終究還是囊中羞澀, 最後小娘子就買了五個雞蛋,準備給她男人沖一大碗雞蛋水喝。
回到家的時候, 另外那戶的寡母也已經開始在竈頭上忙活了。
她舍不得買一整只雞,旦還是狠狠心從肉鋪割了一小塊肉, 這會兒把肉剁成肉糜, 和着打好的雞蛋液, 再加點黃酒和褐醬, 已經隔水在砂鍋裏蒸上了, 房間裏彌漫着肉香和淡淡的酒香。
撇去對寡婦提防自家孫女這個行為的不喜,盧苗氏還是挺佩服這個女人的。
一個人早年喪夫, 靠着繡活把孩子拉扯大, 供孩子讀書,還能把兩人的生活操持地和和美美,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本事。
這個寡婦的繡活是真好, 盧苗氏見過她在院子裏繡的一些花樣,栩栩如生的,比一般繡坊裏賣的還要好,盧苗氏還向她打聽過價格,她繡一個巴掌大的圖案繡坊給她五十文,繡坊轉手能賣出八十文,不過繡坊能給她一個穩定的銷路,要是別人想要請她繡專門的紋樣,得稍微多加點錢,但肯定比直接去繡坊買便宜。
這些年寡婦就是靠一手上好的繡工供兒子念書,娘倆三五不時還能買點魚肉改善夥食。
盧苗氏看了寡婦的繡活兒以及打聽完價格後有些心動,她問好了這個寡婦的地址,到時候家裏幾個孫子孫女嫁娶需要添置衣裳,可以雇這個寡婦幹活。
當然,蓋頭、喜被、嫁衣之類的東西就不能請寡婦來做了,寓意不好,怕犯忌諱。
幾個女人幹活都很利索,沒一會兒,竈房裏就傳出各式各樣的香味。
寡婦做了碗肉蒸蛋,一鍋白菜炖粉條,還蒸了一條鹹魚,這頓飯有菜有魚有肉,算是十分豐盛了。
盧家就更不用說了,一只大母雞拔了毛,半只炖湯,半只紅燒,剩下的雞雜炒了辣子,也很是下飯,老太太早上去了廟裏,因此沒有在市集買到鮮活的河魚,就用自己從家裏帶來的小蝦米炖了碗冬瓜蝦米湯,再加上一盆清炒的白菜,一般人家過年的菜色也就這樣了。
相比之下,隔壁小娘子準備的飯菜就有些寒酸了。
一盤清炒白菜,一碟子鹹菜,兩個荷包蛋外加一碗雞蛋水,不用說,荷包蛋和雞蛋水都是給她男人準備的,小娘子肯定一口都舍不得碰。
盧苗氏端着飯菜走到房間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元哥兒和乖寶這倆孩子之間的距離在她進屋後好像離地更遠了,有一種刻意保持距離的感覺,就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老太太在心裏犯嘀咕,怎麽她就出去了小半天,倆孩子給人的感覺就變得奇怪了呢?
“今天的飯菜可真豐盛。”
盧寶寶紅着臉小跑到老太太身邊,主動接過她手裏端着的飯菜。
本來她是想要去竈房幫忙的,可老太太說竈房裏還有個不喜歡她們姐妹的寡婦,讓她輕易不要去人家眼皮子底下招嫌。
再說了,老太太也想親手為準孫女婿做一頓好菜,這幾年大孫女的手藝她也學了一些,做點家常小菜味道并不遜她多少。
“你們倆拌嘴了?”
