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重夢執念困
獅駝嶺上, 風雲攜卷。
群魔亂舞, 難分勝負。
當我和小白龍趕到獅駝嶺時, 先是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獅吼,便見到青獅王猛地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風聲撕裂、殘陽如血,那朝着玄奘大張的獅子口仿佛要把天地都吞進去一般。
我一下子想通了, 尖聲叫道:“陰陽瓶不在獅駝國裏!瓶子,瓶子在青獅王的肚子裏!”然而話音落下卻是已經晚了,那個一身褴褛袈|裟的和尚已經被那青獅子猛地吸進了肚子裏去!那一幕幾乎是讓正在與金翅雕纏鬥的孫悟空一瞬暴走成了巨石猴, 拼了命地朝青獅王打去, 勢必要他怎麽把玄奘吸進去的,怎麽吐出來!
而這邊的白象王聽到了我的話, 巨大的象鼻朝我們這裏掃來。
敖烈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帶着我一個騰雲便停在了雲端之上。如同鋼筋般的大象鼻攜着雷霆之勢打在了山巅之上, 便削走了一個山頭,白象王翻卷長鼻就把那山頭朝豬八戒和沙悟淨掃過去!
小白龍化成了人形,站在我身旁冷聲道:“你猜的, 肯定是對的!法器最妥善的保存方法是藏在自己身上,而再沒有比與身體融為一體的方式來得更加安全了!”
狂風毫不留情地抽着我的臉頰,我怔怔地看着暴怒的孫悟空打着青獅王的一幕, 而眼眶卻是忍不住猛地一紅——就在剛才的那一刻, 玄奘他就這樣被妖精吃進肚子裏去了?
甚至,那個和尚還有可能按照那白胡子老頭所說, 他會在陰陽瓶中困在自己的噩夢裏毫無知覺地化成一堆血水……而這世間,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想要求得真經普度衆生的和尚了?
幾乎快瘋了的孫悟空一把抓住青獅王的腦袋, 目龇欲裂地吼道:“俺老孫再給你一個機會,趕緊把我師父吐出來!否則,老子就親手剖了你的肚子撕爛你的腸子,管你是哪家的看門狗,老子也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卻沒想到,青獅王反而喪心病狂地大笑,口中血沫子飛濺:“哈哈哈哈,你就算剖開我肚子,撕爛我的腸子,你也絕對救不回唐三藏了!等到那和尚在我肚子裏的陰陽瓶中化成了一堆血水,你就算打死了我,我也能起死回生,甚至還能從此長生不老!”
我緊緊地攥着拳頭,卻控制不住自己嗓音發顫:“如果唐僧死了,你也什麽都得不到,對吧?”
敖烈微微挑眉,少年好以整暇地看向我:“你想讓我幫忙救唐三藏?”
顧不上其他了,我猩紅着眼,轉過頭認真地盯着敖烈,而眼底的光明明滅滅:“那就痛快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見白衣少年面容的一瞬怔愣,我嗤地一聲笑,轉身就要下去,“如果你貪生怕死的話,那就別跟着了!”
胳膊被人用力拽住,身後傳來少年桀骜不馴的嗓音:
“這世間,還沒有我敖烈怕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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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猛地呼嘯而過,風吹在臉頰之上如同烈酒入喉、刀刮骨頭!
我緊緊抓着小白龍的鬓毛,目光盯着青獅王的嘴巴,趁着他被孫悟空打得吐血之時:“就是現在!”話音尚未落下,小白龍便帶着我飛速地朝着青獅王的嘴巴沖去,臨到頭時,少年又再次化作人形背着我轉瞬便沖進了青獅的喉嚨管中,然後毫不遲疑地跳進了他的肚子裏!
看清了沖進了青獅王肚子裏的人是誰後,天上的金翅雕幾乎是青筋盡綻地吼道:“小善!”
一道金色旋風沖了過來,落地時便是一身金色紗衣的女子。
伽羅一把用力推開了擋在前面的孫悟空,把正惡心幹嘔的青獅王用力提起來,咬牙切齒地吼道:“青獅王你把我妹妹吐出來!我命令你馬上把我妹妹吐出來啊!”說着,她就一個拳頭用力地砸在了青獅王的肚子上,然而嘔出來的除了穢物之外,便再沒有了其他!
