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歐控
歐控(EUROCONTROL)中文全稱是歐洲航空安全組織,負責協調和計劃整個歐洲地區的空中交通管制,總部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程陽是到了首都機場才知道,去的人裏邊其實有他那位華北局的前男友。
他前男友叫張志成,這次去還帶了華北局的兩個年輕人。程陽則光杆兒一個,因為邢超不僅是去學習的,還是去德國開學術會議的。學術會議開完之後正好和他們一起去歐控,所以邢超就提前一周走了。
因此,程陽不管是出去吃飯還是前兩天的參觀,和張志成同行的時候比較多。
這一趟去歐控,帶他們的ICAO官員人有點問題。
那名官員叫Alex McMillan,四十多歲,啤酒肚。一路上态度非常不好,能看得出來這一趟他是不願意來的。到布魯塞爾之後分酒店房間,就是收了護照之後随機分,根本不考慮各分局住在一起。有人提出來重新分之後McMillan非常不耐煩,竟然拿了一張房卡自己上樓了。
程陽自己住一個房間,有一個床位是給邢超留的。
張志成的房間不遠不近,在程陽房間的斜對面。有一次華北局一群人出去喝酒,回來得比較晚了,又有人喝醉,所以有些鬧。據說就是因為這樣,那個McMillan才和他們吵起來的,不過程陽被吵醒的時候,聽見的已經基本上都是McMillan的聲音了。
他下床打開門,看見的一幕就是McMillan在罵人,張志成在攔一個喝得有點多的年輕人。
旁邊房間不少人都出來了,McMillan見動靜有點大,就想再罵兩句後轉身回房間。可他不知道小聲說了句什麽,本來在攔人的張志成突然轉身朝McMillan撲了過去。
程陽反應很快,立刻上去阻止。華北局的另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人愣了一下也上去拉。張志成其實一拳已經打出去了,但McMillan竟然還挺靈活,躲了過去。再之後,張志成就被五六個人連拉帶推地控制在McMillan兩米開外的地方。
McMillan緩過來之後又罵了好幾句fuck。可當時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即使是在拉架,也當然是向着張志成的。所以McMillan最後說了句“你等着”,就轉身回房間了。
臨了還摔門,特別響的一聲。
還好那臨近的房間裏住的基本都是空管局的人,見事情結束了也就各自回了房間。剩華北局的人和程陽還在拉張志成。在程陽的印象裏,張志成一貫不愛做出格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一副殺紅了眼的樣子。
他站在張志成的對面,推着他。程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就想把張志成弄到自己房間去。
他皺了皺眉,跟華北局另一個老管制商量了一下:“我看他是喝多了。也不能讓他在這耍啊。”
“那怎麽辦?我們先把他弄回房間,不行就守着等他睡着得了。”老管制其實感到了事情不太對,“他剛才還好好的啊。再說志成喝多了也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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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個都喝了酒,而且現在已經一點了,你們酒勁上來了也得睡覺,沒辦法照顧他。我反正一個人住,要不先把他弄到我房間?”
老管制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來張志成和程陽一起培訓過,就放心了,點了點頭,和其他幾個人一起把張志成拖到了程陽的房間。張志成沒有反抗,低着頭不說話,配合着程陽裝醉。直到其他人都和程陽道了謝出了門,他從床上坐起來,手肘撐着大腿抹了把臉。
程陽給他倒了杯水:“你先冷靜冷靜。”
張志成點了點頭,喝了口水,拿着杯子的手都有點抖。
“那傻逼回去肯定要跟我們局長說了。”
程陽愣了愣,倒是沒考慮這一點:“你們局長?你們主任都在場,你怕什麽。再說幹管制不就這點好嗎,局長能怎麽着你?你是三級管制員,就是三級管制員,一個ICAO官員算什麽。”
誇張點說的話,空管局裏一線大過天。管制之間都是兄弟,領導就是公敵。
算是體制內少有的一塊淨土?
