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緩慢。
等門轟然碎裂的時候,離他與成揚分頭行事的那一刻,已經過了十來分鐘。
寧飛不敢想象成揚會經歷什麽。
他只能全速沖進去,踏過嗆人的硝煙與滿地的碎片,循着記憶力的道路向前奔去。其餘哨兵跟在他身後。無人說話,通道裏只有腳步的回響。
監控室裏空無一人。只有血跡與殘留的青草味,昭示了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寧飛的心怦地跳了一下,随之沉墜下去。
“是這裏嗎?”謝彤問,“我聞到了成揚信息素的痕跡,但是人呢?”
他搖了一下頭,深吸一口氣:“之前的岔路口向左,是囚牢,也許能藏人。監控室外有另一條通道,可以通往管琦的核心區域。”
謝彤偏頭示意兩人去後方的囚牢搜尋,率先便往寧飛所說的通往核心區域的路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回頭,直視寧飛問:“你為什麽對管琦的地下密道這麽清楚?”
“成揚告訴我的。”他說,有一團亂麻纏在心頭,“在被困的三天內,他曾經用精神體仔細地探查過。”
謝彤眯起眼,半信半疑:“希望你沒騙我們。”
寧飛覺得疲憊。
“我不會害成揚。”他低聲懇求,“我們先去找到他,好嗎?”
謝彤皺眉,沒再說話,朝前走去。
51
成揚聽見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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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萬千人一同合唱,沒有歌詞。曲調低沉,像沒有月亮的夜裏醞釀着風暴的墨藍色的海。他看見溺斃的魂靈朝天空伸出無數只化作白骨的手,痛苦而不甘,随着浪潮上下而動。
一個女聲說:“時間差不多了。”
成揚驀地被拽入水底,再抛出來。睜開眼,四周依然是黑的,但有着暗淡的光。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右手背上貼着一小塊止血的紗布,食指被血氧儀夾着,身後儀器傳來平穩而安定的“嘀——嘀——”的聲音。
金屬杆上高高挂着兩三個空袋子,裏頭的化學藥品也許早已被注射入他的身體裏。成揚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取下血氧儀,掀開被子坐起身。
儀器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關了它,過來。”腦海裏的聲音對他說。
“……管琦?”他問。
“對的。”
成揚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大腦也是空空蕩蕩的。精神力消耗殆盡,連最基礎的壁壘也難以築起來。他現在就像是一個普通人,能随意地讓管琦進入自己的意識裏。
這不行。他皺着眉,隔出一小塊意識,用僅剩的力量包裹着。
管琦催促他:“別磨蹭。”
成揚不出聲地翻身下床。地面鋪有瓷磚,光腳踩上去,寒意從下而上,直入心底。他找不到鞋子,只要就這樣,順着管琦指引他的方向,向前走去。
之前被揍過的地方還沒恢複好,走路的時候稍一牽扯,便疼起來。但是值得的——他拖延了這麽久,寧飛必然能逃出去。
出了房間,便是一個長廊。每隔兩三米,便有一個黃色燈泡挂在天花板上,幽幽發着光。長廊兩邊是玻璃牆面,裏面藏着朦胧的暗影。成揚一步步緩慢地走過去,到了燈下,才看清牆裏是什麽。
是屍體。
巨大的裝滿透明液體的水槽裏,無數赤`裸的屍體浮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胸前破了一個大口,內髒被整整齊齊掏空;有的從腰部被切成兩段,截面上能看見清晰的蒼白的脊椎骨;有的缺四肢,缺雙眼,缺頭,缺生`殖`器……也有偶爾一兩具完整的屍體,阖眼立在水中。
成揚曾在精神圖景裏看過更為可怖的場景,但這是現實。
當他走過的時候,一雙連着神經的眼球順水飄過。
他回頭。來時的長廊末端,立着一只黑貓。
“喵。”它說。
管琦問:“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成揚定神說,“在看屍體。都是你泡進去的?”
黑貓小步跑來,纏在他腿邊,細細地咪咪叫。熟悉的毛絨絨的觸感讓成揚覺得有幾分安穩。它趴下,尾巴蜷在身邊,流露出幾分委屈的神情。
成揚想問它,寧飛逃出去了嗎?
