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哪裏比不上他
江蓠臉色一凜,正要起身,清岚将她按住,又細心給她蓋好錦被,低頭看她的眼睛被燭光映照得格外溫柔,“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不必擔心。”
明白自己暫時的确沒有能幫到他的地方,不添亂就已最好,江蓠輕輕點頭,“你要小心。”
“嗯。”清岚低頭,虔誠地在她額心印下一吻,然後起身穿衣,利落地離去。
萬公公手拿拂塵,正急得不停徘徊邁步,轉頭見到清岚出來,連忙道,“國師爺,皇上他……怒火攻心,吐血了,您快去看看!”
清岚毫不意外,只轉身朝外走,“公公與我一道坐馬車罷。”
在車上,萬公公愁眉苦臉地說了事情的緣由,“皇上不是有一幅格外真愛的畫麽,今晚就寝前想看一看,結果發現不見了,最後在東宮搜到。太子身邊的太監說,是太子早看那畫不順眼了,所以命他拿走毀掉。皇後娘娘身邊的福公公也作證,說太子早對皇上珍愛畫中女子一事不滿……皇上多愛那幅畫啊,自然是大怒。他原本這些日子便龍體有恙,這不,一怒便吐血了……”
清岚面色冷靜地聽着,問道,“太子如何了?”
萬公公憂道,“太子殿下拒不承認,皇上在氣頭上,下令罷黜他的太子之位,将他禁足東宮中,連皇後娘娘也被牽連了……皇上多愛那幅畫啊,太……二殿下當真糊塗……”
清岚沉吟道,“我知道了。”
一路馬不停蹄趕到皇帝的寝殿,皇帝正躺在龍床之上,雙目緊閉,額頭敷着帕子,旁邊跪了好幾個太醫。
皇帝吐得血已被清理幹淨,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摻雜在龍涎馥郁的香氣中。
桌案之上,一副殘破的畫卷正無聲躺着,畫中的女子被剪刀畫的淩亂,卻依然可見,那楊柳眉柔婉無比,桃花眼脈脈含情,粉嫩的唇瓣帶笑,仿佛就要從畫中活過來一般。又仿佛九天的仙女下凡,傾城色令人見之難忘。
與蕭貴妃三分像,與從前的清岚,五分像。
太監總管看到清岚,仿佛剪刀救星一般,連忙迎上來,“國師爺,你可來了,快替皇上看看!”
原本皇帝十分信任清岚,他的身體一直由清岚看顧,這次事發突然,才先請了就在宮中的太醫來看。然而幾個太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皇帝脈象着實混亂,讓人抓不住頭緒。
清岚略一點頭,大步流星走到龍床邊,搭手給皇帝探脈,又朝太監總管詢問了幾句皇帝的症狀,而後很快開出了藥方,又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倒出幾個藥丸,喂給皇帝吃下了。
太監拿着藥方,小跑去太醫院抓藥,才剛剛回來,皇帝便已經悠悠轉醒,一雙眼睛由昏聩到清明,先哀愁地叫了一聲,“清岚。”
清岚松了一口氣,站到一邊施禮,“皇上,您可算醒過來了。”
太醫們松了一口氣,跟着跪拜,又低聲互相感嘆着國師爺醫術高超。
這時萬公公禀報,“皇上,王爺來看您了。”
珍愛的畫卷被毀損,對皇帝的打擊着實大。皇帝臉色灰敗,面容哀戚,更顯得老态龍鐘、有氣無力。他被太監總管扶着坐起,恹恹道,“讓他進來吧。”
越瑾辰被人從外推着進入,到了內間,掙紮着從輪椅上站起,跄踉着往前走了兩步,半摔半跪在地上,悲痛道,“兒臣見過父皇,請父皇保重龍體。”
旁邊幾個有眼色的太監連忙扶起越瑾辰。
皇帝臉上漾開疲倦的笑容,“謹辰,你的腿好些了?”