将飯菜全都端過來後老太太突然開口了。
“沒、沒有,我和乖寶怎麽會吵嘴呢。”
“沒有,我才不會和他吵呢。”
兩人同時回答,然後互相瞅了對方一眼,紅着臉又将視線錯開。
老太太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他們,兩個孩子也是有趣,先是元哥兒偷偷用餘光看向乖寶,幾息後就将眼神收回來,正襟危坐,好像之前偷看小姑娘的人不是他似的。
等一會兒,就輪到乖寶小心翼翼地偷瞄元哥兒了,小腦袋一點一點轉過去,元哥兒只要呼吸聲稍微重一點就能把她吓到,立馬把腦袋轉回去,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飯碗,一副乖乖等着開飯的好寶寶模樣。
有時候,兩人互相偷看對方的動作同步了,這下可好了,把腦袋縮回去的速度一個比一個快,原本就紅彤彤的臉蛋能更深一個色號。
盧苗氏漸漸看出味道來了,顯然倆孩子是開竅了呀,也不知道她不在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太太開始在心裏打起算盤,乖寶今年十五了,如果這一次元哥兒能考中秀才,來年就可以給倆孩子準備婚事了,那個時候,乖寶十六,元哥兒十八,年紀也正好呢。
盧秀玉是在開飯的時候回來的,她對感情的感知度遠比老太太來的差,即便這會兒倆活寶的別扭已經表現的那麽明顯了,她也沒有注意到。
只想着今天倆人可能衣服穿多了,要不臉怎麽那麽紅啊,顯然是熱的。
“怎麽就這點菜,出門前娘不是給了你不少銀子嗎,那些錢你都花哪兒去了,我剛從考院出來第一天,你就給我吃這點東西!”
盧家人盛好了飯,老太太正準備說幾句話呢,隔壁屋就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肉呢,我明明聞到了肉味,怎麽人家都舍得給家裏的男人買點肉補身子,你就這般吝啬呢?你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或許是女人的聲音太輕了,争吵中只能聽到男人的咆哮聲,斥責聲。
“你們先吃,我過去看看。”
盧苗氏放下碗,皺着眉頭出去了。
她掀開簾子的時候正好看到隔壁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推開門氣呼呼地出來,手裏拿着一件披風,似乎準備去外頭吃飯。
透過敞開的房門,還能看到那個小娘子蹲在地上一邊抹淚一邊撿着被砸碎的碗碟碎片。
盧苗氏正擡腳邁出門檻,就看到另一邊的寡婦探着半個身子,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管這個閑事。
老太太有些遲疑了,這段時間她和那個小娘子處的還算不錯,可嚴格說起來,她們還是陌生人,這會兒要是過去安慰,人家也不見得會感激她啊。
最後盧苗氏還是沒有插手人家的家務事,放下門簾,關上門,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哎——”
老太太一坐下就嘆了口氣,這隔壁的小娘子真是命苦,她男人沒考中秀才都對她這樣了,要是這一次真讓他考中了,以後還有那小娘子好日子過嗎?
有時候盧苗氏也會氣這個女人不争氣,太軟弱,可仔細想想,除了順應那個男人,她還能做些什麽呢?人家爹娘護着,兄嫂幫襯,她就只有一個人,不是所有人的娘家都像她家老二媳婦家那樣,把出嫁的閨女都當成寶貝護着的。
聽那個小娘子說,她嫁過去這麽多年公婆對她唯一的指望就是照顧好她男人,這些年她恨不得将這個男人當成剛出生的孩子伺候,自己的孩子斷奶後就被公婆抱到身邊養着,和她這個親娘也不怎麽親近。
住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裏,女人說的最多的話就是等她男人考中秀才就好了,到時候,再沖幾次鄉試,要是考不中舉人她男人就能安心回鄉下開一個小書塾,她不用像現在這樣跟着男人在鎮上租房念書,到時候,她就能把孩子從公婆那兒要回來,自己好好養着。
盧苗氏默默聽着她對未來的憧憬,可在老太太看來,這個男人考不中秀才才是那個小娘子的運道呢,要是真被他僥幸考中了,恐怕……
老太太搖了搖頭,女人難呢,饒是她大孫女這樣有本事的人做事情也要瞻前顧後,她要是男兒身,能少多少顧慮啊。
只因為是女兒,嫁了人後,能指望的就只剩下男人的良心了。
看着那個小娘子的遭遇,盧苗氏又不禁開始擔心起乖寶來。
目前看來元哥兒是一個誠懇踏實的好孩子,可萬一他将來考中了舉人乃至進士,他的态度對不會發生變化呢?
