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以死明志
外面的風雪有些大，光亮的夜色把屋檐染成一片銀白。青白的燈籠搖曳，發出嗄吱聲；燭火明滅，又一陣大風吹過，火光倏爾就滅了。
蓉菁提着燈籠站在筵慶的房間外，燭光把她的臉映成粉黃色。她握着燈籠把手的指節泛着灰白的骨骼。她站得太久了，頭上和身上被風吹來的雪花沾濕，唇色已然發紫。
最終她還是決定擡起手去敲門。
過一會兒，筵慶才穿着單薄的裏衣打開門。見到蓉菁這麽晚來找他有些驚奇，立刻請她進了屋子裏。
他披上外衣去把在一邊的暖爐點着，問進門就站一旁的蓉菁：“師妹，這麽晚了來找我何事？”随即想了想，才又道：“是不是還在氣那天我說的話？”
蓉菁聞言一怔，拼命搖着頭：“怎會？師兄你說的話也是為我好，我還不領情，你不要怪我才對。”
“師兄不怪你。那你來找我有何急事？”他從蓉菁手裏接過燈籠，把它們挂到了一邊。蓉菁還是站在那裏，表情猶豫，看來似乎在做着什麽掙紮。
好久，蓉菁才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從袖子裏掏出一顆珍珠般大小的丸子遞到筵慶面前，看着他道：“師兄固然說不怪我，可我心裏實在難安，于是就想把這顆珠才丹送給你當作是賠禮。”
筵慶記得珠才丹是華烨道君給蓉菁的護身符。這東西平時吃下去道行和修為會立即升華，負傷吃了能立即回複，比九芷丹還要高級。現在她居然要把這東西給他？
筵慶把她的手握緊推回去：“這是你寶貴的東西，師兄怎麽能收？再說，不過是鬥鬥嘴角，你也沒必要拿這麽貴重的東西當賠禮。”
蓉菁卻有些着急道：“師兄，你服下它吧，就當是我對你虧欠的補償。”
在筵慶張嘴說話之際，蓉菁已經快速把手裏的藥丸塞進他的嘴裏。他只是吞咽的一刻，那藥丸就滑進了胃裏。
“蓉菁？”筵慶覺得蓉菁甚為奇怪，想起蔓錦葵讓她來殺了自己的事情，難道剛才那顆藥丸就是……
“你是不是聽了那個魔……”
筵慶的話還沒說完，蓉菁又從袖子掏出一把匕首，直視着筵慶的眼睛道：“師兄，如果我要殺了你，你會怪我嗎？”
“你真要殺了我？”到底那個魔女跟蓉菁說了什麽，蓉菁居然聽從她的話，要來殺他？不過他的師妹到底是怎麽想的，這樣問他，不是很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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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只要我殺了你，就能滿足我的希望。可她太小看我了，盡管我也曾猶豫過，可我是聖心門的人，繼承了師尊的遺願，絕對不會向魔界的人低頭乞求。況且……求來的東西，又有什麽意義？師兄，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讓白師兄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要再讓她蒙騙下去了。”
筵慶聽着蓉菁越說越奇怪的話語，驟然明白過來她打算做什麽，急切上前去阻止她。可是已經晚了，蓉菁手上的匕首直直沒入她自己的胸口，溫熱的鮮血順着刃邊滴落。她慘白的臉上，表情像是釋然般朝他微笑着。
筵慶不敢相信，蓉菁居然當着自己的面自刎！他連忙抱過她往下倒的身子，着急而心疼得叫着她：“師妹！師妹，你為什麽要這麽傻？就算你不赴死白師兄也定能明白，你這是何苦？你堅持住，我去找大夫。”
蓉菁猛然擡手死死地握住他，不讓他去找人：“幫我轉告白師兄一聲，那個魔女如果不除，不止一個蓉菁會死，天下蒼生也會死。”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笨？以死明志根本就不是上策啊！”他聲音顫抖，感受到懷裏的人體溫在慢慢變冷，不容分說，直接抱着她踹開房門就去找人來救她。
聽從白商弦建議的藍鵲和筵慶本來就是潛伏在暗處看蓉菁會不會對筵慶下手。如果下手了，他們也好做個防範，順便去處理蔓錦葵事情。
現在潛伏在暗處的藍鵲和白商弦見筵慶抱着蓉菁慌慌張張從房間奔出來，心道不妙，從暗處跑了出來看情況。
藍鵲問：“師兄，師姐她怎麽了？”她望着筵慶懷裏的蓉菁，蓉菁胸口上的匕首讓她吓到了：“怎麽回事？”
白商弦也被這狀況驚住了，為什麽會是蓉菁受傷？而且……
似乎沒有救了。
筵慶吼道：“師妹以死明志，希望我們能殺掉那個魔女！白師兄，師妹說的話我會一字一句告訴你。只是現在，能請你看看師妹她嗎？我們是劍修，對醫理不懂，而你們是醫劍兩修，會有法子救她的吧？”
白商弦知道此刻他若說他對醫理只是略懂皮毛，筵慶一定會更加慌亂，故他什麽都沒有說，上前去替蓉菁把脈。
外面的風雪寒冷，幾個人渾然未覺。
