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夢境世界在迅速發生變化。
周圍的景致如同碎裂的褪色玻璃般紛紛揚揚落下,露出遮掩于其下的大片黑暗，很快，四個玩家錯愕發現他們正站在一片虛無中。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唯有餘秋的身影清晰可見，銀色光芒順着他的身體流轉,他微微睜開眼,看向利維坦。
“剛才你問，我是否能阻止你傷害施凡，”他直直盯着利維坦，“我的回答是——”
“從我的夢境離開，這裏不歡迎你們。”
他的話音剛落，利維坦與餘父餘母腳下的虛空忽然崩塌,三人遂不及防墜入某種看不見的泥濘中，立刻驚慌大叫起來。
“怎麽回事？！有東西在拽着我！”
“救命啊！快拉我一把！”
利維坦并沒有像另外兩個玩家般胡亂尖叫，而是面色鐵青地瞪着餘秋。
“我可是你的哥哥！”他還妄圖用“餘春”的身份壓餘秋,“你想害死家人嗎？！”
餘秋側了他一眼,惡魔陡然收聲。
“真正的家人,絕不會用各種理由來打壓親人，”餘秋的眼雖然瞧着利維坦,但話似乎并不是單獨說給他一個人聽，“妄圖用長輩的權威來掌控孩子，那并不能稱為父母。”
“希望孩子能在學校名列前茅，只是為了添加你們誇耀的資本。”
“讓孩子對你們的命令俯首聽從，只是為了滿足你們的掌控欲。”
“……不是！”餘母忍不住打斷他，“我們是為了你好！”
也不知是餘母身上的玩家入戲過深，還是只是單純不滿餘秋的反抗，她漲紅着臉,表情猙獰極了。
她的聲音分明比餘秋大，在空曠的黑暗中卻如同一枚沉入湖底的石子，漸漸融成淡渺的漣漪：“你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只有聽爸媽的話才不會走錯路……”
“但，”餘秋打斷她，“人生不就是個不停犯錯的過程嗎？”
犯錯，跌倒，爬起——再犯錯，跌倒……重複着這個永恒的輪回，直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回眸過去，看到那些錯誤，也許會感到惋惜，但并不會後悔，因為不管是對是錯，都是他一步步踏出的腳印。
“我想要繼續學畫畫，”餘秋道，“我不喜歡學醫，不喜歡補習，未來我要成為一名漫畫家，畫我最喜歡的英雄漫畫。”
每說一句，三名玩家便陷下去一分，到最後只剩下三顆頭露在外面，如同失去氧氣的青蛙般大口吸氣。
“等等……！”利維坦終于慌了，“我們可以好好商量，先別急着……”
他們還沒有完成任務，如果被餘秋先一步抛出夢境，那他們的結局必死無疑！
但餘秋卻無動于衷，輕輕轉動了下手指：“不，我讨厭你們，你們沒有資格留在我的夢境裏。”
“……再見。”
話音剛落，三人身下忽然敞開一道大口，連同玩家們的慘叫瞬間将他們吞沒。
餘秋才收回目光，走到莉莉絲身旁。
“施……”他開了個頭，想到什麽又頓住，“你不是施凡吧？”
此時隐瞞早已沒有必要，莉莉絲笑了一下：“恩。”
餘秋：“為什麽進入我的夢境？”
莉莉絲想了一下，如實道：“為了帶你出去。”
“帶我出去？”餘秋愣了一下，“為什麽？”
莉莉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那你呢？你打算呆在這個夢境裏多久？”
“在夢境中你可以勇敢反抗父母，那現實呢？你還有勇氣把剛才那番話再說一遍嗎？”
她步步緊逼。
“——你想逃避到什麽時候？”
餘秋張了下嘴，在開口前下意識看向手心，阿爾法先生的吊墜靜靜貼着手掌。
到嘴的話便自然而然轉了個彎：“我……我想離開夢境。”
莉莉絲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放在背後的拳頭松開來：“好，那我們離開這裏。”
餘秋這次似乎真的下了決心，他剛說完話，從腳底出向外蔓延出白色的光芒，很快淹沒了墨般的黑暗，将整個世界染成無塵的白。
在耀眼的光芒中，莉莉絲只聽到一個聲音悄然在耳畔道：“謝謝你。”
她的身子一抖，下意識伸出手，卻撲了個空。
于此同時，熟悉的系統聲從空中降下。
【玩家莉莉絲成功完成副本：奇幻夢境，即将開啓傳送陣，倒計時開始。】她舒了口氣，熟悉的眩暈感傳來，但莉莉絲早已适應，等再睜開眼，已回到間之隙的空白大廳。
莉莉絲第一時間想到路德：“大人，我們回來了。”
但她等了幾秒，也不見路德有反應，莉莉絲遲疑了下，将深淵之書掏出來：“大人？”
但無論她如何呼喚路德，腦海中卻遲遲沒有惡魔熟悉的譏諷聲，莉莉絲有些慌了神，也許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手指在微微顫抖，嘗試了好幾次才将深淵之書打開。
深淵之書上也感受不到路德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聞過的味道，像是玫瑰濃郁的芬香，卻又透出絲絲涼意。