張志成苦笑了一下:“我操,那傻逼罵我變态。”
起初,程陽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張志成擡起頭跟他對視,程陽才明白過來,剛才McMillan應該是說了句攻擊張志成性向的話才把張志成惹惱的。
張志成這個人,平時是基本上不會生氣的。他和所謂的性格穩重還不同,是真的脾氣好,沒那麽大火氣,接觸多了就會發現這人在待人接物時有一種溫柔在裏邊。能讓程陽發自內心喜歡的人很少,張志成算一個。這種和他對褚世清的感覺還不一樣,就只是比較純粹的對這個人的喜愛。
這麽一個人的生氣,更準确來說應該叫憤怒。
憤怒的人本身也是痛苦的。這就讓程陽有些心疼。
“他怎麽知道的?”
張志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誰在背後議論了也不一定。他在中國好幾年,聽懂點中文太正常了。”
“行了。”程陽拍了拍張志成的肩膀,在他對面坐下了,“說句很俗套的話,你沒必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我要結婚了。”
張志成低着頭,表情已經不是憤怒了,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平靜。
因此程陽有些錯愕。
“在國內結?”
張志成一下子就笑了:“當然。”
這時候,程陽想起來,張志成曾經跟他說過,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人就自己過一輩子。言外之意絕對不會找異性結婚。
那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
“對方是什麽人?”
“我爸媽介紹的。人挺好的,長得也不錯,比我大一歲。”張志成搖了搖頭,“真是太可惜了。”
程陽勉強笑了笑:“婚禮你要記得請我。其實你可以搞一桌專門給前任坐的,對外就說都是你兄弟。”
張志成也笑了:“你就扯吧。他們基本上都恨不得這輩子別見我了。你那是因為看了太多書腦子都看壞了。畫的那些畫別人也都看不懂。你這種人就別做管制了,問早辭職放飛自我去。”
不過話雖這麽說,程陽卻是張志成見過的最适合做管制的人之一。
“行吧。”程陽拿手機看了看時間,“張主任您還要睡嗎?”
張志成站起來,長嘆了一口氣:“我去洗個澡。”
喜歡拿情懷說事的人的人估計都會比較喜歡機場出口,覺得這裏彌漫着重逢的喜悅彌漫着離別的傷感和溫情,諸如此類。程陽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方面他在機場附近工作,不太能理解這種情懷,一方面他認為,離別的人恐怕更多對這裏有陰影,重逢的人則往往想早些和家人友人愛人一起離開。所以他并不覺得這地方有什麽特殊到值得一說的。
他從比利時回來時,北京的天已經很熱了。從舷窗裏可以看見機坪上空的空氣都像是通明的火焰在燃燒一樣扭曲着。他和邢超要先後坐飛機回鄭州,回去這一趟就不用買票,可以算航線實習時間坐在駕駛艙裏。
程陽在比利時鬼使神差地給褚世清帶了好幾件東西,從領帶到巧克力。他自己也覺得送出去會比較突兀,所以準備回家之後挑一些自己留下,把那種比較适合朋友間送的東西給褚世清就行。結果他推着行李車琢磨着這事情,出了出口一擡頭,在一片奇奇怪怪的人和牌子之間看見了一身機長制服。
褚世清最近态度恢複了正常,他在歐洲的時候兩個人還通過幾次電話。他确實把航班號告訴了對方,可絕沒有讓褚世清給他接機的意思。
畢竟同行的還有一大幫子人,難免會有些尴尬。
可他的心情确實一下子明快了不少。
褚世清看見他之後擡手打了個招呼,笑了笑,然後就從人群中繞出來,走到旁邊等着程陽。程陽朝他看了一眼,用口型說了句“等我一下”,然後就開始和同行的另一個人說話。最後那個人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走了,估計是其他地區的。
該轉機繼續往其他地方飛的都各自走了,華北局的直接回單位。程陽跟張志成打了招呼之後才和邢超一起往褚世清的方向走。邢超要去一趟總局,這會兒停車場應該已經有車等着他了。程陽回頭跟邢超閑聊了兩句,然後指了指褚世清的方向。
“主任,那邊是我朋友。”
邢超順着程陽示意的方向看見了一個飛行員,難免驚訝了一下。
他笑了笑:“那正好。你去吧。我直接下停車場了。”
程陽點了點頭:“那行,那我先過去了。您什麽時候回鄭州?”
