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天是西子夫人進宮來看望司馬羽的日子。西子夫人一看到比進宮前長高了少許的司馬羽,一把将他摟在懷裏。
“娘,孩兒現在已是大人了,你每次見了孩兒都這樣摟摟抱抱的,別人是要笑話的。”司馬羽雖這樣說卻也将西子夫人緊緊抱住。
“你這傻孩子,長再大也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抱你是天經地義之事,又有誰敢笑話娘。”說着說着聲音不禁哽咽了起來。
司馬羽連忙噤聲不語,他知道深愛着他的母親一年卻只能見他幾次面,心裏定是凄苦不已,雖每次都裝作歡歡樂樂的樣子,但她眼裏的哀傷他自是知道的。
“娘,你要不要聽聽我今天新學的文章。”
“好呀,你背給娘聽聽看。”
“子曰:……”
看着在自己面前越來越懂事但卻從不提起傷心事的羽兒,西子夫人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早在羽兒十歲之時她就知道皇上有把他接入宮的打算,在她和羽兒父親的周旋之下一拖再拖,終于在羽兒十五歲之時,此事已是避無可避,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她把羽兒的手交到晨婉娘娘手裏的那份無奈與痛苦。她知道羽兒同他父親一樣說話辦事都十分耿直,不會給別人留下轉圜的餘地,而在這深宮後院充滿着各種各樣令人不恥的陰謀詭計,讓她如何放心的下。雖知道羽兒在這裏絕不會有生命之憂,卻也擔心他在這裏會吃別人的虧。所幸每次來見他之時,都見他神采奕奕,身上也沒有什麽淤青損傷。還聽說二皇子對他很好,雖年幼他兩歲,兩人倒甚是投緣,總是教他些新的東西,而他也會教二皇子一些防身之術。只是二皇子在宮中早已失寵,自從景熙娘娘過世後召開各種重大宴會時皇上就再沒讓這個皇子參加過。雖然能有皇子和羽兒做朋友很好,但這二皇子身份特殊,她又隐隐有些擔心。她曾和司馬榮提過此事。司馬榮也曾去皇上那裏探過口風,不過也無法得知皇上究竟是不知該如何跟二皇子相處還是已經完全放棄二皇子了。
“娘,你有在聽我背誦的文章麽。”司馬羽看着西子夫人出神的樣子不禁推了推她。
“羽兒,那二皇子……”
“娘,你又來了,二皇子是孩兒在這個宮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若娘再勸孩兒同二皇子保持距離的話,孩兒可要生氣啦。”
“知道了,你這孩子,就只能見這一到兩個時辰,還要生娘的氣不成,娘以後再也不提便是。”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西下,西子夫人知道同羽兒見面的時間快到了,她縱是萬分不舍也別無他法,也不知何時才能把羽兒接回自己身邊。難不成真得等他爹卸下将軍一職那天。
“娘,您慢走,記得照顧好爹,你知道他總是不按時吃飯。”
“知道了,你爹不用你操心,你顧好自己就好,娘去向晨婉娘娘請安後就出宮了,下次再來看你。”
“恩,您慢點。”看着越行越遠的西子夫人司馬羽眼中滿是濃濃的不舍之情,但他在母親面前克制的很好。他知道多餘的感情流露除了徒增母親的傷感外于事無補,所以他一直把對母親的思念之情隐藏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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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踱回住處,看到朱環宇依舊在房間裏等着他,憂傷之情也就淡去了不少。
“小羽,你過來看下這招該如何拆解。”朱環宇聽見司馬羽回來的聲音連忙急匆匆的上前去。
“我看看,恩,這個應該是這樣的,我比劃一遍給你看。”司馬羽知道朱環宇擔心他,每次他去見母親後回來都可以看到朱環宇在這裏等着他,而每次他都會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這偌大的皇宮裏他們是對方唯一的朋友,他們已經默契的像兄弟一樣,他願為朱環宇付出一切,他知道朱環宇對他也一樣。他們這樣相互扶持着走過了平靜的三年。
“不好了,出大事了。”衛景沖進司馬羽的住處險些摔倒。
