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早上尹小滿是被軍號聲給驚醒的。
她在床上坐了好久, 一時間很有點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覺。
給二妞掖了掖被子，她悄悄的下了床。
一出門就碰上穿戴整齊的沈青耘正要出門。
看到她出來，沈青耘愣了一下：“吵醒你了？慢慢就習慣了, 起床號每天都要響的。現在天還早，你再睡會兒吧，待會兒跑完□□帶早飯回來。”
尹小滿昨天晚上心裏有事, 一直到後半夜才睡着，這會兒其實還有點稀裏糊塗的。
沈青耘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聽進去了幾句, 只能胡亂的點了點頭。
可男人走了之後, 她卻再也睡不着了。
打了一點水洗了洗臉, 她終于清醒了一點, 于是就決定将昨天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包袱都整理出來。
畢竟都放在客廳裏也不是那麽回事。
打開第一個包裹，發現裏面放的是一袋子小米和黃豆。她看着有點忍不住好笑。
其實之前那些行李, 并沒有放太多的東西。重的都被她放在宮內的房間裏了。
只是将一下占地大的, 輕的, 例如棉衣棉褲，鍋碗這些放在了外面，這樣将來拿出些夾帶的私貨也好有個理由。
可偏偏她一下火車就聽到了沈青耘的埋怨, 一惱之下, 她幹脆趁那幾個人沒注意，将房間裏的東西和包袱裏的給調了個個兒。
用最重的米面, 粗糧替代了棉絮和布料。
估計, 昨天出站的時候，把這幾個人都給累壞了吧？
只是, 這事她可不想讓那個男人知道。
正好趁現在兩個孩子都還沒有起來, 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尹小滿決定将行李都給整理出來。
這些把三個大男人難為得夠嗆的行李，在尹小滿手裏簡直都不是事兒。
她甚至都不用手提，就能将它們放在應該待着的地方。
她把地上的糧食袋子收攏到了一起，重新放回空間，然後空着手走到了建在院子裏的廚房。
一進廚房門她呆了呆，然後毫不猶豫地在心裏把沈青耘罵了一通！
就這一眼望到頭兒，除了昨天拿進來的幾個包裹外，啥也沒有的廚房，他是怎麽好意思發電報說什麽都備齊的？
合着這是壓根沒準備開火啊？
難怪他那麽自然的說出了他會打飯回來的話，他不打，那一家子可不都得餓肚子了？！
尹小滿這麽多年一直是在禦膳房，對于吃一向是非常講究的。
平生最見不得的就是有人在吃上糊弄。
就是在雙桂村，她剛穿來那麽艱難的情況下，她也還是要想一切辦法改善夥食的。
而現在，一看這屋子裏，除了幾雙筷子幾個碗，就是倆飯盒，連個鍋都沒有！
她的火氣能不蹭蹭的往上漲嗎？
尹小滿也顧不得其他了，先将帶來的鍋碗從包袱裏取了出來。
去院子裏轉了一圈，好歹還在房後的角落裏找到了一些木柴，這讓她多少心裏安慰了一點。
将火燒上，然後取出自己之前用石磨重新加工過的細玉米碴，先熬了一鍋粥。
接着将之前沒有吃完的野菜團子熱上。
想了想怕不夠，又一人給煮了一個雞蛋。
這雞蛋還是張金鳳攢下來給她的，之前都被她放進了宮裏的房間裏。
此時天還涼，東西不容易壞，拿出來就說是之前煮的準備路上吃的，好歹也能糊弄過去。
沈青耘一出完操就要往回跑，結果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教導員祁峰給拽住了。
“怎麽，媳婦兒來了，這飛毛腿都給練出來了？平時咋沒見你跑得這麽快？”
祁峰和沈青耘搭班已經一年多了，兩個人工作上配合默契，私底下關系也很好。
特別是祁峰又比沈青耘大個幾歲，早已成家，并且媳婦也随軍過來了。
所以在生活上平時對他多有關照。
聽他這麽說，沈青耘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
他掙開祁峰拽住了衣袖，腳步都沒停的意思。
“我還急着回家拿飯盒呢！耽誤了那群禿小子把飯搶完了，我就帶着老婆孩子去你家蹭！到時候沒糧了，嫂子把你攆出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到這裏，沈青耘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
他也有點奇怪，咋說到老婆孩子的時候，自己能說的那麽順口？居然連一點磕絆都沒有。
而且，說完之後，心裏還舒服得緊。
被他這麽倒打一耙，祁峰簡直要氣笑了。
他用手沖着沈青耘點了點：“你就跟我貧吧！惹急了老子什麽也不提醒你，看你把媳婦氣走了，繼續打光棍！”
一句話說得沈青耘終于站住了。
看他停下來，祁峰也沒有再繼續追着不放。
而是朝他走近了兩步，一臉慎重的說道：“你嫂子昨天跟我念叨了一晚上，讓我一定要記得跟你交待，早點把大寶他們的身世告訴你媳婦兒。
說兩口子過日子沒有這麽欺着瞞着的。
再說你家小尹總要出門，倆孩子的身世在營裏也不是什麽秘密。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和她從別人嘴裏聽到，那可不一樣。
別好好的媳婦，再因為這個氣跑了。”
聽他這麽說，沈青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已經知道了，昨兒大寶一見面就叫了我一聲幹爸。”
