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嘗味(三)
第六十一章 嘗味(三)
翌日淩晨兩點,參加派對的十幾個人裏,就只剩酒量大的聞千飲和沒喝酒的甘萦心還保持着清醒。
這樣的狀況下繼續派對也沒有了意義,二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便分別攙扶起一個醉成爛泥的友人,一前一後往大門挪去。
“小心心,你打的如意算盤貌似落空了。”
剛邁出大門,聞千飲就一臉戲谑地回望他身後的甘萦心。
“…算我小看了她,”甘萦心觑了眼門邊縮成一團靠牆睡覺的那坨紅黑物體,漫不經心地回道,“但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是個那麽快就認輸的人。”
說完,她便扶着友人越過聞千飲,站到了電梯前。
“我當然清楚,”聞千飲迅速地追上甘萦心,“但你不打算把她叫醒再下樓送人嗎?繼續讓她睡下去會凍涼的吧。”
“你什麽時候這麽熱心了?”甘萦心仰頭望向聞千飲,眼神極其古怪,“還是說你現在已經饑不擇食,眼光低到無下限了?”
她承認那個家政小姐的年齡不大,長得也還湊合,但一個裹着婆婆輩最愛、土到掉渣的棗紅棉襖的人,是不會跟他有共同語言的。
“頭可斷,血可流,審美标準不能變。”聞千飲?瑟地甩了甩自己的一頭金發,“我這種當代型男,怎麽可能看上一個資質平庸的家政小姐?我這不是怕你被你家老爸罵嘛…”
“我爸要敢罵我,我就罵回去。”正在此時電梯到達,甘萦心收回視線,扶着友人率先走進了電梯,“她又不是沒有鑰匙,自己不進屋,怪得了誰?”
“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又長進了不少呀,”聞千飲跟着甘萦心進了電梯,感嘆道,“我都替你爸感到揪心。”
“省省力吧,你在我爸那兒的評價更低。”
“還不都是因為你敗壞了我的名聲…”
“說話注意點,什麽是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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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沒敗壞沒敗壞,是我沾了光。”
“行了,別提這些掃興的事情了,趕緊叫車把醉鬼們送走吧。”
“好好……”
電梯關上的那一刻,靠在十七樓三號房門邊一動不動的那坨紅黑物體忽地有了動靜。
“可算出來了…”
裝睡又裝受涼的顧語打着哈欠,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腳。
“但也太沒同情心了,下樓前該先給我抱床被子來嘛…話說回來,我在這破地方坐多長時間了?”
她只記得這期間見到了七八次便利店小哥的身影,還接收到了十多次往來住客的異樣目光。
“太餓,不想了。”顧語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屈地嘟囔,“早知道賣可憐這麽沒效果,我就讓便利店小哥幫我泡碗方便面上來了……”
她不認識甘萦心的朋友,不能通過他們去窺探內部的情況,又不知道甘萦心的那些朋友什麽時候走,自己什麽時候能夠進屋,為了不錯過消息,就只能一直坐在門邊傻等。
可她從華燈初上、夜幕降臨等至更深夜靜、萬籁俱寂,也沒等來想見的人,聽那個人說出她想聽的話。
或許是饑餓作祟,盡管顧語明白她在甘萦心眼裏,不過是個受雇于她老爸的讨厭陌生人,但她仍無法避免地産生了一種被冷落的委屈感。
“不知道那個黃毛跟她是什麽關系…明明不久前還在對我說甜言蜜語,這個大騙子……”
“叮咚——”
思緒間,電梯停靠的提示音響起,顧語倏然阖上眼楮,恢複成方才的睡姿。
不一會,甘萦心和聞千飲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十七樓的過道上,二人把第一批醉酒友人送上了出租車,又趕上樓來護送第二批。
這次二人沒在過道說任何話,顧語只感覺到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再睜眼時,電梯又開始下降了。
如此反複了六七次後,出現在十七樓電梯外的人僅剩下了甘萦心,聞千飲已跟着他護送的最後一個醉鬼歸去了。
顧語屏住呼吸,期待奇跡降臨,然而甘萦心只在她面前駐足了片刻,就一聲不吭地開門進屋了。
“ 嚓——”大門從裏面上了鎖。
看來是存心不讓我睡個安穩覺了…
仿若氣球洩氣,顧語的姿勢瞬間從抱膝埋頭式變為了癱坐式,她擡眸瞅了眼身旁和她同甘共苦的行李箱,又捏了捏手裏攥着的屋子鑰匙,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但願我能睡得着…”
顧語睡着了,睡得格外的香,甚至夢到了塵封已久的過往——她和商鶴言在幼年初識時的情形。
現實裏認識商鶴言的人,無不稱贊其精幹明理,但在顧語心中,商鶴言永遠都如她們初識那段日子般,別扭執拗。
顧語與商鶴言初見時,商鶴言剛選擇脫離她離異又重組家庭的父母,開始自己一個人的生活。
若商鶴言是一個生活足夠自理的成年人,她的做法或許算不得什麽,但彼時的商鶴言僅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字都認不全,又談何自理?