“出什麽事了。”朱環宇不禁緊張了起來,衛景雖說平時有些莽撞,但在大事情上絕不馬虎,看他這樣慌慌張張的樣子,恐是宮中出了不好的事情。
“太子在出去打獵的途中因騎的坐騎突然發狂,摔到坡下,現在所有太醫院的太醫都被召集去東宮診斷太子的傷勢,不過傳言說太子傷勢嚴重,就算熬過今晚撿回一條命,那腿怕也是永遠都走不了了。”
聽完衛景的話後,朱環宇和司馬羽都默不作聲,他們知道就算太子保住了性命但雙腿已廢的他絕不可能繼續擔任太子之位,皇上定會另立儲君,而這必然又帶來一場血雨腥風之争。當今太子既是嫡子也是長子,即便如此,當年也差點讓憑着皇上無比寵愛的晨婉娘娘所生的三皇子奪去了太子之位。若不是最後抵不過大臣們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的懇請,皇上定會立了那時年僅一歲的三皇子為太子。現如今且不論這件事是否為暗中擁護三皇子的人所為,但對于三皇子他們的确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但宮中總有一些墨守成規的大臣,他們會覺着長幼次序不能亂,而他這個二皇子雖已幾乎被人遺忘,但他畢竟是當朝的二皇子,如果太子被廢,他就算無意争儲,也很有可能被卷入這場戰争,他的想法究竟如何又有誰在乎呢。
司馬羽望着朱環宇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只是他尚且不能自保,又有何能力保護別人呢。
“哈哈,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們都別太過擔心,我在朝中已三年都無人問津,或許連父皇都已将我忘記,更別論會有讓我當上太子的想法。”
“恩,小宇,你記着無論如何我都站在你這邊,你永遠都不會只有一個人。”朱環宇永遠都記着司馬羽那晚說着這句話時的眼神是那樣的真誠與無畏,他知道無論何時,司馬羽都願意站在他的身前為他抵擋一切困難,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對他慢慢開始超出了友情的界限。
但太子在苦苦掙紮了一個晚上後最終卻沒能熬過去,在寅時放下了紫禧皇後的手離開了人世。據當時的宮女說,太子在最後的時候有醒了過來,發着高燒說着胡話,一直懇求紫禧皇後救他,不知是不是他在夢的那頭看到了來收他魂魄的黑白無常,在最後放開紫禧皇後手的那一刻,他的臉部都是扭曲的,怕是太過不甘也太過害怕,可最終還是丢下了紫禧皇後一個人。
紫禧皇後看到太子放開她手的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太子帶走了自己的生命也帶走了她的後半生。皇上對她的寵愛早已随着歲月的逝去煙消雲散。作為後宮的女子她對此早有準備,本以為上天眷顧她,給她留下了一個兒子還當上了太子,卻不曾想她竟是先送了黑發人,伴随着那一聲聲凄厲的哭泣之聲,她很明白,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宮女們發現紫禧皇後的屍體是在太子葬禮的前一晚,她摒退了所有下人說想和太子單獨相處最後的時刻,讓誰都不要來打擾。等到宮女去通知紫禧皇後時辰已到時,發現她早已死去多時,她握着太子的手躺在他的身邊那麽安詳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冰冷的身體昭示着她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跡象。皇上得知紫禧娘娘的死訊後大發雷霆,責備她是一國之後竟這樣任性妄為。紫禧皇後的父親尉國公更是氣的把她原來房間的東西砸了個遍,怒斥她只為自己不管他們的死活。可憐紫禧皇後貴為一國之後,死後她的丈夫、她的父親非但沒有一點哀傷,反倒是氣她給他們丢了面子,失了權勢。在這宮中非但沒有一人真正為紫禧皇後的死感到難過,且還有一個人為紫禧娘娘的死感到欣喜無比。晨婉娘娘知道她終于等到了。
朱環宇這個被人遺忘三年的二皇子在一夜間忽然被所有人記起了。就連平時一直要低眉順眼讨好別人的衛景一夜之間地位也提升了。那些平時給過他眼色看的人現在一個個跟他攀親帶故起來。衛景自然明白這是自己的主子有了當太子的可能才換來的,如果主子輸給了三皇子,不知會落得比現在慘幾倍的下場。
