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渴
管制室的夜晚表面上看起來與白天沒有什麽差別,但氣氛上卻更加安逸親近。雷達屏幕上的飛機逐漸減少,大家也都更安靜一些。由于流量小,高扇和低扇會合為一個席位,所以屋子裏就那麽稀疏的幾個人。王曉東站起來給自己和程陽一人倒了杯咖啡,程陽說了聲謝謝,喝了幾口之後放在了旁邊的水杯架上。
管制臺面上是不允許放液體的。也因為這種習慣,程陽從來不把水杯和電腦放在一個平面上。
“順豐5299,過ZHO點可以使用連續下降進近程序SPIKEL-1A進近。”
“過ZHO使用連續下降進近SPIKEL-1A程序,順豐5299。”
傳統的梯級下降方法中,航空器要遵循管制員發布的指令下降高度,不斷經歷下降-改平-下降-改平的過程,大流量時這種方法能夠縮小航空器間的間隔,提高容量,但同樣耗油、噪音大、發動機損耗大。因此當夜間流量降低時,飛行員可以使用連續下降的方式,将發動機推力保持在慢車位置,讓飛機自己“飄”下來。
現在是世界協調時下午五點四十分,也就是北京時間淩晨一點四十。整個屏幕上只有一架順豐的貨機,而順豐5299距離ZHO點還有一段距離,因此程陽稍稍放松了精神,與5299的飛行員聊了一會兒天。
其實內容也很無聊。
民航是個看天吃飯的行業,所以也就是聊聊天氣。
“我看你們是從成都過來的,那邊天氣好轉了嗎。”
“我們走的時候雷暴雲剛移走,但還在下雨。排隊的飛機都排過第一個脫離道了。”
程陽笑了笑:“雙流處理滞留旅客反正也很有經驗了。”
順豐的飛行員似乎很無奈:“哎,沒辦法。我飛的航線很多都是從成都出發的,那邊天氣太不好了。夏天就是雷暴,冬天就是霧。”
“也是辛苦你們了。”
“你們也辛苦。”飛行員頓了一下,“沒辦法,就是幹這個的。”
說現實點那是吃的就是這碗飯,說高一點那是要幹一行愛一行。
程陽下夜班的時候六點,跟着班車直接回了家,車上睡了一會兒。到家之後他反而不太困了,就畫了一會兒給褚筠清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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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因為褚世清的緣故吧,他這幅畫畫得很上心。
他其實不僅畫進去了對褚筠清的印象,還花了很多心思去揣摩、表達自己對褚筠清的一種期待。在程陽眼裏,褚筠清是年輕人,是仍舊具有可能性,将來要逐步學會面對生活的人。他尊重年輕人的可能性,認為這種可能性之下隐藏的就是随時可能迸發的火花。
換句話說,他希望自己無法找到的那些答案與目的,年輕人可以找到。
褚筠清最近每天都在和他聊微信,有機會就聊。他跟褚筠清聊到了很多生活中和同事朋友聊不到的東西。他們也聊了很多褚家的事情,程陽也就了解到了褚世清家庭責任的負擔比較重,還聽說了些褚世清小時候的蠢事。
比如曾經每天跑到小區花園裏圈塊地插面旗,要“占山為王”。旗是他不知道從哪找到的一面小紅旗,上邊用黑筆畫了些圖案。
當然還有那種把欺負褚筠清的小屁孩兒打跑的事情。
聊多了,褚筠清的這幅生日禮物就愈發好畫起來。
程陽畫了半個小時,然後實在撐不住就去睡了。
為了照顧程陽的時間,褚筠清的生日派對硬是從中午改到了晚上。不過這樣也好,中午的時候褚家四口吃了個飯,然後褚逢和妻子就回家休息了,褚筠清的一些高中同學和朋友就等到晚上再和她一起瘋。
所謂的照顧程陽的時間,就是給程陽留時間睡覺。褚筠清通過這半個月的聊天已經基本摸清了程陽的作息,所以也知道程陽大夜之後是必須睡一下午的。褚世清對此沒說什麽,意思就是褚筠清高興就好。
他把褚筠清的生日派對安排在了一家人比較少的酒吧,說是酒吧,但其實這家店在飯點的時候也跟家西餐廳差不多,會賣些意面啊、快餐之類的,正好解決了晚飯的問題。
褚筠清通知程陽通知的是七點半,因為考慮到他和參加派對的那些人都不認識,所以就沒有讓他來一起吃飯。程陽因為知道可能要喝酒,就拿着畫做了一路地鐵過來。進門的時候,就聽見一群人很響亮的笑聲,一聽就是大學生。
生日派對大概叫了七八個人吧,程陽一眼就看見褚世清在旁邊坐着。褚筠清的一個男同學正在大聲讀一封信,好像是一個在國外的同學給褚筠清寫的。
內容有些暧昧,幾個人起哄聲不斷。
“來波士頓之後,我其實很不習慣,因為身邊已經聽不到你說話的聲音了。差不多一學期之後我才慢慢适應……”
褚筠清被一群人圍着,程陽沒有往她的方向走,而是走到了褚世清旁邊。褚世清看見了他,對他笑了笑,就轉頭繼續看褚筠清了,沒說什麽其他的。
程陽把畫放在了褚世清面前,給他看了看。
“怎麽樣,還行嗎?”