聽了這話，祁峰愣了愣，顯然怎麽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麽一出？
然後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那你家小尹怎麽說？沒鬧起來吧？”
“沒有。”沈青耘搖了搖頭。
“昨天晚上我就把情況都跟她說了，也說了為什麽瞞着她的原因，她沒生氣。”
“喲，這媳婦兒娶得好，深明大義！”祁峰聽他這麽說，頓時樂了。
使勁兒在沈青耘的肩膀上拍了拍：“看來人小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不然一小姑娘怎麽可能能心甘情願的做到這樣！
青耘啊，以後你可得好好的對人家，可把你那牛脾氣給收斂起來。不然這媳婦跑了，你可再也找不到了。”
沈青耘沒有說話，眼底卻閃過了一抹一言難盡。
心甘情願對他們好這是真的，但有沒有感情那可真不好說。
至于能不能留得住，那就……
沈青耘不願意多想，他将祁峰放在他肩頭的手巴拉下去，瞪了他一眼。
“別這麽語重心長的跟我說話，搞得跟你是我爹似的，我爹都沒你這麽多廢話！行了，還有事沒有，我真的得回去打飯去了！”
“你個不識好人心的！”
祁峰氣得又朝他點了點：“趕緊去吧。對了，跟小尹說一聲，忙完了這兩天，來我們家吃飯啊！我讓你嫂子蒸豆包！”
讓祁峰這麽一打斷，沈青耘到家的時候就已經有點晚了。
外面都響起了吃飯的集合號。
他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生怕這麽一來一回的，到飯堂後真沒什麽吃的可打了。
結果剛一進院門，他就停下了腳步。
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般，又吸了吸鼻子。
然後，就直接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部隊什麽都不多，就是地多，所以院子裏所有的房間建的都比較大。
單單一個廚房，就有将近二十個平方，除了竈臺，櫥櫃，裏面還放了一個可以坐八個人的大方桌。
就這，還寬寬松松的。
只是之前這屋子只有沈青耘一個人住，對于他來說，其實就是個睡覺的地方。
更何況他平日裏晚上查崗，值班的時候占了多數，一個月都來不了這院子裏住幾次。
以至于除了一個卧室外，其他的房間都是空置着的。
也就是知道尹小滿答應随軍之後，才特意去營房辦借了些家具過來把屋子給填滿了。
至于家夥什，沈青耘心裏清楚，并不是很齊全。
所以，在推開廚房門，看到兩個小家夥都規規矩矩坐在桌前，守着一桌子好吃的，靜等開飯的樣子，沈青耘是真的驚呆了。
看到他進來，尹小滿并不驚詫，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很自然的說了一句：“再等一會兒，我看飯可能不夠，又多烙了兩張餅，馬上就好，坐旁邊等會兒。”
沈青耘看一眼桌子上冒着熱氣的粥飯，再看一眼背對着他們，在竈臺前忙活個不停的女人，只覺得這種一家人在一起的場景應該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
“好。”他呆愣的答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誰。
然後聽話的在大寶身邊的凳子上坐下，眼睛卻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那個忙碌的身影。
這一刻沈青耘覺得，他就算是做夢，也從來沒敢做過如此美好的。
尹小滿将烙好的餅端上了桌，然後在二妞旁邊坐下。
看她坐穩，倆孩子同時朝她笑了笑，然後拿起了筷子。
“吃吧。”
尹小滿說完，拿起旁邊的公筷，給倆孩子面前的空碗裏各夾了一個菜團子，然後給自己也夾了一個。
看到她在菜團子上輕輕咬了一口之後，倆孩子才開心的夾起了自己的吃了起來。
沈青耘望着這樣的一幕，整個人都有點傻。
他從軍早，而尹小滿比他又小得多，其實之前并沒有跟她有過什麽接觸。
只是知道村子裏有這麽一戶人家，也知道這個女孩兒是家裏的獨女，從小備受寵愛，心氣高，還是個少有的文化人。
可他卻根本不知道人家這不僅僅是被寵愛，有文化，人家還過得這麽講究！
看看這一桌子的飯菜……
還有，一家人吃飯，居然還用公筷？
那個，是叫公筷吧？！
沈青耘忽然一陣頭疼。
他又想起了高崇電話裏說的，大嫂怎麽欺負尹小滿，怎麽難為她的那些事，瞬間覺得自己腦門上都開始往外冒汗了。
他到底是娶了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啊！
他又是怎麽毫不猶豫的把她不管不顧的獨自扔在了家裏……
她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這兒，沈青耘心中的愧疚感更加的重了。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留不住這個小媳婦了。
尹小滿将口中的菜團咽下，這才發現對面的男人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言不語，也不吃飯。
她楞了一下。
目光在自己和孩子的碗裏轉了一圈，又落在了他面前的空碗上。
這是嫌她沒有給他布菜嗎？
尹小滿皺了皺眉，糾結了半天還是拿起公筷，給男人的碗裏也夾了一個菜團，說：“吃吧。”