本來暴怒的孫悟空和豬八戒他們面面相觑,都有些分不清現在的狀況——
見迦樓羅都要打死了青獅王,白象沖過來攔在瀕臨發狂的迦樓羅面前,軟硬兼施:“凡是進了我大哥肚子裏的活物,皆是送進陰陽瓶中,這一點大鵬王你不會不知道吧!從沒人能逃過陰陽瓶中的三十六重困境,一旦過了十二個時辰,除了融為血水、死路一條之外再無活路!大鵬王你也應當講點道理,你那妹妹可不是被我大哥吞進去的!何況,這活人進了陰陽瓶,十二個時辰中你們若是要了我大哥性命,他們三個就得立刻死在我大哥腹中!”
伽羅拂袖怒指白象青獅,咬牙切齒地連說了三個好字:“你們獨自活吞了唐三藏,我可以不咎;可你們今日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女子冷冷笑了起來,卻是忍不住兩行熱淚從眼眶中滾滾落下,“別說孫悟空他們不會饒過你們性命,一旦十二時辰過了,小善還沒有安然無恙地回來……你們獅駝國上上下下的妖精,就都要為我小妹陪葬!”最後一句話,被天地風聲吹得在山崖之中久久不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渾身酸痛地爬起來,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村莊、河流還有凡人?我的天,我們現在……是在青獅王的肚子裏?”說着,我奇怪地摸着自己身體,“為什麽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我一點都不疼?”
下面傳來一道沒好氣的‘咯咯’磨牙聲音:“我墊在你下面,你當然不疼了!”
我順着聲音往下一看,發現自己正坐在那一臉臭屁沒好氣的敖烈身上,讪讪一笑:“怪不得,我說我不疼呢!”感情下面有個現成的龍肉墊子啊!話未說完,我就被少年毫不留情地用爪子給薅到了一邊去!
敖烈翻着白眼坐起來,打量着周圍情景,皺眉:“之前那個老頭不是說過陰陽瓶中最厲害的不是冰火兩重天,而瓶中的惡靈!惡靈更是會将獵物困在自己執念中,一重複一重,直到化成一堆血水為止!”
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死得很慘,我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所以,現在我們是在困境裏了?”
敖烈想要站起來,然而,少年的面容有一瞬凝滞:“我現在……好像一點法力,甚至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說着,少年冷笑了一聲,斜睨着我,“找不到師父,我們恐怕就會被困在這裏,然後一直到肉身被陰陽瓶的惡靈吞噬幹淨!啧,沒想到這一次,是真的被你這個女人害慘了!”
我來不及和他鬥嘴,怯怯地望着幻想中站在河岸上的村民:“那個小白龍,你有沒有覺得,那些人看我們的目光有些奇怪啊?”
話音落,我們坐着的橫梁便開始緩緩移動,最後竟然停在了河流的中心之上!
敖烈沒明白我的話,冷哼道:“有什麽好奇怪的,難道你還會害怕凡人嗎?”橫梁之下,本來平靜幽深的水面一下子卷起了巨大的吸引力,仿佛裏面有什麽龐然大物在劇烈地攪動着,隐隐有鋒利的魚鳍露出了河面。
見狀,我急得扯着敖烈的袖子:“我的天!好、好大的魚!”
敖烈嫌棄道:“這有什麽的!你若是去過西海,便知道那裏的魚比這河溝裏大多了!”
因為河中大魚的攪動,對于橫梁的吸力越來越大!我簡直快被身旁這個小少爺打敗了,無語大聲喊道:“拜托!這裏可不是你的西海,而是陰陽瓶中的困境!你在外面就算能翻雲覆雨、翻江倒海,你在這裏也就是一條連原型都變不回來的破泥鳅!”然而,我話還沒有說完,本來打算和河裏的魚怪大戰三百回合的敖烈就成功地被吸了下去!
接下來的半柱香中,河岸的村民就吃驚地望着那對從天而降的少年少女,只見白衣少年被河水中巨大的吸附力生生往下拽着,而玄衣少女一手死命地扒拉着木板一手還不忘拽住那個白衣少年,這份隊友精神當真是可歌啊!
我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崩潰道:“我說龍三太子,你放手好不好?我之前冒犯你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我求求你放手行不行!”
敖烈一張冰塊臉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們是一起來的,自然要一起走,我奉命要保護你。”
聽到這話,我感動得快哭了:“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啊!”
敖烈更加用力地拽住我,實力冷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剛想破口吼一句:“那你倒是趕緊松手啊!”然而還沒等我沒有吼出來,我和敖烈就被在水底盤旋許久的河妖一躍而起,一口吞進了充滿了魚腥味的大嘴巴裏。在
大魚嘴巴裏天旋地轉着,我和敖烈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沙悟淨!”