酒吧燈光比較暗,程陽也就是想讓他大概看看。褚世清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挺好的。”
然後就繼續去看褚筠清了。
其實褚筠清在程陽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他了,很明顯注意力從那封信直接轉移到了程陽身上,因此褚世清知道,恐怕寫信那個男孩兒是一廂情願了。等到一封信讀完,大家還在調侃褚筠清的時候,她就有點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程陽這邊,然後拽着程陽的手臂把他拉到了她同學的圈子裏。
“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畫家,而且特別巧,他是我哥的朋友。”介紹完,就轉過頭看着程陽特別開心地笑了一下,“謝謝程哥來給我慶祝生日。”
程陽抓住這個合适的時間和氣氛把畫拿起來,遞到了褚筠清手上:“生日快樂。”
褚筠清的眼睛就亮了,看着那幅畫有些挪不開眼。周圍的同學也湊過去看畫。程陽就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一張桌子上,臉上挂着笑意。
褚筠清看了一會兒,就走到一邊把畫放了起來,然後別有深意地看了程陽一眼。程陽看着她從一張桌子後邊拿出了一把吉他,她把吉他袋取下來,拿着琴走到了程陽面前。
“程哥,聽說你歌唱的很好。”
程陽笑着搖了搖頭,就接過了琴,然後順勢坐到了身後的桌子上,把吉他抱起來試了幾個音。褚筠清身後的同學一片鼓掌叫好。
“中文英文?”
褚筠清想都沒想:“英文。”
然後程陽考慮了一下,唱了一首Radiohead的Nice Dream。
也沒什麽,就是直接腦子裏就出來了這一首,旋律也比較輕快。反正歌詞也沒有人會仔細聽,聽着好聽就行了。唱完之後大家都鼓掌要求再來一首,但程陽還是把吉他放下了,這個時候褚筠清就上來跟他抱了一下。
程陽沒拒絕,也回抱了一下。
結果褚筠清要松開手臂之前,突然在程陽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程哥,我想做你女朋友。”
程陽的第一反應是很扯淡,畢竟他和褚筠清才認識一個月不到,而且年齡差有點大,壓根就不在一個人生階段裏。但他還是顧念小姑娘過生日,就不動聲色地松開褚筠清,往後坐了坐。
褚筠清的神色有點失落,但也沒說什麽。她其實也就是試試。畢竟對于男神,多少也要努力過試過才對得起自己嘛。
可是程陽看着轉過身背對着她和朋友說話的褚筠清,突然心裏動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情感裏有一部分很想答應褚筠清主動提出的這個請求。褚筠清對他構成了某種“誘惑”。程陽起初以為是性吸引,畢竟褚筠清這種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是一種“美”,人總會喜愛美追求美的。但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原因。
然後他考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褚筠清,可他視線飄到了自己畫的那幅畫上。他看着那幅畫,就知道這個原因也是不成立的。
說白了,程陽不知道自己想從褚筠清身上得到什麽。
直到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褚世清一眼,兩人正好對視上。
他突然明白了。
褚世清和他對視了幾秒,然後就低頭看了看手機,臉上還是那副看着挺高興的表情。然後程陽就想起來,那天他演完哈姆雷特之後,褚世清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可是雙性戀”,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就是那句話讓褚世清在他的潛意識裏一下子成為了某種“可能性”。
他之前從來沒有将對方納入這種可能性之中,因此也就從來沒有從這方面考慮過,可一旦這麽開始考慮之後,很多事情翻天覆地兵敗山倒,轉變起來特別快,特別猝不及防。
要說他會喜歡上一個這樣的人,還是個飛行員,放到三個月之前,他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即使是現在,程陽都覺得不太能對自己承認這件事情。當然也不是說就愛得要死要活了,畢竟兩個人才認識了幾個月。但他竟然想跟褚世清談戀愛?
程陽其實很質疑自己的這個結論。可這結論一出來他就知道沒轍了。因為他确實想跟褚世清談戀愛。
特別傻逼地,他抓心撓肺地想一直看着褚世清,他對這個男人感興趣,他很在乎這個人。這種感覺不會是假的,也不會是鬧着玩的,又因為程陽知道自己是泛性戀,所以也不可能自欺欺人說這是純潔的友誼。
兩人之間确實有性氣氛。
程陽有點無語,就從桌子上站起來,走到了褚世清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的側臉。褚世清的臉一半在光線下一半在陰影裏,使他的表情顯得捉摸不定。
“想什麽呢?”
褚世清沒有擡頭看他:“筠清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程陽沒想到褚世清看見了剛才那一幕,就有點措手不及。他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了。
“她說想做我女朋友。”
結果褚世清聽完一下子笑了起來:“這小姑娘……”
程陽也笑了:“年輕嘛。”
褚世清完全沒有對這件事情做其他的評論,好像他根本不是那個“妹妹想要什麽都死也要給她”的哥哥一樣。
後來程陽陪着那幫學生喝了點酒,到了十一二點的時候那幫學生還完全沒有結束的意思,程陽覺得自己差不多該走了,但地鐵停運,褚世清就開車把程陽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