沈青耘看着碗裏的團子，一時間滿心都被一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的感覺所占據。
“以後飯還是我去飯堂打，你不用做，有時間你就看看書。
雖然我不知道學校什麽時候能恢複上課，可你放心，答應你的事兒我不會忘。
等複課了，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在海城我也能幫你找高中學完後面那半年……”
沈青耘後面又說了什麽，尹小滿沒有聽到。
随着他的話語，一組畫面在她的面前快速的閃過，她忽然就打開了回憶，想起了沈青耘領證之前和原主說的那番話來。
那時候原主母親剛剛去世沒多久，父親又當着她的面找老支書托孤，內心的驚惶是可想而知的。
她不可能違背父親的意願拒絕這樁婚事，可是她也不甘心。
畢竟那時候的她，還是一門心思要考大學的。
所以，在和沈青耘見面的時候，她就直接将自己的心思一股腦的倒給了他。
原主沒有惡意，也并非想強迫對方答應什麽。
只是從小到大，她被父母養的過于單純，習慣性的不懂得掩藏心事。
如果是遇到了其他人，這樁婚事肯定當場就告吹了。畢竟沒有誰會娶一個心思不在家裏，天天淨琢磨要奔前程的媳婦。
可偏偏她遇到的人是沈青耘。
沈青耘對于在這種情況下娶尹小滿其實是有點不願意的。
年少當兵的他，思想單純正直。
總覺得利用這樣的機會讓人家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去給倆孩子當後媽，有點趁人之危。
于是兩個人很容易就達成了一致。
沈青耘答應原主只要恢複高考，無論軍婚再難解除都放她走，所有的關卡全部由他打通；
而原主則答應在走之前會盡心盡力的幫他照看好孩子。
最後，沈青耘還主動提出每個月給她十塊錢作為贍養孩子的辛苦費。
……尹小滿這下終于全明白了。
她明白了昨天沈青耘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也明白了原主為什麽在被張春霞趕出家門，那麽憤怒的情況下也沒有忘記将兩個非親生的孩子帶出來。
他們都在認真的執行着自己的承諾。
只可惜造化弄人。
沈青耘沒有來得及送女主上學就犧牲了，而女主沒有完成承諾就絕望到放棄了生命。
想到這裏，一向自認為早已冷情冷心的尹小滿也忍不住為曾經的兩個人難過了起來。
沈青耘說了半天，對面的人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他多少有點不高興。
這感覺就像是用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一樣，難免讓人心情糟糕。
“我說的你聽到了嗎？”他的聲音也不由得冷了幾分。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是多少錢？”尹小滿忽然問道。
沈青耘再也沒有想到她會有如此一問。
頓時一口氣卡在了嗓子眼裏，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看他不吱聲，尹小滿不由擡起了頭：“我不能問嗎？”
“不是。”
沈青耘連忙擺了擺手：“能問，我就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三十七塊五，估計過完年還能再調一級，到時候就有差不多四十了。”
在沈青耘的心裏，這姑娘恨不得和自己能撇多清撇多清，他是真的想不通她怎麽會忽然關注起自己的工資來了？
可不管怎麽說，她現在總還是自己的媳婦，知道這些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一點沒有隐瞞，坦然的答道。
尹小滿點了點頭，然後開始算賬：“你每個月要給爹娘寄回去十塊錢，要給我十塊，然後就只剩下十七塊五了。
四口人的吃喝，加上穿衣，用度，各種消耗，你覺得這十幾塊錢夠用？別不是到不了半個月就得全家跟着你吃黑面窩窩了吧？”
作為一個曾經的掌事嬷嬷，算這點小賬尹小滿壓根都不用過腦子。
雖然她不知道部隊的飯食是什麽價格，但國家糧食收購價她可是打聽清楚了的。
有收購價放在那兒，飯堂夥食價格只會多不會少。
就算沈青耘吃飯有補貼，他們又沒有。
照昨天那個夥食吃飯，這十七塊錢，能撐到月中都是她多說的。
沈青耘有點狼狽。
他沒有想到相處的第一天，他就被媳婦兒質問的答不上來。
“那個，我之前還有一點積蓄，不會讓你們吃黑面窩窩的。”
尹小滿不滿的睨了他一眼：“家裏就不留點積蓄？萬一有點急事怎麽辦？”
看沈青耘一臉窘迫的模樣，她也不想再和他争執，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以後把夥食費給我，都在家吃飯。”
說完埋頭喝粥，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沈青耘答應了一聲，只覺得身心無比舒暢！
身為一營之長，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會用這樣的口氣吩咐他做什麽事了，可聽在沈青耘的耳朵裏，卻讓他從心底裏直往上冒甜泡泡。
也有人願意替他管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