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蛇嗣(六)(隐秘侵蝕
約瑟佩低眉順眼,依言再三親吻聖戒。
勞倫佐則施恩狀,右臂前伸,五指垂懸。
一些成分不明的無色清液積聚至勞倫佐指尖,如晨間葉梢垂墜的露水。
那詭異的液珠聚集得極快,像妖魔饑餓時泌出的口涎,迅速鼓脹、飽滿,自勞倫佐指尖墜下,拉出一條精細銀絲,在約瑟佩的白袍上洇出一圈圈淺灰水痕,一滴、兩滴、三滴……那無色液體隐秘侵蝕着白袍,無人察覺。
……
約瑟佩夢游般侍奉勞倫佐進行驅魔儀式,他負責做一些如捧經書、抛灑聖水、引燃驅邪香草之類的小事兒。勞倫佐高貴而仁慈,待人親切又充滿耐心,他替代了約瑟佩近似擺設的左手,體貼地輔助他完成一些獨臂較難完成的工作。
約瑟佩十九年來從未被人如此溫柔善待過,遑論對方是他頂禮膜拜的“聖者”。他誠惶誠恐得像個漂亮的小瘋子,他沐浴在神恩中,雙膝酸蝕得軟爛如泥,勞倫佐聖潔悲憫的眼梢稍一掠過他,他便恨不得立時匍匐在地,恭聽勞倫佐的聖喻或教誨,那雙淺紫羅蘭色的美麗眼眸忠誠而哀傷地追随着勞倫佐的身影――一旦驅魔儀式結束,今日這夢幻般的幸運經歷亦将迎來終焉,他只能死守住勞倫佐賜予他的火種,讓這絲暖意驅散他餘生的嚴寒……
……
終于,長達一上午的漫長儀式宣告結束,勞倫佐即将啓程返回聖宮。
意識到這一點,約瑟佩呆滞地委頓在聖壇角落,他耷拉着小腦袋,像個等待絞繩套頸的死囚――這段時間流逝得太快了,這哪兒能是一上午呢?分明就像幾分鐘似的!
約瑟佩臉蛋慘青,唇瓣灰白,寡淡得像幅忘了塗色的畫,他失魂落魄,卻連哭都哭不出來,皆因他的心靈已被別離的痛苦絞幹了――他是個嚴重殘疾的低階潔淨者,不會有什麽晉升的機會,恐怕他這輩子也不能再瞧上聖者一眼了!
直至勞倫佐和藹地詢問他是否願意随他一同回聖宮,填補聖宮內務修士團的空缺,約瑟佩的臉上才有了顏色。狂喜與惶恐使約瑟佩簌簌落淚,他不假思索,哽咽着答應下來,可答應歸答應,他仍不敢相信自己能獲此殊榮,不合常理的好運使他懷疑這一切皆是一場幻夢,說不定他下一秒就要在修士房的硬板床上醒來了。
幸好勞倫佐給出了足以令人信服的解釋:一來,他認為約瑟佩在儀式中侍奉得相當用心――這一點無可指摘;二來,他認為他的祈禱與神術或可療愈約瑟佩的殘疾,他希望約瑟佩能陪他進行一番嘗試。
約瑟佩渾渾噩噩地乘上勞倫佐的駕辇,職務變更得太突兀,他只來得及與掌院修士道別。其實他本該在弗朗西斯聖堂停留至少一夜,打點行裝、料理完手頭的工作、交接其他工作、與修士兄弟們告別等等,但勞倫佐吩咐他一切從簡。不得不說那低沉微啞的嗓音中透着一股急不可耐的、焦灼的味道,像頭饑餓得口涎橫流,恨不得立刻将小綿羊拖回巢穴生吞活剝的餓狼……可約瑟佩已激動得昏頭了。況且,自打他的職務變更為“聖宮內務修士”的一剎那,他的心智、靈魂、肉體三者便已完全屬于勞倫佐,他必須無條件服從“聖者”的每一條聖喻,無論那乍聽起來有多荒誕,多難以理喻,皆因教義所言――聖者行事,必有其理。
然而,勞倫佐的聖喻中唯有一條令約瑟佩不敢聽從――
約瑟佩謙卑地提出他沒有資格乘坐聖者駕辇,他完全可以像其他聖宮修士一般走路回去,他會慢慢跟在隊伍末尾,而勞倫佐……勞倫佐用那雙深灰色的眼珠瞟了他一眼,用修長強悍的單臂箍住他,輕巧地一提,擺布娃娃一樣把他放在轎廂裏的絲絨軟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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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佩手足無措地坐在那兒,嘟嘟囔囔地為自己的僭越告罪,臉脹得通紅,十根手指緊絞。他深陷谵妄,與圍攏撒禮尼聖禱廣場的數十萬教民一般,對實景毫無察覺――
他身下所坐的并非絲絨軟墊,而是巨蟒涼滑致密的鱗片。
西迪的蛇鱗乍看是一種極美的淡青水色,沉澱了一整個春日的潋滟湖光,而鱗片邊緣與凹陷的紋理線條則稍染了一抹灼目的熔金色,青金不融,雜駁分明,镂金砌玉般美得懾人。
那蟒身粗壯,約瑟佩側坐在蟒背上,雙腳離地很遠。一雙小白鞋懸在半空,随西迪爬行肌肉伸縮而微微擺動,猶如一種不知情的勾引。西迪朝聖宮蜿蜒爬行,時不時回轉那顆碩大可怖的蟒頭,用幽涼豎瞳死盯着約瑟佩的小白布鞋――那個部位差不多就是小彩蛇軟乎乎的尾巴尖兒。
想到那一小截彩色尾巴尖兒,西迪簡直都快……瘋了。
k亢奮得弓起蟒背,使蛇腹稍遠離紅毯。
會變的,k會變回去的。
西迪具有以魔神血肉污染、異化人類的能力,他能夠通過一些【手段】,使約瑟佩的肉身發生“轉變”……
然而,“轉變”是一個相當漫長艱辛的過程,是血肉與細胞層面的一場戰争。在初始轉變階段,約瑟佩羸弱的人類之軀必須處于身心健康、精力充沛的狀态,并得全身心地接納西迪賜予他的【一切】,虔誠地迎接“轉變”,否則……來自約瑟佩的精神抵抗或身心的虛弱低落皆有相當大的概率導致轉變失敗。
自然,等到約瑟佩進入第二轉變階段後,身為半人半蛇的約瑟佩就不會再出現轉換失敗的問題了,因為蛇人強悍的體質足以讓他應對轉變過程中的種種考驗……
正因如此,西迪在現階段不敢幹得太過分,他得委屈自己演演戲。
不過,花言巧語虛與委蛇正是蛇類的天賦。
這不難。
西迪第無數次扭頭盯視約瑟佩的腳。
其實,這雙穿着小白鞋的腳丫也頗為……
約瑟佩身處聖者駕辇,太緊張,腳趾不斷蜷縮、放松、蜷縮……趾關節将白鞋的柔軟布面撐出幾枚圓潤可愛的凸起,拱來拱去。
頗為可愛。
倒也不比尾巴尖兒差多少。
“嘶嘶――”讓我嘗嘗。猩紅蛇信彈出。
那極細的尖端處稍稍在約瑟佩踝骨觸了一下,碰得極輕,就算不用幻術麻痹感官,約瑟佩也沒什麽感覺。
接着。
四輪馬車忽然颠得要命,八匹駿馬瘋了似的呈蛇形狂奔,約瑟佩小小驚呼一聲攥住扶手,好在車夫氣呼呼地甩了幾鞭子,馬車很快恢複了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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