管琦在他腦海裏笑了:“不是我泡的,是我被泡在裏面。以後你有機會可以去找一下,那具沒有大腦的屍體就是我。”
成揚把手放在玻璃上,用眼神暗示黑貓快走。
“你為什麽不給自己穿件衣服?”他問。
“麻煩。”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黑貓後退兩步,卻不肯回頭,依然跟在他的身後。
成揚嘆了口氣:“所以你就把宇晴的身體拿來用了嗎?”
“沒錯。”管琦說,“成揚,繼續走。”
他繼續向前,目光凝視着玻璃牆,透過反光,來确定黑貓的位置。安靜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問:“寧飛呢?”
“逃出去了。”管琦話裏聽不出喜怒,“但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反正你還在這兒,他總會回來的。”
但寧飛的精神體還在。
“你說的是真話嗎?”
“現在已經沒什麽好騙你了。”
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門。門兩邊的屍體随水波而貼着玻璃面,雙眼圓瞪,面容扭曲成兇惡且痛苦的形狀。他靜靜站了會兒,雙手握住門把,準備開門。
黑貓站在走廊正中。
算了,成揚想,反正至少目前,管琦還看不見它。
管琦在他腦海裏說:“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嗎?進來,成揚。”
成揚轉動門把,推開門,側身走進去。不等黑貓跟進來,便将門關上。這是一個大廳,半剝落的牆漆、雕花的胡桃木桌椅、華麗的水晶吊燈,所有裝飾表現出強烈的殖民國風格。宇晴與另一個從未見過的三十來歲的女性面對面坐在桌前,一個泡着大腦的玻璃水箱安放在她們的中央。
宇晴閉上眼,指尖伸入玻璃箱,輕觸着水面。
“管琦嗎?”成揚問,心跳得飛快。
葉宇晴輕柔地開口:“是我。”
另一個女性站起身,為他拉開旁邊的椅子:“是我。”
腦海裏的聲音說:“也是我。”
本能和強烈的危機感促使成揚後退,或者奪路而逃。但他只是個向導,畢竟比不上宇晴的身體的速度。于是他壓下恐懼,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将手肘撐在桌面上,用殘存的精神力量更緊密地把核心意識包裹起來。
“你要告訴我一切?”
“你有權知道。”管琦說,聲音慢悠悠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從哪兒開始說好呢……我與工會宣戰?還是那天葉宇晴的死?還是為寧飛植入探針?還是更久遠、更早以前?”
“從頭開始吧。”
管琦輕笑一聲:“你是想拖延時間嗎?也行,那我就從頭說起。”
房間裏安靜得只剩下輕微的水聲。管琦嘆了口氣:“我之前告訴過你,葉宇晴死的時候,我也在場。”
宇晴偏頭朝他微微一笑。
成揚卻笑不出來。怒氣從胸腔升騰,他說:“你遲早會被繩之以法的。”
“我早就被繩之以法。”管琦嗤笑,“你以為我是以另一個身體潛伏在周邊?不。成揚,你還記得你親手交到葉宇晴手上的H310任務品嗎?”
“……是你?”
“是我。”管琦說,語調帶着點愉悅,“我也是個向導。你知道嗎?那還是我第一次碰到契合度這麽高的哨兵。流彈擦破抑制我思維的包裝箱,讓她的信息素自由分子穿過大腦皮層——那種感覺,無比美妙。我不用怎麽努力,就能控制她。”
“是我親手把你交到她手上……”成揚頹然靠在座椅上,搖了搖頭,又擡眼怒視着正中的大腦。
“還在生氣我殺了她?”腦海裏的聲音問。葉宇晴将指尖更深地泡入水中,五指輕柔地環住大腦。她開口:“我嫉妒死你們了。憑什麽你們能生在更好的年代,過更好的生活;我就非得像這樣不死不活的,身體泡在藥水裏防腐,腦子被用來做各種實驗?這可不行。這麽好的哨兵,我才不能放她走,要把她完完整整變成我的人。”
成揚低聲說:“你真惡心。”
她用葉宇晴的聲音說:“所有人都這樣看我。但如果你們像我一樣,先被殖民軍當場實驗品Gaia,再被同胞回收成H310,一定會變得比我更惡心。”
成揚搖頭:“我沒法經歷你的事情,但無論如何,我不會去主動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她冷冷說,“他們活生生在我腦袋上打孔,用電脈沖和核磁共振來研究向導的精神活動。後來研究出的成果反而促進哨向醫學發展,讓你們白白收益,我只是來讨回這一筆債罷了。”
“所以你就炸了公會的宿舍樓,誘走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