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卡!”
鐘雲淘是個對電影很嚴格的導演,戲下裏演員們怎麽不對盤他都不會管,但是拍戲的時候不管你有多大仇,只要有一個地方拍得不夠理想的,他都會要求重來。這也正是林白崎和楚妙紅私底下掐得再厲害,鐘雲淘都當作沒看到的原因。
他們的職業道德比較好,再不和睦也不會帶到戲裏去,甚至因為私怨,在拍對手戲的時候還會格外有沖突感,哪怕只是一個溫情脈脈的場景。
而現在,兩人習慣性地飚戲,祁緯卻成了夾在中間被炮灰的那個。
這已經是鐘雲淘喊的第三次“卡”了,問題全都出在祁緯身上,其實他也清楚祁緯是被人壓戲,要是一般的戲份也就算了,可是這場戲的重點就在于祁緯飾演的刑警和林白崎之間的沖突!
一邊是昔日肝膽相照的朋友,一邊是為之奮鬥已久的目标,欺騙至交好友的痛苦與矛盾的心理被林白崎演得淋漓盡致,至于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遭到了背叛,進而連世界觀都有所動搖的刑警……鐘雲淘還真的沒從祁緯身上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加上旁邊還有個同樣會演戲的楚妙紅。對男主角的好感導致她無條件的相信,然而盡管知道自己的信任毫無根據,卻仍在男主角和刑警同事發生沖突的時候毅然決然地選擇站在男主角這邊,焦慮、卻要強迫自己試圖說服對方,甚至是義無反顧的堅定……楚妙紅的演技極有張力,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她太誇張。
再看祁緯,憤怒是有了,可僅僅是憤怒卻不夠。
還好鐘導講戲也有一套,見祁緯始終被影帝和影後壓着,幹脆把他單獨叫出來:“小祁,這場戲,你不能只是憤怒,你要表達出那種遭到背叛無法承受,所以用憤怒來發洩這種情緒的感覺……”鐘雲淘停頓了下,從腦海中選了個片段出來,“那種感覺,嗯,有點像是你愛了很久的人,有一天她卻告訴你,她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在此之前你一直以為你有機會和她交往……”
祁緯張了張嘴,有點愣愣的:“……啊?”
“反正本質是一樣的,重點不在生氣、憤怒,而是怒火背後的根源,是對某件事無法承受時而産生的本能反應。”鐘雲淘耐心地解釋,“當你受到很嚴重的打擊時,如果你選擇用暴力,或是破壞性、毀滅性強的方式去發洩時,就表示你潛意識裏在否定它,僅僅是排斥與否定,而非接受它、了解它、改變它,這可以說是一種懦弱的表現,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同時我們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只注重自我感受的表現,說白了就是自私。”
“用外放的表現去掩飾內在的懦弱與自私,這才是我想通過這場戲來表達的人物重點——就是要這種複雜性與層次感,你明白了嗎?”
鐘雲淘是第一個會跟祁緯講戲講得這麽細的導演,他忽然想起韓州跟他說過的話,跟着鐘導拍戲确實穩賺不賠,短短時間裏,祁緯覺得自己學到了很多。
“我明白了,鐘導。”祁緯笑着說,“我需要一點時間找找感覺,可以再給我十分鐘嗎?”
“可以,給你半小時吧,正好到午飯時間了,不過你要盡快,吃完飯回來我不想再對你喊‘卡’了。”鐘雲淘說。
導演發了話,這場等到吃完午飯再拍,但祁緯不能直接去吃飯,他還得先跟林白崎和楚妙紅兩位前輩表達歉意,再謙虛讨教兩句,不需要谄媚但也得表明自己并非故意拖戲,他對藝術有十分的尊重,只是演技水平還比不上影帝和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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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面話想要兩邊都讨好比較困難,祁緯的目的僅僅是兩邊都不交惡而已,他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林白崎和楚妙紅要是還會因此記仇,那也沒轍了。
每個劇組都有一種“性格”,不同的劇組有不同的規矩,生活如演戲,既然身在這個環境裏,多少也要按照規矩來辦事,太特立獨行的人只會被他人排擠。
祁緯的“按規矩”道歉效果還算不錯,林白崎和楚妙紅都對他表示了理解,楚妙紅還安慰了祁緯兩句。要是一般的大腕明星,在自己戲感還比較好的時候驟然喊停,醞釀好的感情都要白費,等半個小時過後再來演,換成誰都要生氣。
圓融處事的手腕祁緯不是不會,他只是還很生疏,按照韓州一點一點給他灌輸的知識,盡力去做。
以前他只是個影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能從陰影中走出來,凡事漠然對待,而現在卻不可能。祁緯已經逐漸适應了現在的生活,他以祁緯的身份活着,認真專注地做祁緯該做的工作,自然也要融入祁緯的世界。
只是他骨子裏還保留了自己在影衛營裏也始終不曾磨滅的本性,或許他不是個合格的影衛,但他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不管結果是好是壞。