越瑾辰悲道,“兒臣寧願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也不願看到父皇受苦。”
皇帝點點頭,“你有這份孝心,父皇很高興,夜寒風冷,你身體也不好,去舜華宮休息罷。”
“兒臣不守着父皇,心下難安。”越瑾辰滿臉痛心與擔憂,嘗試着往前邁步。
皇帝臉上的疲倦更甚,恹恹擺了擺手,“不必了,有清岚陪着便好。”
越瑾辰維持着臉色,看向清岚,心下卻發冷,沒想到這麽一個急迫的時候,自己的父皇,寧願寵信一個外人,也不願意自己陪伴。
皇帝明顯倦了,再堅持只怕引起反感,越瑾辰只能跪下拜別,無奈道,“那兒臣,在舜華宮為父皇祈福。”
他又囑咐清岚,“國師,你一定要盡心照顧父皇。”
清岚垂手行禮,“微臣必不辱命。”
越瑾辰離去,皇帝遣退了太監和大部分的宮人,臉色疲倦而哀戚,讓太監總管拿了幾個枕頭墊在自己身後,他緩緩地半靠,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絮絮叨叨地說話。
“清岚,你說,朕怎麽就留不住呢?當年我許給她無上的尊榮,她卻不屑一顧,寧願撞柱也要追随一個死人而去。現在,朕連她的一幅畫也留不住……”
皇帝老了,病了,憋悶久了,思緒亂了,說個不停,卻又語句混亂,一會兒“朕”,一會兒“我”,也不管清岚聽不聽得懂,是否會回應,只兀自說個不停。
“我還記着她滿臉是血倒在朕身邊的模樣,她怎麽不怕痛呢?明明是那麽嬌弱的人……”
“同樣是勝仗無數的武将,我有哪裏比不上他;朕是皇帝,哪裏比不過他……”
清岚臉上維持虛假的笑意,如同塑了形的面具,好長時間表情不變,眼神卻冰冷一片。
過了許久,太監總管幽幽嘆了口氣,勸道,“皇上,您累了,休息會兒罷。”
小太監将熬好的藥端了過來,按照流程駛過毒,然後清岚接過,恭謹地遞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擡頭,看到清岚眼底的青黑,嘆道,“清岚,你是真心實意為朕的。”
清岚垂下眼睛,口中道,“這是微臣應當做的。”
皇帝喝過藥,由清岚守着,緩緩睡去,但是睡不太安穩,一直蹙着眉,偶爾還會露出痛楚之意。
清岚一夜未歸,江蓠夜裏醒醒睡睡,難消擔憂。第二日早上也是茶飯不思,畫屏勸道,“夫人,想必是皇上病重,主人留在宮中照看了。您不必擔心。”
江蓠幽幽嘆了口氣,即便不擔心清岚的安危,守在仇人身邊,他心裏想必也是苦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清岚終于回了,臉上有倦容,身姿卻依然筆挺,甚至與以往風流懶散的姿态不同,整個人多了一股英氣與利落,仿佛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劍
這大約代表着,他的計劃實施得算是順利。
江蓠拉他坐下,輕輕給他按摩起了額頭的穴位,柔聲問道,“情況如何了?”
清岚閉上了眼睛,享受着江蓠舒緩的動作,輕輕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老皇帝吃了許久我制的毒藥了,活不了多久。越謹宇被廢除太子之位,越瑾辰裝了許久的瘸子,終于看準時機站起了。接下來,想必他們兄弟兩個要激烈地鬥起來。便讓他們鬥罷,待他們把彼此的勢力消耗完,剩下的,就都是我的勢力了。”
不錯,那幅畫——他母親的畫,是他授意太監拿走,嫁禍給了越謹宇。福公公作證,也是他授意的。兩個太監根本就是他的人。
皇帝老糊塗了,被他騙得團團轉,絲毫分不清真相,就罷黜了太子,拘禁了皇後。而越謹宇,還以為這件事是越瑾辰做的。
在這京中,若說有誰最恨那幅畫,不是越瑾辰,也不是越謹宇或者皇後,甚至也不是做了許多年替身的蕭貴妃,而是他,葉旭之。
哪個為人子者,受得了自己的母親被另一個男人綁架、幽禁、逼死,死後仍被天長日久地觊觎?
江蓠沉默片刻,輕聲道,“你若是心裏難受,就和我說。”
清岚轉身,握住她的指尖,将她牽到自己身前,摟她于腿上坐下,輕聲道,“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不會難受。”
朝中局勢明顯動蕩起來,清岚不見人影的日子更多了,江蓠倒是越加悠閑起來。
這一日大雪,大地一片潔白,江蓠由紅櫻陪着,在園中摘梅花。忽然院牆之外,一陣沉沉的腳步聲經過,夾雜着奔走時铠甲震動、碰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