“下周一吧。”
“那我們下周二開報告會?我先準備一下內容。”
邢超想了一下:“差不多。具體的時間過幾天我再跟你商量。”
“好,那我先過去了。”
邢超擺了擺手:“趕緊去吧。”
褚世清低着頭在看手機,但程陽還差一段距離才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就放下手機擡頭笑了起來。程陽挑了挑眉,不知道褚世清突然這一臉歡天喜地是為什麽。
“笑什麽呢。”
“你航線實習時間還有嗎?”
“有。”
“走吧,哥哥帶你飛回去。”
程陽搖了搖頭:“你要飛就好好飛,也別裝逼,飛行員我見多了,不差你這一個。”
在褚世清聽來這句話別有韻味。
“不差我這一個?”
問完這句之後,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另外一件事情。
“你知道我生日?”
然而這句反問産生了不一樣的效果。程陽愣了一下,本來想解釋是褚筠清說的,但卻突然意識到褚世清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世清啊……”程陽故意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筠清我們倆聊了挺多你們家的事兒,她也跟我說過你生日,所以我知道。但是我可沒有跟她說過我生日。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操……”
程陽這麽一問是調笑褚世清的,但也是真的很好奇。褚世清直接假裝沒聽見,用非常低級的方式拒絕回答。程陽是确實想不出什麽合法途徑能讓對方獲得自己出生日期這一信息。
“行吧。”他點了點頭,“早晚我會知道的。不過看在你今天直接用飛機把我接回去的份兒上,這次我就不問了。”
“我操,怎麽讓你一說聽着那麽別扭。”
因為程陽的行李要走托運,所以褚世清其實還是給他買了票的。他們先去把行李托了,然後褚世清就得去開飛行前準備會。程陽沒事兒,就在南航樓下等着他。褚世清對于程陽等他開會、跟着他去機坪、跟着他上飛機、看着他開飛機的整個過程非常滿意。
到地方之後褚世清就可以過夜了。今天飛這趟航班就是他專門找別人調的。褚世清開車把程陽送回家,幫他把行李搬上去,順勢在程陽家坐了一會兒。
他沒有其他想法,就是想跟程陽多呆一會兒。
程陽趁這個機會挑了一塊表、一條領帶和兩板巧克力給褚世清。他都把東西拿到客廳褚世清的面前時才想起來,褚世清既然是飛行員,怎麽會需要別人從國外給他帶東西。
“這什麽?”褚世清看着他手裏提的袋子,“給我的?”
程陽想說是給褚筠清的,但顯然太扯了。
“跟同事出去買東西,看見了覺得挺适合你的。還有兩板巧克力。”
褚世清越是知道程陽的想法,心情就越複雜。
“我受寵若驚啊,程主任。”他拿過袋子看了看,“我操,這表不便宜的啊。”
程陽挑了挑眉,在褚世清旁邊的沙發坐下了。
“褚大機長,我知道你一年掙的錢是我五六倍,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一幅畫賣多少?”
“我沒忘。”褚世清的表情有點消極抵抗,“我不是還買了一幅嘛。”
程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但是讓他說什麽“我是喜歡你”,他當然也說不出來。可能是因為情感還沒到,也可能是因為他其實心裏也清楚,褚世清不願意聽他挑明。
至于為什麽不願意,他也說不上來。退一萬步講,也許褚世清只是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
褚世清沒說什麽,拿着袋子站了起來。程陽順水推舟把他送到了門口,然後回家弄了點吃的,看了會兒書,熬到七八點鐘天黑了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