她沒來由地感到一絲危機，正準備收起深淵之書，空氣中忽然響起一道響指，緊接着莉莉絲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無法動彈，連移動手指都無法做到，身後漸漸逼來一道冰涼的氣息，她微微睜大瞳孔，一雙雪白的手抽走深淵之書。
幾絲輕微難聞的聲音從莉莉絲的牙關中飄出：“貝……貝利爾……”
“居然還能發出聲音？”那人走到莉莉絲面前，皮膚慘白，五官如同歐洲人般深邃而精細，正是七大惡魔之一的貝利爾。
莉莉絲的眼緊緊盯着深淵之書：“還給我。”
貝利爾笑了起來，仿佛她發緊的聲音只是小貓無力的呻|吟：“如果我說不呢？”晃了晃手中的深淵之書，“別忘了，這可是地獄的秘寶。”
“不，”莉莉絲道，“這是巴比倫之塔的所屬物！”
她的每個字都仿佛被用盡全力般扔到地上。
“而且，”莉莉絲想到什麽，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我已與深淵之書訂下契約，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無法将它納為己用。”
“哦，對了，”她補充道，“也不要想着殺死我，深淵之書與我一命共體，只要我死了，書也會被自動銷毀。”
她滿意看到面前惡魔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
“狡詐的女巫，”貝利爾冷冷道，“果然不能對你掉以輕松。”
莉莉絲勉強笑了一下：“所以明白了？你不可能如願拿到深淵之書，所以把它還給我，還有……”她的聲音陡然低沉，“你對大人做了什麽？”
“咦？”貝利爾有些吃驚地挑眉，“這都被你發現了？”
莉莉絲沒有吭聲。
“也是，按照路西法對你的喜愛程度，不可能這麽長不搭理人。”貝利爾搖搖頭。
他果然下了手腳！
莉莉絲的眼中凝起沉重，大腦飛快運轉起來。
貝利爾甚至都沒有對他們發動攻擊，那他是如何靠近路德且得手的？
一絲光忽然劃過莉莉絲的腦海。
——心髒。
她錯了！是那枚心髒！被路德吸收掉的惡魔心髒！
貝利爾端詳着莉莉絲的表情，莞爾一笑：“看來你已經明白啦？”
他好整以暇地撥弄了下發絲：“也許你已經知道，每個惡魔都有自己的技能，譬如利維坦是空間，賽麥爾是強壯的體格，而我——懶惰之惡魔，我的技能是毒與心髒。”
他伸出手，指尖彈出纖細尖長的指甲，泛着青色的光，朝莉莉絲微微一笑：“看好。”
“噗嗤——！”
莉莉絲兀然瞪大眼。
只見貝利爾毫不猶豫将指甲刺入心髒，随着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拉扯聲，一枚紅彤彤的心髒被他從體內掏出。
貝利爾喘了口氣：“我可以無限再生心髒，并且上面附有劇毒，任何一個吞食心髒的人類，妖精，惡魔都無法抵抗其毒性，只能陷入沉睡。”
莉莉絲的眉眼冷下來。
“這麽做的意義何在？”她冷冷道，“我與大人簽下契約，只要身為契約主的我活着，大人就不會受到傷害。”
“是這樣沒錯，”令人驚訝的是貝利爾卻配合着點了點頭，“不過——”他忽然話鋒一轉，“我的目的，其實只是為了将你們兩個隔開哦。”
莉莉絲一愣：“什麽？”
“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發生讨厭的英雄救美情節啊。”
說完，他忽然上前一步，手中握着一個黑色小方盒，莉莉絲根本沒看清對方的動作，只覺得整個人被猛地一提，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周圍景色迅速扭曲飛逝，就像是被扔進一個永恒的深淵，她失去平衡，摔了進去。
也不知在空中墜落了多久，等莉莉絲的膝蓋接觸到一片柔軟的東西，那顆因失重感而高鳴的心髒才得到舒緩。
她緩緩擡起頭，環顧一圈四周。
她正處于一片露天環境下，腳下是柔軟的青草，頭頂掩蓋着一塊澄明的天幕，皎潔的月光傾灑下溫柔的紗幕，她垂下頭，耳中飄過知了的蟲鳴。
這……這裏是……
“唉？莉莉絲？”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吃驚的女聲，莉莉絲觸電般地一顫，卻沒有回頭。
“莉莉絲？都已經過了宵禁時間，你怎麽還在外面逗留？”
那人訓斥着莉莉絲，又側身對一旁的人道：“大女巫，您也說說她呀。”
另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道：“莉莉絲，站起來。”
莉莉絲的手猛地握緊，這次她沒有裝聽不見，而是緩緩站起，頓了片刻，轉過身。
嘴唇蠕動了下。
“……瑪麗大女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