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回
包達亭一路跟在兩人的後面, 都沒什麽機會看見那名男子的正臉。
在錢府門口的時候, 那名男子倒是轉過臉來了——不過說來慚愧, 包達亭雖然自稱是三界上下獨一無二的消息小靈通, 可偏偏是個近視眼, 稍微隔上一段距離就看不清人, 他又擔心暴露,自然不敢湊近了瞧,便一路這樣藏頭露尾地跟到了春風樓裏。
直到門口的小二招呼他入座,他才回了神,忙叫小二小聲一點,貓着腰窩進一個最偏僻的角落坐下,随便點了一碗甜湯, 目光一路都沒離開過自己的跟蹤對象, 非常盡職盡責。
小二拿了單子正要走,忽而發現這位客官似乎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從剛進門開始,目光就一直在跟着誰轉, 連菜單都沒怎麽看。
小二不免心生好奇,順着這位客官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不遠處臨窗坐着一對年輕男女,正一面看菜單, 一面有說有笑。
而這邊的客官就顯得很可憐了, 不但形單影只,而且緊緊盯着那兩人,皺着眉毛, 表情看起來似乎十分嚴肅不悅。小二每日迎來送往多了,鍛煉出了豐富的想象力,見狀立刻腦補出了一樁愛恨情仇的狗血大戲,料定這位藍衣客官是捉奸來的。
他再看看那窗下的男人,見其英俊潇灑,氣質非凡,便搖了搖頭,心道:這可真是完敗。再看包達亭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包達亭察覺到邊上有人,狐疑地擡頭:“你怎麽還沒走?”
小二這才反應過來,忙連聲應道:“這就去這就去!對了客官您要幾分甜?”
“随便吧。”
包達亭撂下這幾個字,便繼續扭頭,眯起眼看那窗下的男子,越看越覺得眼熟,心想應該找個什麽機會過去仔細瞧上一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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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絮托腮望着窗外,淡淡的天光穿過稀疏的樹葉,将她整個人籠在裏邊。她睫毛纖長,根根可數,垂下來遮住了眼裏眸光,似有心事。
“阿絮。”
她偏過頭:“嗯?”
黎柳風看着她:“我覺得,你似乎有些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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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絮輕輕地“啊”了一聲,嘀咕道:“這麽明顯嗎?”
黎柳風笑了:“你藏不住心事。”
“我是在想一件事。”池絮起了個頭,又頓住了,不知道怎樣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完全表達出來,“你先前說過,投胎轉世的人,即便與上輩子的親人擦肩而過,也不認識他們。”
黎柳風應道:“嗯,阿絮想到了什麽嗎?”
“我在想我以前認識的人。”池絮輕聲道,“在他們眼裏,我是不是跟死了一樣呢?”
這樣想着的時候,心裏便有一些酸澀。那些被她忘掉的人,會記得她嗎,會……跟錢夫人還有錢老爺那樣,想要她回去嗎?
她茫然的目光望着自己,黎柳風心裏微微一動,開口道:“阿絮,其實沒有記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過後等你驀然回首,發現那人是舊時相識,豈不是雙重的驚喜?”
池絮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可是,如果我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呢?”
“不會的。”黎柳風聲音很溫柔,卻又很堅定,察覺到情感已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他笑了笑,“阿絮,不瞞你說,我算命也很準的,算出曾和你相識的那個人,不會棄你而去。”
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起,攥緊。
阿絮,我等得起。
這次不會像百年前那樣,再擦肩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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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會兒笑眯眯的一會兒皺着眉,是在說啥啊?”
包達亭豎起了耳朵,也沒能聽清兩人的說話聲,非常後悔自己挑了這麽一個旮沓角落裏的座位。
“客官,您的冰鎮桃汁。”恰在這時,小二端着托盤過來了,他将托盤一角輕輕擱置在桌上,從上面端了一碗桃汁下來,“請您慢用!”
包達亭點了點頭,随即想到了什麽,指着托盤裏剩下的兩碗甜湯道:“這是給誰的?”
小二道:“是窗邊那兩位客人的。”
他回完話,轉身要去送湯,卻被叫住了:“哎,小兄弟,你等一下。”
小二回過頭:“客官有什麽事嗎?”
包達亭站起來,将他摁着往座位上坐下,商量道:“小兄弟,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這個,能不能讓我來送啊?”
小二很是為難:“客官,這個不符合我們這裏的規定啊!”
包達亭開口勸道:“小兄弟,沒關系的,我去去就來,不過是去送碗甜湯而已,我做得來。要是不放心,你大可以盯着我嘛。”
小二道:“客官,不是這個問題,如果被老板發現了,我是要挨罵的呀!”
