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發配金陵
賈代善吸一口冷氣,緊緊的靠上身後的軟墊,閉了閉眼睛,不去看眼前這一幕。先前賈敬的出聲,他就知曉這族長一支的立場。
若他這次不擺出個态度,恐怕這個族長還真能蠱惑賈赦過繼。
手不由的緊攥着錦被,賈代善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聞着屋內幽幽清香的安神香,耳側盡是孩童稚嫩卻戳人心的話語。
“珍大哥,二叔是長輩,我們晚輩的要尊敬着,書上說了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琏弟,你真笨,我跟悄悄跟你說,書上還有一句話叫做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你大哥我其他不會,就會這個,父親要請家法的時候最管用了!”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字一字的帶着火苗,烙印在心髒,瞬間烙烤着心髒血肉模糊,賈代善愈發緊緊閉起眼睛,腦海翻滾着一幕幕:賈家,張家,王家,上皇,當今,三爺……後院失火,兄弟倪牆,朝政詭谲,暗流湧動。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小心翼翼。
正當賈代善閉目養神之際,賴大來報,出嫁的姑太太賈敏和姑爺收到消息前來探望。聞言,賈代善唰的睜開眸子,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面色帶喜。
原本便在小心翼翼觀察賈代善的賈琏見狀,眸子一閃,頭一垂,收斂控制不住的狐疑,安靜的被賈珍拉着坐在一旁,等待賈敏夫婦的到來。
上輩子,對于賈敏,榮國府最受寵的大小姐,他的姑姑,他其實沒多少印象。賈敏跟随其夫在外一回事,另外,畢竟他爹是賈赦,而賈敏是賈史氏一手養大,上有慈愛的父母,下有一同長大又會讀書的二哥,賈赦這個只會敗家的大哥,又會有多少情分?
而對于……林如海。
他去替人收拾後事,替榮國府吞了林家家産,自己昧下了五萬兩“辛苦費”。
還記得病床上林如海那三分擔憂中夾雜道不明的眼神,但他忠心耿耿的仆從眼中明晃晃的鄙夷,鄙夷他這個繡花枕頭,無德無能之人。可林如海到最後卻不得不求賈家的庇佑。
那個時候,他笑得何其暢快!“
因為他親眼見證了“人走茶涼”這個詞。死在任上的林如海非但沒有任何的嘉獎,不過半月,新任巡鹽禦史上臺,據說掌握鹽政十年之久的帝王心腹的前任就成昨日黃花,在位施政的所有措施化為虛無。
所以,賈史氏等人才會如此理直氣壯,毫無畏懼。林如海親戚不靠,而同年,好友也銷聲匿跡,林黛玉便徹頭徹尾的成了一針一線出自賈家打秋風的寄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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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往事,賈琏臉色微變,黑漆漆的眸子好奇的看了一眼林如海,心中納悶,不是說書香世家,探花如海,簡在帝心,手握重權,怎麽就敗落的如此幹脆利落?
感受到屋內一道打量的視線,林如海目光微轉,面色帶着恰如其分微笑尋找來源。在掃到賈琏之時,見人薄唇緊抿,一張蒼白的面龐襯得那殷虹的小嘴,尤其是一雙黑幽幽的眼珠,沒來由的讓人心中一慌,總覺得對方似乎看他帶着一絲說不出的同情。眸子一閃,腦海中旋即飛旋過種種狐疑猜測,林如海上前一步,給賈代善問安。
而賈敏早已哭着匍匐在軟榻邊。
賈代善命賴大把賈琏與賈政送走,又輕輕拍着賈敏的後背,安撫幾句,最後留下林如海。
“如海,敏兒這性子被我寵壞了,你日後可要多多擔當。”賈代善喝口茶,跟人敘舊。
“岳父,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敏兒是我的妻子,我定然會寵她一輩子。”
知曉女婿與女兒伉俪情深,賈代善又笑了幾句,才言歸正傳,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如海,聽說你點了揚州同知的職?”
“是,岳父,這還得多虧岳父先前的提點,我如今避開諸王亂,以備日後。”林如海雖不解賈代善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躬身回禀道。賈代善助他良多,在他高中探花,入官場之後,也幫他悉心規劃未來,更是提點過不少官場之事,可謂恩重如山,故此,他也投桃報李,帶着二內兄打入文人圈子中。
“哎……”賈代善聞言長長的嘆口氣,面色帶了一絲黯淡,“如海,你也是自家人,我也不滿你,榮府最近你大內兄他們鬧得……想我賈代善聰明一世卻糊塗了一時。”
“岳父,您這拳拳愛子之心,大內兄他們必然是知曉的,不過有時候一葉障目罷了,親兄弟哪有隔夜仇?”林如何寬慰道,來之前,他也隐隐約約的聽到一些的風聲,但是因先前賈代善便雷厲風行的處理過一匹賈家的仆從,故此,沒流出什麽信息。大多是賈家的族人閑話幾句。
“也是~”賈代善聞言,苦笑一聲,“都是老夫教子無方,我這般想着如今朝政詭谲,稍有不慎就牽一發動全身,你二內兄這次恩科便不參與了,下金陵回祖宅閉關苦讀三年,我這求你一件事,你也知曉你二內兄的性子,偶爾得空了去指點一番他的功課,如何?”
