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嘗味(一)
第五十九章 嘗味(一)
寒冬臘月的清晨,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落魄女乞兒突然暈倒在了一條清冷街道上。
街道人本就不多,僅有的幾名過路人又趕着上班,不願惹事上身而選擇避開了髒臭無比的女乞兒。故女乞兒暈倒将近十來分鐘,仍無人上前攙扶。
“吱——”
女乞兒氣息越來越薄弱,所幸悲劇發生之前,一輛黑色轎車駛來了這條街道,并很快在女乞兒倒下的位置旁剎了車。
“老爺,地上有個暈倒的女娃子,您看要不要……”
“看着怪可憐的…後座反正也空着,先把她扶到車上來吧。”
“好咧,老爺您坐着等會兒,我這就下車。”
我在…車裏?
顧語從混沌中醒來,只覺渾身酸痛,惡臭撲鼻。剛想催動字訣撐起軟弱無力的身子勘察周圍環境,便聽得一道低沉男聲自前方響起︰“你醒了?”
擡眼望去,一個中年男子正坐在車子的副駕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若非這個中年男子看上去慈眉善目,顧語都蹦起來揮拳頭了。
“請問…您是?”
還沒接收這個空間的信息,不清楚自己身份的顧語,強忍惡臭謹慎地詢問。但剛一開口,她就被自己沙啞得仿佛三四天沒沾過水的聲音給吓愣了。
啥情況?
身體狀态嚴重不對勁,顧語沒等對方回答,就偏移視線,打量起橫躺着的自己。
我天!我這是剛被人從垃圾堆裏打撈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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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不知道,一看顧語險些被燻得再度暈倒。
原來惡臭的來源正是顧語自己,除了身上蓋着的那條毛毯外,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地方,滿是污垢和補丁。
更令顧語崩潰的是,她垂落在胸前的幾绺頭發竟都油得結成了塊,陣陣發癢的頭皮也在向她暗示,她此刻的肉身已有許久不曾洗頭的事實。
我難不成……是個乞丐?!
顧語盯着自己髒得看不出原有膚色的‘黑手’,不敢置信地默念出結論。
上一秒還是穿着精美婚紗和愛人甜蜜擁吻的幸福新娘,下一秒卻成了臭氣燻天、自己都看着反胃的落魄乞丐。
如此反差人生,饒是通關數個空間、心理素質強大的顧語也一時難以接受。
甘建舟以為顧語是在感懷自己際遇,笑得越發祥和︰“敝姓甘,一個過路人,正在和司機送你去醫院檢查。你剛才餓暈在街頭了,先把這些吃了墊墊肚子吧。”
甘建舟伸手指了指放在顧語腳下的塑料袋,随即背過身去打開了車窗︰“都是便利店買的,盡管放心的吃。”
“咕——”
腳下塑料袋裏裝的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豆漿、米餅,身上散發的惡臭更是嚴重影響了顧語的食欲,但她的肚子已餓到極限,在這種惡劣的進食環境下,仍不受控制地叫喊了出來。
武字訣無法抵抗饑餓,不想來新空間第一天就餓死的顧語,不得不将手伸向了塑料袋︰“謝謝甘先生…”
真不知道這位甘先生怎麽對着這種形象的她笑出來的……
正當顧語忍耐着身上的瘙癢與惡臭狼吞虎咽時,甘建舟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對…我知道了……下午過來處理…很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麽大的麻煩……”
對話簡短,顧語聽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挂斷電話後,一直穩如泰山的甘先生竟手撐額頭,長嘆起來。