可即便如此,商鶴言的父母仍欣然同意了讓她一人回舊宅獨居的決定,他們打點好了她在物質上所需的一切,卻又完全不在意她在情感上是否會有所缺失——大概他們認為,失敗婚姻的産物沒資格享有他們昂貴的父愛與母愛吧。
顧語家的家庭氛圍一向很好,縱然現在的顧語輾轉了幾個空間,品味了各種人生,仍無法準确地估摸出商鶴言幼時曾有過怎樣的心路歷程。
但她還記得,那時的商鶴言,特別愛僞裝自己。
幼年商鶴言話雖少,卻一直謙遜有禮,大人們都誇她成熟懂事,顧語卻有幸看穿了她的內心——因為顧語,曾窺見過她偷偷哭泣,不止一次。
在她們第一次開家長會時,在她們第一次領成績單後…
無論大事還是小事,商鶴言身邊都沒有親長陪同,開家長會她自己坐在原本屬于雙親的位置,領成績單她自己閱完就收進書包轉身回家——只有她一個人住的家。
大概是讀同一個班級又住同一個小區的緣故,自與商鶴言初見,顧語就受到了商鶴言的吸引。
但商鶴言待人親切卻難以親近,幼年的顧語臉皮又未打磨,始終鼓不起勇氣去主動結交。
對那時的顧語而言,偶爾偷瞄下商鶴言,或裝作順路跟在商鶴言身後,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膽的事了。
可也正虧了這些‘大膽’舉動,助顧語走進了商鶴言的內心——她在回家路上,數度窺見了啜泣的商鶴言。
而在最後一次窺到商鶴言獨自流淚時,顧語終于鼓足了勇氣,跑上前與商鶴言并肩而行。
“…你在哭嗎?”
她輕聲問她。
“我才沒有哭!”
誰知一向平易近人的她卻猛地抹掉了眼中的淚水,仰頭沖她大吼。
“對…對不起,是我看錯了……”
商鶴言的倔強眼神,震懾了當時的顧語,并令顧語撒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謊言——她人生中最值得的一個謊。
知曉了一個人的秘密,也擁有了接近那個人的借口。
自那以後,顧語不再怯懦,她每天都會纏着商鶴言,讓商鶴言和她一起上學、回家;關系漸佳後,還頻頻拉商鶴言到自家借宿,或去商鶴言家裏留宿,不管商鶴言同意與否……一直到,她們高二分科為止。
進入高中,短短一年半的時間,顧語對商鶴言說的話,便從“我們要做永遠的朋友”“我會一直陪着你”變成了“我選的是理科…”“我要去外地讀書了…”——食言的是顧語,可成年後的顧語,卻再也無法找回兒時的勇氣,向商鶴言坦誠一切。
“幸好我來到了埋筆之境……”
顧語蘇醒過來,卻仍阖着眼,她沉浸在往事中,無意識地呢喃。
“…喂,你在哭嗎?”
忽然間,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聲自顧語頭頂上方傳來。
顧語被這聲音吓得一個激靈,慌慌張張地睜開眼,迎上了滿臉驚詫的聲音主人——甘萦心的視線。
該死…門什麽時候開的?
顧語在心中暗罵。
她撐起身子,對甘萦心尴尬笑道︰“剛睡醒眼楮不舒服…”
甘萦心不耐煩地瞟着顧語︰“哭了還不肯承認,你幾歲了?”
“二…二十……”好像是二十吧…
“二十?”甘萦心盯着顧語的臉看了幾秒,“那你長得挺着急的呀!”
看在我們美好過往的份上,我忍了!
顧語咬了咬牙關︰“是…是有些着急……”
“沒意思,”甘萦心聞言卻把門一推,往回走去,“我餓了,你必須在十分鐘之內讓我喝到熱騰騰的粥,不然就罰你今晚繼續睡門口。”
顧語急忙拉開門追問︰“便利店的粥可以嗎?”跑着去十分鐘應該來得及。
“可以,但先把你那破行李箱放進來…”甘萦心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身壞笑道,“聽說你沒有錢,拿了行李箱,可不要忘了帶上我好心提供給你的那筆慈善金哦。”
慈善金?
愣神間,甘萦心已經伸着懶腰向卧房拐去,顧語低頭一瞥,只見方源給她的那個行李箱的輪子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張紅色大鈔。
……她是在諷刺我睡得像個乞丐嗎?
顧語瞪着地上的那張紅色鈔票,險些把自己氣出了內傷。
作者有話要說︰??等待辛苦了,還在努力碼字,預計周四校對。
最後祝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