現在想想,說不定正是因為當初執意保留的那一絲本性,才會讓他和韓州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塊,更讓他看到了韓州那殺伐決斷的外表下偶有犯蠢的本性。
祁緯是那種,只要別人真心待他,他也會真心對待別人的人。韓州用對了方式,在靠近他的同時又小心避開了他的底線,始終坦坦蕩蕩地站在祁緯面前,所以祁緯也不再排斥韓州的靠近。
祁緯失笑,他發現自己最近想韓州的事情想得有點多。
嚴格說來祁緯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也沒有體驗過鐘雲淘說的那種複雜情況,但,“喜歡的人親口告訴你他愛上了別的人,徹底打碎了你以為能夠和他在一起的幻想”這樣的事,祁緯沒試過卻見過。
其中一個自然是韓州,不過根據祁緯對韓州的了解,他在得知楊承業有心上人時,并不會怒焰騰騰,反而能擠出笑容來祝福對方,頂多是自己吞下苦澀的淚水,默默療傷。
而另外一個參考對象,則是衛無傷。
據祁緯所知,在慕潇潇向衛無傷宣告他即将成婚時,衛無傷當場就跟慕潇潇吵了一架,從來珍惜寶貝得很的人,捧在手裏都怕化了的人,竟也能狠得下心去……然而即使吵得在兇,衛無傷始終沒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慕潇潇,眼睜睜地看着慕潇潇成婚,人前沒個好臉色,人後更是一日比一日消沉暴戾。
要不是聽了鐘雲淘的分析,祁緯還真不知,原來少爺本性裏居然也有懦弱的一面……
自己果然還是不夠了解衛無傷,或者說,祁緯直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己有多了解他,也難怪前世哪怕到了死前的最後一刻,衛無傷也不曾給過一個正眼。
從來難測是人心。
“開始!”
當鐘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祁緯就立刻進入了角色。
刑警一把揪住了男主角整齊的西裝衣領:“你再說一遍?!”他眉峰蹙起,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五官些微的猙獰,“阿浩,你連格擋的習慣都沒有變,我們同一批進的重案組,一起出無數個任務,你還敢在我面前撒謊,說你是另外一個人?!你其實是黑幫的卧底,你不敢面對我,是不是!!”
阿浩的手扣在刑警的手腕上,态度冷淡:“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混蛋!”刑警揮出一拳,不但被阿浩躲了過去,一旁的女主角也同時出手,“住手!你們不要打了!”
她急切地擋在阿浩的面前:“阿林!你冷靜點!我相信阿浩是有苦衷的,你跟他這麽多年的好兄弟,你總該知道他不是個會堕落到黑暗裏的人,你怎麽不問問他這其中有沒有什麽隐情!”
“他要是有隐情他早就說了好嗎!你看看他現在是什麽态度!他根本就不敢和我對視,他背叛了我們,他……”
阿林還要再說,卻看到阿浩靜靜地看着自己,眼裏是掙紮與痛苦,卻仍鎮靜地站在原地。
阿林的身體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卻又強硬地重複自己之前的判斷:“你不要再幫他說好話了!再這樣我連你一起揍!他現在是黑幫老大龍哥的手下,你相信他,他只會連你也一起出賣!!”
這話聽起來與其說是在勸女主,倒不如說這是說給自己聽的,似乎只有這樣,才會讓他更好受一些。
“卡!”鐘導心花怒放地喊,“過了!”
“終于過了!”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楚妙紅站得離祁緯近,她直接走上來,笑着說:“剛才表現得不錯,比第一次好多了。”
林白崎也在不遠處對祁緯點了點頭。
祁緯總算放下心,他不追求飚戲還是壓戲什麽的,只要能達到導演的要求,他就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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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一周的拍攝很快過去,祁緯坐上了前往m國的飛機。
韓州一邊看飛機上的電視,一邊抱怨:“還好我買的是頭等艙,現在怎麽連飛機都在放《求勝》,他們就沒有別的節目可以看了嗎……”
祁緯淡淡地看了一眼,發現電視在重播這周剛播放的第五集,他沒看過剪輯版的節目,但根據節目時長推斷,這次節目組又會為了懸念而在第二次淘汰賽進行到一半時戛然而止。
他不解的是,韓州都已經看過一遍了,怎麽還能不厭其煩地再看一次?在他看來,這種真人秀除了放大人性之外,既沒有藝術性,也沒有多少美觀可言(野外求生,連澡都不能好好洗)。
韓州察覺到祁緯的視線,按了暫停,轉過頭來:“怎麽?”
祁緯沒有猶豫,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說出。
“當然好看。”韓州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你認真的樣子很迷人,尤其是你精彩地分析其他隊伍的策略并且都說中了的時候,網上還有人說你是開挂了呢……”說到一半,韓州自然地閉上了嘴巴,默然地看了眼祁緯,複雜的眼神中帶着一絲忐忑。
好像一不小心又暴露了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