一口魚腥味往鼻腔裏灌着,我和少年不約而同地反身在大魚嘴巴裏嘔吐起來,恨不得把隔夜飯都一并嘔出來。
帶着鹹味和土味河水鋪天蓋地從魚怪嘴巴裏灌了進來,我和敖烈又再次順着河水沖了出去,迎面一個浪頭打過來,我就徹底地失去了意識,然而唯一看到的,就是虎頭魚那雙幽幽亮亮的大眼睛,充滿戾氣與不屑地望着我們。、
等我再次一個激靈醒過來時,整個人被懸空地五花大綁在石柱上。繩索勒得我皮肉有些緊,我用力地掙了掙,卻發現繩索捆綁得更加緊。
迎面傳來一個冷淡如冰的聲音,帶着嘲諷輕蔑的語氣:“別掙紮了,這種繩子是天庭才會有的,就是專門用來捆綁犯了錯的神仙的。你越掙紮,它就會越緊直到陷盡肉骨中,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順着聲音看過去,我便見到同樣狼狽的敖烈。
少年跟我一樣,都被綁在了石柱上。我沒好氣地朝他哦了一聲:“反正我本來就是白骨精,一身骨頭沒什麽肉,頂多就是疼一疼而已。”我仰着頭好奇地打量着這個洞穴,發現天光隐隐約約地從河面上蕩漾下來,而我們的洞穴頂正好是透明的,可以看見這種明明滅滅的光線。可是過了這麽久,卻沒有半條魚蝦游過,可見河底的世界到底有多荒蕪。
雖然從透明的穹頂望出去确實很美,但是這種美卻透着絕望的氣息。
半響,我下了一個結論:“能住在這裏的妖精,肯定很孤獨。”話音落下時,我想起來方才吞掉我們的大魚正是沙悟淨的真身。我們既然在玄奘的執念之中,那麽那條大魚,肯定就是尚未被玄奘收服之前的沙悟淨。
對面的小白龍同樣仰頭看着穹頂的天光,少年的鳳眼被那光映襯得如寒山般明亮:“孤獨算什麽,痛苦才是真的。不信,你靜下心來仔細聽一聽。”
聞言,我奇怪地皺起眉,側耳一聽:“可我聽不到什麽啊。”
敖烈動作不變,卻閉上了眼睛,那神情姿态雖然仍帶着幾分嘲諷之意,卻是恍若虔誠:“白癡,像我這般閉上眼睛靜下心來聽,你就能聽到了。”
都淪落到了這個份上,居然還在耍帥!
我撇了撇嘴,還是依照少年的意思閉上了眼睛,然而卻在阖上雙眸的一剎,我就聽到了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極度痛苦的喘息喑啞聲,還有如同繡娘織布時飛梭纏繞棉線的那種咻咻聲音。
仿佛從水面之上傳來,仿佛從泥沙底下傳來;
仿佛回蕩在水波之中,仿佛就蕩在我的耳畔。
我忍不住皺起眉,只覺得那聲音越來越大,就像是身處殘酷極刑的犯人在忍受着難以言說的痛苦,卻不能發出一絲一毫的叫喊!絕望的滋味,就像是閉眼那一剎趕走光明的黑暗,就像是穹頂之上毫無生機緩緩拂過的流沙水,就像是這忽遠忽近的喘息聲讓人從腳底發寒。
承受不住這種滋味,我猛地睜開眼驚疑不定地看着腳下緩慢移動的黑色流沙,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當天光穿過渾濁的河水照下來時已所剩不多,可是僅憑着不多的光亮,便足以讓人看清在黑色流沙之中的森森白骨。
而因為我掙紮的動作,身上的繩索如同有生命般的繩索快速地收攏,讓我喘不過氣來。
敖烈睜開眼,嗤笑道:“看來,你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我皺着眉頭:“那是什麽聲音?”
敖烈聲音透着冷漠:“那叫飛梭,是一種刑罰。胸肋是身體中最敏感的地方,而這種刑罰,就是把長劍取刃鍛成飛梭的樣子,施以穿刺之刑。一般來說,這種刑一般不會加諸于凡人身上,太重;亦不會用來處置不服統領的妖精,太輕。”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哇,這麽變态的招數,誰想出來的?”
敖烈毫無溫度地眄了我一眼:“你豬腦子嗎?”
我嘶了一聲剛想跟他打嘴架,然而此時卻聽見殿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我和敖烈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裝作還沒有醒過來的樣子。殿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脖頸上挂着一串骷髅頭的怪人走了進來,胸口淌着血落在流沙地中,轉眼消散不見。
沙悟淨擡頭掃了我們兩個一眼,便癟嘴嗤笑道:“別裝了,我知道你們醒着!流沙河底除了我,沒有活的東西,你們說話那麽大聲我在三裏外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