就連藍鵲都看得出來蓉菁是沒救了，筵慶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只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罷了。藍鵲在一旁嘤嘤地哭起來，斷續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尤其清晰，從口裏呼出的霧氣還沒完全散去又吐出，慢慢積成白霜，落于地面。
白商弦搖頭，他站在陰影裏，夜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筵慶師弟，蓉菁師妹她……已經芳逝了。”
筵慶忽而笑了起來，聲音透出無力的悲痛：“不會的，剛才她還在跟我說話……你騙我。”
藍鵲一邊哭一邊哽咽着：“師兄……嗚……師姐……師姐她已經……嗚嗚……我要去替師姐報仇！！”藍鵲一抹眼淚就要去找蔓錦葵算賬。
白商弦拉住她：“藍鵲師妹，你不要沖動。先把蓉菁師妹的屍首安頓好，讓她入土為安。”
筵慶抱緊了蓉菁逐漸冰冷的身體，怎麽也不肯承認蓉菁就這樣與他天人永隔。他頹廢地坐下，呆呆地靠在邊上，抱着蓉菁，無視白商弦和藍鵲，什麽話也不再說了，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人有時候遇到過于悲傷的事情反而哭不出來。不是因為冷漠無情，而是過于看重，才會在失去的時候更加難以言表。
冰山一角的空隙要如何才能克制住鋪天蓋地，洶湧而出的哀傷？
在寶經閣裏坐着翻書看的蔓錦葵有些受寒，手一抖翻書的動作一滞，手指便被邊緣劃破，滴出血來。
她定定地看着指尖那滴出來的血珠，半晌才擡起用嘴吮幹。
“主人，主人……”忽然有細微的聲音在呼喚她。那聲音有着小孩子特有的聲調，頑皮而活潑。她輕輕笑了笑，擡起吮在唇邊的右手向門口一劃，門口嘎吱地打開了。
饅頭輕快地跑進去跳到蔓錦葵的書案上，眨巴眨巴着眼睛說：“主人，我把瑤琴帶回來了。”說完它就拿出儲物袋遞到蔓錦葵的手上。
放下書，蔓錦葵打開儲物袋，從裏面掏出一把縮小的瑤琴擺在書案上。瑤琴一遇到空氣，倏爾就變回了原來的大小。
蔓錦葵摸摸饅頭的背，微笑道：“謝謝你，饅頭。”
“主人，你不打算離開這裏嗎？”饅頭問。在它回來的路上，已經聽說許多仙派的人在對付魔界，要是主人還在這種地方，不是很危險嗎？
蔓錦葵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琴弦發出一個音符，沉悶而低沉：“我還有需要做的事情。”
“需要做的事情？”饅頭不能理解。
“對，一定，非做不可的事情。”蔓錦葵垂下眼簾，饅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得她的語氣非常悲傷：“可是他對我這麽好，讓我總狠不起心來。你說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我那麽恨他，發過那樣的毒誓，重新活過來後再次面對他我卻又做不到了。”
“那主人你打算怎麽做？”饅頭伸出舌頭舔了舔蔓錦葵的手背，借此來安慰她。
蔓錦葵沒有回答它，只是彈起沈東陌在世時時常彈給她聽的曲子。沈東陌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他死了，就再也沒有人對她那麽推心置腹了。
大師兄即使對她嘴硬心軟，說到底他的心裏還是和以前一樣，以大義為重。能把她放在心頭上寵着疼着的人，只有沈東陌。就算大師兄是無心之過，沈東陌死在他的劍下卻是事實。
不知道他心裏，又是怎麽一番感觸？
寂靜夜裏，有抑揚的琴聲在飄蕩。平緩輕柔，卻隐隐帶着一絲憂愁。白商弦聽着聽着就循着聲音去找彈琴的人。
一陣冷風從門口灌進來，饅頭冷得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擡頭就見白商弦出現在門口。
他走進來，面無表情地問：“三師妹，何時學會彈琴了？”
蔓錦葵一曲彈完收回手才慢慢回答說：“是四師妹了，大師兄。從玄冰地域那裏出來後，跟師弟學的。他說，我沒什麽本事，以後要是修不成仙，當不了大夫，還能有一手賣藝過活的本事。”
說到沈東陌，白商弦的臉有一剎那黑了下去，“你可知道師弟他跟妖界有了勾結？”
“大師兄，”蔓錦葵擡頭直視着白商弦，語氣峥然：“師弟他就是師弟，即使他與魔界或是鬼界有關系，我也不會在乎。”
白商弦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小仙鹟果然是魔界公主麽？這麽一想，許多事情就說得通了。他惟一不明白的是，華淩真人和霧鹫知道小仙鹟就是魔界公主，為什麽還要保護她，讓她留在仙派之中？
“小仙鹟，你回答我，你是魔界的人麽？”
真是難得大師兄竟然叫她的小名。果然是在懷疑啊：“喏，大師兄，你說你會保護我，這些話我可以相信嗎？我只是希望像平凡人一樣普通的過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不再理會六界之事。你可以帶我走，遠離這些紛争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