當初他考中天下書院的時候就有許多人替他惋惜,覺得老二家的情況配不上他,将來他要是考中了舉人,考中了進士,主動提出要毀掉婚約,給予二房一些別的補償,恐怕外人也不會覺得他做錯了。
畢竟在很多人看來,老二兩口子那樣的人就是拖累,二房的姑娘容貌遠超常人又怎樣呢?娶妻娶賢,納妾才考慮女子的顏色,元哥兒那麽優秀的兒郎,就應該娶一個對他未來有助益的娘子。
很多話本子裏不都是這樣寫的嗎,年輕俊秀的狀元郎被高官大戶甚至皇帝的公主看中,抛棄了鄉下的糟糠妻,一朝飛黃騰達過上富貴榮華的生活。
老太太光是想想這種可能,就揪心的難受。
只能說隔壁小娘子的境遇給人帶來的感觸太多,以至于老太太會有這樣的聯想。
盧寶寶默默吃着飯菜,感覺自己一側的衣擺好像被人扯住了,她不動聲色,悄悄将一只手放到桌子底下,然後揮動胳膊拍開那只搗亂的手。
誰知道沒等拍開那只手,自己的手就被對方握住了。
唐定元的手掌很大,手指纖長,盧寶寶覺得自己的小手完全被他的手裹住了,根本掙脫不得,她怕被人看見,羞惱地瞪了邊上的少年一眼。
可惜這一眼抛給了瞎子,唐定元若無其事地吃着飯,好像桌子下面那只強握住小姑娘手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樣。
剛剛隔壁的吵鬧唐定元也聽見了,他也察覺到老太太有些低落的情緒,恐怕這會兒在場的幾人都有些推己及人,開始有些擔心他和乖寶的婚事了。
唐定元不怕別人多想,但他怕乖寶想歪了,于是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想要表達自己堅定的态度。
原本只是想握一小會兒的,可乖寶的手小小軟軟的,握上就舍不得松開了。
盧秀玉低頭撿筷子的功夫,就見到了兩個還來不及分開的小手,緊緊握着,恨不得融在一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這下子她總算明白了,感情倆人臉紅不是因為衣服穿得多,純粹就是內心在騷動啊。
自己養的水靈靈的小白菜還沒到收獲的季節呢,家裏頭的豬率先啃了一嘴,這滋味真叫盧秀玉百感交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啪——”
在堂姐低頭撿筷子的時候盧寶寶就急于掙脫唐定元的手,一時争不開,把她急的直接用另一只手去打那只不安分的豬蹄子。
這一下,把老太太都驚動了。
“打、打蚊子。”
面對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兩雙眼睛,盧寶寶滿臉羞赧,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
大冬天的哪來的蚊子呢?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盧寶寶擡起手,又往自己身上打了一下,“這蚊子也是命大,居然活到了冬天。”
說着還點了點頭,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老太太不知道是真信了還是裝糊塗,這件事就算翻篇了。
盧寶寶見狀松了口氣,不過當她看到堂姐若有所思的表情時就知道自己還是暴露了,一抹血色從脖子竄到臉頰,真是羞憤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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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隔壁的小娘子帶了一小塊豬肉回來,不過盧老太太注意到她的褲管寬松了許多,之前小娘子向老太太顯擺過的狼皮護膝好像不在身上了。
小娘子說她爹年輕時是他們那兒有名的獵戶,還曾孤身打死過一頭與狼群走散的老狼,她小時候曾不慎落到冰河裏,落下了寒腿的毛病,她爹在賣掉那只狼的時候特地留了一小塊狼皮,拜托村裏的大夫用藥炮制過,從那以後只要穿着這個護膝,她的寒腿症就很少再犯了。
她爹是真疼她這個小閨女啊,可惜,在她出嫁後第二年,她爹進山遇到了熊瞎子,村裏壯丁進山把人找回來的時候,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了。
從那以後,家裏就是她哥哥嫂子當家,她娘也得看兄嫂的臉色,再也沒有人像她爹那樣疼她了。
看來小娘子是把那對護膝賣了,給她男人換了塊肉回來。
盧苗氏還記得相熟了一些後,那個小娘子在兩人獨處時掀開褲腿,給她展示自己狼皮時的模樣,比平時更靈氣,笑容也更真實,那個時候,這個總是唯唯諾諾的女人的臉上居然還有幾分小得意呢。
她忽然想明白為什麽昨天那個寡婦要制止她了,恐怕在這個小娘子的心裏,什麽都沒有她男人的肯定來的重要了,自己當時要是去勸了,恐怕她要說的那些話人家也聽不進去。
沒想到自己年長她們那麽多年,看人的水平還沒有那寡婦來的老辣。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和那個小娘子處的還算不錯,有時候反而沒有作為旁觀者的寡婦看的分明了。
有了這一塊肉,之後的兩天隔壁都沒有再鬧。
很快就到了三天後放榜的日子。
這一天,考院的告示欄前人山人海,在官吏拿着榜文從考院出來後,更是人聲鼎沸,無數人想要往前擠,看清自己的排名。
“中了,我中了!”