包達亭從衣袖裏摸出了幾個銅板,佯作拍桌,輕輕将銅板壓在了手心下面,低聲道:“小兄弟,哥們最近比較窮,身上只有這點錢,你就行行好,回頭我給你個好評。”
小二目光在他營養不良似的臉上停留片刻,想到他抓個奸也是十分不容易,心一軟,便嘆了口氣:“好吧,不過客官您可千萬別沖動,有什麽問題好好解決,千萬不要在這裏打人啊!”
包達亭敷衍着連連應聲,端起甜湯就走,走了幾步想起小二的話,十分奇怪:打人?他長得這麽善良無害,像是要去打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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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客官好,這是你們點的甜湯,一份冰鎮荔枝水,一份紅豆冰。”包達亭一面笑吟吟地将兩碗甜湯放下,一面自然地看向兩人。
這一眼可不得了,包達亭驚得一哆嗦,險些把湯灑了。
“怎麽了?”池絮發現他好像有點不對勁,關心地問道。
“沒事,突然沒站穩,嘿嘿,二位客官請慢用!”到底是專業的狗仔,包達亭的業務素質非常過關,即便心中十分驚訝,面上也很快就恢複了鎮定,“有事招呼一聲,冰可以随便加喲!”
池絮點了點頭:“謝謝你呀。”
“不客氣不客氣!”
包達亭笑着退了幾步,而後轉身便走。
不得了不得了,他确定自己沒有看錯,座上那一男一女,正是北陰酆都大帝和池絮!
他們倆居然又搞到了一起?這要是讓月老知道了,一整瓶太白救心丸都救不回來啊!
必須慎重,斟酌過後再告訴月老。
包達亭一路低頭想事,步伐發飄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也沒看便道:“行了,小兄弟,謝謝你啊。”
有人笑盈盈地回答他:“不用客氣,倒是我要謝謝你請我喝甜湯才對,嗯,冰鎮桃汁,好喝。”
這聲音似乎跟那小二的聲線有很大出入,包達亭擡頭一看,只見這座位上面對面地坐了兩個人,一人穿黑衣,一人着白袍,兩人均生得眉眼細長,頗為風流,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方才開口的正是那黑衣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哈二位,我走錯位置了。”包達亭轉身就要去找小二,卻被那黑衣人一把拉住,那人很自來熟地拍着他的手臂,對他道:“你沒走錯啊!哈哈哈!這就是你的位置,是我們走錯了。”
包達亭:“……”
這人怎麽回事?知道自己走錯位置了還賴在這兒?
那白衣人倚着靠背,朝他點了點頭:“包打聽,包公子,久仰大名。”
他叫的的的确确是“包打聽”,而不是“包達亭”,包打聽心中一驚,很快反應了過來:“你們是……黑白無常?”
黑無常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正是,你反應有點慢喲。”
包打聽:“……”
真是見鬼了!
“哈哈,我才是久仰二位大名,那個什麽,我還有點小事,就不奉……”話沒說完,黑無常忽然站了起來,将他生生按着往椅子上坐下,跟他當時按小二的姿勢如出一轍。
包打聽心裏一慌:“你們要幹什麽?”
黑無常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不要緊張嘛,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久仰您的大名,想跟偶像要個簽名而已啦。”
他一直拍着包打聽的肩膀,拍着拍着還把爪子撂在了包打聽的肩上不拿走了。
包打聽欲哭無淚,就着這種“哥倆好”的姿勢,在白無常遞過來的紙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回行了吧?我真的有點事……”
黑無常拎起那張紙看了看,十分滿意,抓過包打聽的手指,又畫了個押:“這樣保險,紙上有你的法力痕跡,不怕你賴賬。”
包打聽沒明白:“賴什麽賬?”
白無常指了指那張紙,包打聽順着看過去,瞬時驚呆——方才那紙上還幹幹淨淨,空無一字,怎麽這會兒突然冒出了這麽多讓人頭皮發麻的條條款款?
白無常道:“這是地府專用保密協議,若你違背了上面的條款,我二人便會來找你索命。”
包打聽:“……”
這是什麽霸王條款啊!聽都沒聽過!
他咽了咽口水:“那,保密內容是什麽啊?”
“當然是你今日的所見所聞了——哎我說,你鬼鬼祟祟跟在大人後頭那麽久,真以為他不知道啊?”黑無常抄着手,十分得意,“居然敢挖大人的秘密,也不想想他是誰!”
包打聽哭喪着臉,扭頭去看窗下的兩人,黎柳風恰好也在看這邊,兩人目光相對間,他還朝這邊點頭致意,微微一笑,假裝無事發生過。
靠,實在是太陰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