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子陵獨坐窗邊,西照的夕陽在繡着銀線的藍衣上閃耀出燦光,谷外清風透窗而入拂起墨色髮絲,他伸手一攏,正思索要拿個什麽東西來簪,忽然感覺有人拍自己的肩,甫回首便掉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裏,他揚起唇角。
「昨日奔波辛苦了吧?先讓我瞧瞧有沒有受傷。」
金子陵歪頭笑着要去揭刀王黑衣,冰川孤辰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微微一愣,笑道:「哎,我可沒拿你的芙蓉石,別這麽急性子。」
久久未聞他開口說話,金子陵望不見刀者神色,只能從他急迫的動作裏感覺出他的強烈不安,擡手撫上他的臉,觸到那糾結的俊眉後跟着皺了皺細眉,方想一笑而過,一道陰影忽地劃過心頭,他低下頭,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你在跟我說話麽,王者之刀?」
冰川孤辰執起他的手,在那軟嫩的掌心中寫了個「是」字。
金子陵擡首一笑,「哎唷,你瞧我,都沒在聽你說話,一股腦兒自顧自的胡言亂語。」
冰川孤辰放下他的手似是跑出了門,再度回來時後方跟着一臉憂心的清香白蓮素還真,他匆匆走到金子陵身前探手把脈,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出藥先讓他服下。
側眼望見冰川孤辰搖搖欲墜的神态,素還真拍了拍刀王的肩膀安慰他暫時冷靜,刀者強烈的顫抖由指尖傳入,讓素還真忍不住心頭一酸。
擡手覆上金子陵白皙的額,「前輩,你聽得見素某說話嗎?」
金子陵歪了歪頭,藉由淡然蓮香分辨出身前男人的身分,「素還真,是你嗎?」
冰川孤辰近乎狂亂地沖上前拽住他細瘦的藕臂,豁盡全力對着男人大喊:「金子陵、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金子陵斜身一閃,微笑着反抓住他的腕,「我說王者之刀,別把我的手臂捏斷了。」
冰川孤辰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勐然将他一把抱入懷裏,回望素還真的眼神絕望中帶着懇求,白蓮莫可奈何地低嘆一聲,「前輩聽不見我們說話。」
被他的力道弄得有些不舒服,金子陵皺眉笑道:「王者之刀,攬這麽緊是想把我揉成灰麽?」
眼底閃過一抹心疼,刀者放開懷中人,伸手輕輕爬梳他及腰的髮絲,長指動作極為輕柔,方才的焦慮與悲恸似乎因此動作而稍微獲得緩解,金子陵靜了半晌,主動牽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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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孤辰再度開口時似乎又變回了往昔往冷漠的王者之刀,只是那沉靜的嗓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細微哽咽。
「你……能不能治好他?」
「劣者無能,試過數十種草藥皆對此毒無法可施,事到如今只能仰賴唯一的希望神農草,只是素某也無法保證此物能将前輩完全治癒,一切仍須聽憑天命。」
「我現在便去尋鬼面具。」
「素某知曉王刀救人之心急迫,但此事急不得,急了只會壞事,卧江子已拟定明日晚上突襲鬼面具的根據地,屆時必能一舉奪回芙蓉石。」
「他……」冰川孤辰将目光投注在金子陵身上,後者靜靜站在兩人之間并未出聲幹擾,他的心裏突然一陣刺痛,「他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素還真挑了一個最婉轉的方式告知:「很抱歉,素某無法斷言。」
「我明白了。」冰川孤辰并不笨,自然懂得此言何意,「請你離開吧。」
素還真點點頭,不想打擾他二人獨處,「那麽前輩就拜託王者之刀照顧了。」