“十三名,我家少爺在第十三名!”
考中了的,自是歡喜。
“怎麽沒有我的名字呢,是不是我漏看了,你們讓讓,別擠了,讓我看清楚!”
“沒有,還是沒有,我怎麽可能沒有考中呢。”
沒考中的,如喪考妣。
盧家四人也早早守在了考院外,不過他們還是來的有些晚了,這會兒人那麽多,想擠也擠不進去了。
“我考中了,我考中了!”
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從人群裏沖了出來,他的衣服淩亂,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個,可他絲毫顧不上這些,在擠出人群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朝天,仰天長嘯。
盧苗氏認出了那個瘋瘋癫癫的男人,就是那個小娘子的夫婿。
這個男人也有些本事,畢竟念了那麽多年書,又有那麽多次的科考經驗,比起絕大多數年輕人,他還是有些優勢的。只不過他并不算出彩,每次考試又缺了一點運氣,以至于屢試不中。
這一次盧家陰差陽錯幫了他一個忙,考院裏的部分考生因方便面香味的幹擾,沒有發揮出全部的實力,就這樣,這個男人以微弱的差距,僥幸成為這次上榜考生中的最後一名。
另一邊寡婦的兒子也從人群裏擠了出來,他的表情有些沮喪,顯然是沒有考中。
一直翹首期盼的寡婦見狀有些難過,可她還是打起精神,上前安慰兒子,他還年輕呢,隔壁的那個秀才三十多歲了才考中秀才,比起那個男人,他還有很多很多機會。
母子倆互相攙扶着對方離開了這個地方。
“這次案首的名字可真稀奇,唐定元,和神劍奇俠傳裏的盧大俠同一個名兒呢。”
“你也看過神劍奇俠傳?這可真是一本讓人看着就覺得暢快的話本,上個月神劍奇俠傳出了下冊,因為要準備考試的緣故,我都還沒來得及看呢,不知道盧大俠最後有沒有和唐姑娘在一塊。”
幾個書生從人堆裏擠出來,或許是考中的緣故,居然還有閑心思讨論話本呢。
“當然了,除了唐姑娘,還有誰值得盧大俠一把神劍七進魔滲山,從一群邪魔手裏奪走他們的聖女,除了唐姑娘,又有誰會為盧大俠三探紅海涯,從深海之源為他求的續命的玉菩提。”
說話的那個書生慷慨激昂,眼裏全是對盧大俠的崇拜以及對盧唐兩人之間深情厚誼地向往。
一旁的盧寶寶尴尬癌都快犯了,怒瞪始作俑者一眼,只可惜始作俑者沒看見,還低着頭想要偷偷勾她的小手呢。
“不說盧大俠,就說本次的案首吧,今年才十七歲,真可以稱得上一句青年才俊呢。”
“是啊,就是不知道唐案首是哪位,真想與他結交一番。”
幾人探讨着,從盧家人身邊離開。
“十七歲……唐定元……”
盧苗氏聽不懂什麽神劍奇俠傳,她的腦海裏只不斷回放着剛剛幾人說的有關于案首的讨論。
世間還能有這麽巧合的事?這案首,就是她的準女婿吧!
老太太激動地有些手抖,之前她只想着準孫女婿能考個秀才回來,她連禀生都沒有想過,可她家元哥兒居然那麽出息,不僅是禀生,還是禀生中的第一!
頭一次,老太太覺得二兒子幹了一件人事,為盧家定下了這麽好的孫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