聞言,林如海眉頭一簇,下意識的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賈代善看着林如海的模樣,嘆息一聲,壓低了聲音,幽幽說道:“留着青山……”邊說邊蘸着茶汁在光滑的桌上寫了幾個字。
林如海眼眸瞬間瞪大。
“如海~”賈代善見他這般反應,心中一閃,嘴角不自禁勾出一抹笑意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他相信這個勵志要光複門楣的姑蘇林家家主會做出令他滿意的回答來。
“這本是分內之事,何來麻煩一說?岳父大人您嚴重了。”不過一炷香時間,林如海便平複下心緒,嘴角挂着适當的笑意來,望着賈代善,道:“敏兒先前還說讓我收珠兒做徒,我就怕教壞了珠兒了。”
“哈哈,有你這個探花姑父!”賈代善回以一笑,開口道:“珠兒若不是……也該是命中有此一劫。”
一個時辰後,林如海出了書房,面色帶着一絲的凝重,仰頭望向蔚藍的蒼穹,看着展翅高飛的鳥兒,嘴角不自禁的露出一絲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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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張氏停靈鐵檻寺,賈赦待賓客走後,直接雙手捧着牌位,“老爺,該給我一個答複了吧。”
“你當真不顧手……”賈代善舌尖一咬,血脈手足一詞的确有些難以啓齒,但,環顧屋內面色各異的榮府所有人兩房泾渭分明,一左一右站立着,還有在悠哉喝茶的賈敬,按下心中萬般心緒,掃一眼賈政,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氏,瞟一眼如今微微凸起的肚子,沉聲道:“不管如何一筆寫不出賈字來,家族名聲絕對不能敗壞!”邊說邊視線微轉,望了一眼賈赦。
“若老爺判處公允,兒子我也不會想讓琏兒有個虛僞的叔父,奸詐心狠的嬸娘,壞了他的名聲,畢竟一顆老鼠屎禍害一鍋粥。”賈赦拉拉賈琏的手,不鹹不淡的說道。過繼那是下下之策,而且避得了一時,他避不開一世,必須勇于面對。
“你!”賈代善拍桌。
“叔父,氣大傷身。”賈敬開口,“外邊張家,王家,還等着一個結果。”
賈代善聞言,臉色自青轉紅,又由紅及黑,半天才低聲道:“還望族長不要插手,這畢竟是我榮府之事!”
“叔父您知道的,我自幼是個憊懶的主,喜歡無為而治,清淨自然,只要家醜別外揚,捂的嚴嚴實實,我向來是不管的。”賈敬笑笑。
榮府一家子:“……”
賈史氏對這明擺着給老大撐腰的族長沒什麽好感,不過拿着雞毛當令箭。他有族長之尊又如何?他家老爺還是國公,還是長輩!
她還是超品的诰命夫人!賈史氏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剛想說話,便見賈代善聞言呵呵笑幾聲,瞥一眼毫無敬意,眸子冰冷無情的賈赦,又看一眼忐忑不安的賈政,直截了當開口:“的确家醜不可外揚,賈瑚之死,賈琏,賈珠天花,賈珠落水,一樁樁一件件,你們都不必以五十步笑百步。老大,你雖然是嫡長,但是仗着這身份胡作非為,致害珠兒落水傷了身子後險先熬不過天花,故此你必須為珠兒延請名醫,醫治創傷。”
賈赦聞言,眼皮子也不擡一下,無悲無喜。
賈琏錯愕的看向賈代善,手捏成拳!好想直接一巴掌扇過去。
“老二家的,所有事皆因你妒忌而起,但且不說家法如何,國法中亦孕婦免于處罰,可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們榮府久居京城,這老家金陵也需要人看守,做人勿忘本,老二,你帶着你媳婦,回老宅,閉門苦讀,準備參加下屆的科舉,待來日金榜題名時,在分家。爵位,我已經上了讓爵的折子了!”
最後一句說的铿锵有力,擲地有聲,毫不猶豫!
王夫人腦中一片空白,心口一窒,喉間忽然湧出一股腥甜,忍不住咳了起來,繡帕掩唇,好半天才緩過來。
賈政吓得臉都白了,毫無之前聽聞對賈赦處置的欣喜,驚慌失措着,“父親!!”噗通一聲直直的跪在賈代善面前苦苦哀求道:“父親,我沒做過這樣的事,都是這個毒婦,毒婦!不是說……”賈政看到在漫不經心的喝茶的賈敬,眼前一亮,根本沒注意賈代善那一閃而過的失望,哀道:“敬大哥不是說只要王氏去佛堂不就可以了嗎?”
“我是讓你回去參加科舉!”賈代善胸膛一起一伏,面色陰沉,黑如鍋底,從喉嚨裏憋出話來。他至今還疼這個從小護到他的兒子,給他找好理由,找好幫手。
結果呢?
“父親,我沒做過這樣的事,為什麽受處罰的是我,父親,您只是我從來……”
哭訴聲不斷,賈代善看着賈政,忽地有一絲的迷茫,這真是他最受期待的兒子?又看了一眼毫無表情的賈赦,忽然感覺心像是被挖去了什麽,瞬間空落落的。
“老爺,”看到賈政這般,賈史氏心如刀絞,看向賈赦恍若幾輩子的仇人,直接噗通一聲跪下,“老爺,我們自從祖上發跡後就沒去過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政兒該如何相處?……老爺,你就饒了老二這一次吧,是我沒教好他,我這個慈母多敗兒,可是老爺就看在我們幾十年夫妻的份上,您要罰就罰我,我去金陵,我佛堂,絕對沒有半句怨言!”
“我是讓他回去參加科舉。”賈代善再一次道,眼眸裏濃濃的失望之色。
“是讓他回去參加科舉?”于此同時,賈赦搖搖頭,呵呵冷笑着,“待來日金榜題名時,在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