“皇上駕到”沒想到皇上會突然來到此處,衛景吓的腳一軟,連忙跪下。
“參見皇上”衛景顫顫巍巍的說道,他入宮這麽多年雖然服侍在娘娘身邊卻是第一次見到皇上,說話的時候差點都咬到自己的舌頭。
“起來吧,宇兒呢。”
“啓禀皇上,二皇子現在在馬廄,馬上就會回來。”
“那我進去等他一下吧。”景帝說完後信步走向了朱環宇的住處。
但他只走到了門口就停住了。“宇兒一直就住在這邊。”
“啓禀皇上,是,三皇子自從離開景熙閣後就一直住在這邊。”衛青真恨不得把二皇子三年來受的不公一一向皇上道明。只是他不敢冒這個險,自己的小命丢了倒也罷了,若因此連累了二皇子可怎麽得了,現在對二皇子來說是改變命運的最好時機。也許就算二皇子沒能當上太子,起碼可以恢複普通皇子應有的待遇,不會再繼續被困在這寒碜的小木屋裏。一切都得看眼前這個讓人琢磨不透心思的皇上是是何想法。
“父皇。”朱環宇幾乎快記不起上次喊這個稱謂是什麽時候了。不知從何時起,父皇就不再讓他參加那些宮廷盛宴,他好像成了與眼前這個站在天下最高處的男子完全無關的人,他怕慢慢的,連父皇的樣子都要記不得了。站在他眼前的這個男子比他記憶中的模樣蒼老了許多,雖才年過不惑之年,卻不知為何滿眼疲态。也許太子的突然離去帶給了他巨大的傷痛。朱環宇知道大哥一直是他們當中最懂事、最能幫父親分憂的孩子。經過這些年與父皇的朝夕相處及父皇的悉心栽培,他更是成為父皇心中最合适的繼承人,卻在一夜之間撒手人寰,他知道父親定是傷透了心。
“宇兒。”看着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已長的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景帝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知道自己虧欠了這個孩子太多,只是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會心生怨恨抑或是還願意同自己親近。
“父皇何故站在門口,若不嫌宇兒這簡陋,就進來坐坐。”景帝跟着朱環宇走進他的小木屋,房裏加上衛景和李公公,已有些轉不開身。
“宇兒,跟父皇去長樂殿住吧。”
衛景聽到此話後激動的無以複加,強忍着才沒讓眼淚留出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把二皇子接過去住意味着什麽。只是久久聽不見朱環宇的回答,衛景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景帝靜靜等待着朱環宇的回答,看着似曾相識的眉眼,他想起了朱環宇的生母景熙,她雖然沒愛過自己,卻也從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就算最後住到了冷冷清清的紫金閣,她也沒有恨過自己,只說“我們終于兩清了。”朱環宇繼承了母親美麗的雙眼,那雙靈動的大眼忽閃忽閃的看着自己,他明白裏面沒有恨,朱環宇和他的母親一樣善良。
“一切都聽父皇安排。”過了整整一刻鐘,衆人終于等到了朱環宇的回答。景帝默默的松了一口氣。衛景的眼淚終于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李公公仿佛也為着二皇子高興。只有朱環宇自己仿佛沒事人一般,讓人覺着他只不過是要從這個屋子搬到那個屋子罷了。
“你就帶上你覺着貴重的東西就行,其他都讓小李子給你置辦新的。”說完後景帝站起身準備離開時看到了站在門外一臉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的晨婉娘娘。
“去微雨閣。”
“是,起駕。”
朱環宇也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晨婉娘娘。這是她三年來第二次來到此次,第一次是他剛搬來此處時,第二次是他要離開時。只是第一次是輕蔑的望着他,第二次則是恨恨的望着他。朱環宇知道她不喜歡母親,不喜歡他,不喜歡太子,也許他要跟母親和太子一樣慘淡死去,才能遂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