★☆
「你把素還真請走了嗎?」金子陵突地一笑,「是不是又怒氣沖沖的兇人家?」
冰川孤辰拾起他的手,才剛寫了個你字,金子陵就打斷了他的關懷,「我現在感覺好的很,你別擔心了,帶我去外頭走走好嗎?」
刀者拉着他步出門,一路沿着山谷外緣行走至能看見冰河天川的高地,他本欲揹他行走,金子陵卻笑着搖頭,伸手與他牽握說自己還能走,冰川孤辰難免擔憂,路上不時偷眼瞧他是否有哪裏不适,但他的嘴角始終都挂着淡淡笑容,行走速度雖不快,倒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冰川孤辰拉着他在一棵樹旁坐定,金子陵倒卧在他的腿上,仰頭向天。
刀者把玩着他的髮,大手在雪頰旁眷戀地游移,指背撫過柔滑肌膚的美好觸感在他體內引起一陣騷動,冰川孤辰深吸口氣,垂首凝望那俊秀精緻的絕色容顏,眸裏盛滿不言而喻的深情,尋到那只放在腰側的纖手,緊緊扣住。
萬籁俱寂,金子陵閉起了眼靠在他懷裏,忽然低低一笑。
「王者之刀,你看得見牛郎織女星麽?」
他拉着他的手寫道:『嗯。』
「王者之刀,這裏是不是冰河天川?」
『嗯。』
「王者之刀,明日去找鬼面具打架可別讓自己受傷了。」
『嗯。』
「王者之刀,你能不能寫點別的字?」
刀者一頓,看見他的唇揚起一彎淺弧,伸指寫道:『我會照顧自己。』
金子陵安心一笑,「哪,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麽?」
『我猜不着。』
「我在想救起你那一天的事。」
『那天怎麽了?』
「你的腳斷了,我花費好大力氣才把你搬上床,想餵你吃點東西你偏偏不肯領情,氣得我差點将你踢下床,你說,你是不是很不識相?」
『是。』
「沒關系,金子陵這等寬宏大量早就不跟你計較了,不過下次要是有機會再讓我下廚,非叫你連盤子一同吃光不可。」
『好。』
「還當真好呢,總不會我說什麽你都回答好?」
『今天都依你。』
金子陵笑了笑,不去探究他話中真正之意,繼續絮絮叨叨的述說着兩人結識的經過,從他在崖底救起他的那天開始,每一次相處、每一個動作,他比手畫腳地描述王者之刀的神态表情,說到高興處還會埋入他懷裏放聲大笑。
冰川孤辰靜聽他說這那段彷彿永遠說不完的故事,嘴角不自覺向上勾。
「王者之刀。」
『嗯?』
「天亮了嗎?」
『還沒。』
「星星還在嗎?」
『還在。』
「王者之刀。」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忘記我?」
一塊熱鐵堵住喉頭酸澀得難受,刀者咬牙,逼回眼底的水霧。
我怎麽會忘記你、我怎麽能忘記你,金子陵、金子陵、金子陵……
他動了動柳腰,忍笑道:「耶,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別抱太緊。」
刀者松手,運指在他掌心寫下:『永世不忘。』
他攤開他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的寫着,像要刻進彼此心裏。
「你寫用力些。」他忽道。
『永世不忘。』
「再用力些。」
『永世不忘。』
「約定好了,不能食言唷!」
『決不食言。』
金子陵輕輕柔柔的笑了,「王者之刀,你揹我回去好麽?」
冰川孤辰彎腰讓他爬上自己的背,确認他不會落下來後才開始往回走。
「說句老實話,你的背還挺舒服的。」
冰川孤辰一笑,「那麽,我天天揹你走。」
金子陵聽不見他的回答,素手将他雪白的髮撥至耳後,臉貼靠着臉,「來天外南海也有一段時日了,等明日之事結束,我想回中原。」
「我陪你回去。」
「你是不是說要陪我回去?」他像有心電感應般燦然一笑,側頭在他頰上獻了一個香甜的吻,「天外南海是你的故鄉,你不考慮留下?」
「我想陪着你。」
「傻子,一定又說什麽我想陪你之類的話了。」金子陵自言自語地一笑,「是說也好一陣子沒回去了呀,不知認吾師那小子有沒有乖乖噼柴,不知尖耳朵那倆口子過得如何,不知刑老頭還有沒有到處說我壞話,啧啧,不回去果然不行哪!」
「金子陵……」
「也該找個時間回去看看風之痕,他老是用鄙夷的目光看待我的好劍……我說王者之刀,你眉頭皺得這麽緊,是不同意我的話嗎?」
冰川孤辰明知他聽不見,卻還是忍不住低聲道:「金子陵,答應我你一定要撐下去。」
金子陵摸索着他的眉眼,在那深邃刻痕間觸到心痛的無奈,他突然屈指在他額畔用力一彈,笑嘻嘻的道:「跟我說話要記得微笑,皺着眉頭做什麽?走快些,否則還沒回去天就亮啦!」
将他輕輕放回床上拉好被褥,刀者坐在床緣癡癡望着那張帶笑的俊麗容顏,金子陵似乎睡着了,胸口淺淺起伏着,并未再開口說話。
他望着,然後緩緩彎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
閉眼的男人忽然揚起唇角,帶着一絲抓到對手把柄的調皮笑意,「王者之刀,該說你是君子中的君子呢,還是金子陵的魅力實在不足以将你留下?」
冰川孤辰臉上微微一紅,「原來你還未睡。」
回身想替他取些水喝,他卻伸手将人阻住,「今天晚上、陪我罷?」
那樣魅惑人心的慵懶聲調讓刀者一陣怦然心動,他停了腳步,在他手心寫下「我會陪你」四字,金子陵默然一笑,将他拉上床榻。
他像隻貓般膩在他懷裏,握着他修長的繭指扳過來又扳回去,「你記不記得你拿了鬼陽六斬刈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冰川孤辰不解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神情顯得有些迷惑。
『殺人。』
「其他的呢?」
『沒有印象。』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想也是。」
『怎麽了?』
「名劍鑄手一生贈劍無數,今天我也送你一項禮物好不好?」
冰川孤辰正待回答,金子陵卻故意抽回了手不讓他寫字,翻身正面朝向刀者,雙手撐在他身側,探頭向前,笑咪咪的道:「耶,你沉默我就當你答應啰!」
摸不清他多變的複雜心思,冰川孤辰微微一笑,也不多嘴,随他高興怎麽做,只是金子陵那柔白的纖手不甚安分地沿着刀者腰際向上摸索,經過健碩的胸膛直到下颚,那悶熱的騷動着實讓他多喘了好幾口氣,險些因忍耐而窒息,正想抓下那只玉手,金子陵的唇卻驀然湊了上來。
輕輕一啄然後放開,拍拍刀者怔愣的臉龐,彷彿早就知道他會因這個吻而失魂落魄。
「名劍鑄手的禮物在此,你收是不收?」
冰川孤辰忍不住笑,『吻?』
「不是。」
『不是吻?』
「不是。」金子陵用力搖頭,甚至有些孩子氣,「是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金子陵低低一笑,雙手扶住他的肩,垂頭在他耳邊輕聲道。
「我把金子陵送給你,你收是不收,王者之刀?」
冰川孤辰一呆,半晌後弄懂他語意,一陣奇異的酸楚湧上心頭。
他不是不懂為什麽要挑在此時此刻,但他不願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擁有這個人。
他寧願一輩子不碰他,只求上天還他一個完好無缺的金子陵。
似乎明白刀者意思,纖手摀住了冰川孤辰的嘴,「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喔!」
眼眶一酸,他将他緊緊摟入懷裏,「金子陵,我喜歡你。」
金子陵噗哧一笑,「反正你說什麽我都聽不見,現在我說了算。」
「金子陵,我喜歡你。」
那張幸福的笑臉讓冰川孤辰心頭一緊,隐痛由胸口蔓延至全身,他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想大聲對他說你別走,但千言萬語出口後卻還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句話。
「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對不對?」
金子陵低垂着眼眸,擡手覆上他的頰,「你抱着我,然後我們什麽都不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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