受人援助的乞丐沒有開口過問恩人私事的資格,顧語吞咽食物的動作未停,心裏卻盼着早點下車一個人獨處,好揪小埋出來解答疑惑。
“老爺,難道又是……”
車上卻有個人比顧語還沉不住氣,唯恐甘建舟怄壞了身體,當了甘建舟八年專屬司機的方源忙放緩了車速,小心翼翼地發問。
“是啊…”甘建舟此時已顧不得後排陌生女乞兒的感受,一個勁地拍打着自己額頭,“唉……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他甘建舟混跡商海二十多年,稱得上順風順水、名利雙收。認識他的生意夥伴,沒有哪個不會贊他一句‘樂善好施、功成名就’。
可長年廢寝忘食、舟車勞頓的工作,助他取得了莫大的成功,卻也害他丢失了親近的家人。
不管在商務、慈善方面獲得多少贊揚,他都無法改變自己是一個失敗丈夫、失敗父親的事實。
自五年前他的發妻改嫁海外後,判由自己撫養的溫順女兒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乖戾、叛逆了起來,在家和他頻唱反調不說,在學校也惹是生非,專挑違反校規校紀的事做。
這五年來,除了個別節假日,他幾乎每周都會接到女兒班主任打來的告狀電話。
上周說她染頭,這周說她紋身,下周說她早戀,周周勸他對她嚴加管教,莫讓她帶壞同學、自毀前程。
他不是沒嘗試過管教,可他雇人監督,限制零花,卻激得女兒開始逃學、夜不歸家。
人年紀越大,越重視親情,因為父母早亡、盡不了孝而走上慈善之路,收獲內心充實的他,不想逼得女兒遠走,淪落至孤獨終老、無人送終的境地。
家中資本又足以供養女兒一生無憂,權衡之下,他最終選擇了妥協,幫女兒做好善後工作後,便不再幹涉她的頑劣行為——只要沒到違法犯罪的程度。
但女兒顯然沒看懂他的良苦用心,剛升入大學兩周,又讓他接到了學校的告狀電話。
大學輔導員告訴他,他的女兒剛和室友鬧矛盾大打了一架,激烈的打鬥致使不少寝室的公共設施損壞,還把抓寝室文明的校長給驚動了。
因為情節嚴重,最先出手的又是他女兒,校方開會後決定取消女兒的住讀資格,并讓他盡快安排好女兒的新住處以及賠償損壞設施的費用。
對于一名能擠進中等富人行列的企業家而言,安排新住處和賠償損失不是啥難事。
但對于一個關注女兒校園生活,擔心女兒人身安全的父親而言,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兒在無人監管的情況下離校獨居的——當然,更不可能讓她和她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同居。
“…這次又是什麽事?”
想替自家老爺排憂解難的方源把車停在了路邊,悄聲問道。
“唉…和室友打架,被學校趕出宿舍了。”
丢份兒的事不宜在外人面前宣揚,甘建舟也把分貝壓低了不少。
“學校讓小姐住校外嗎?”
“嗯…”
“那不是得找個家政照顧小姐?”
“那也得有家政公司願意派人來啊…”甘建舟就是為這事發愁,“每請一個,就被她氣跑一個,我的名字早進這些家政公司的黑名單了。”
“還以為她上了大學會收斂一些,哪知道離家不過半個月,她竟還把打架鬥毆給學會了…是要把我氣死才肯罷休嗎……”
“老爺,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方源忙打斷甘建舟,“家政公司不肯派,那我們就去外面找嘛…只要工資開得高,總會有人來應聘的。”
甘建舟聽後擺起了頭︰“拿得下高工資的人,一定有着過人之處。人家到哪都能找到工作,憑什麽要守着一個故意挑刺的黃毛丫頭?”
方源不動聲色地往後排瞟了眼︰“那假如是一個不能維持生計,十分渴望找到工作的人呢…”
甘建舟聽出了方源的言外之意,也悄然地朝後排瞟了一眼,只見那個餓得饑腸辘辘的女乞兒仍低着頭大口吞食着手中的米餅,似乎全不在意前排的舉動。
也是…對居無定所、身無分文的人來說,還有什麽能比吃得上一口飯更重要?
“……可她什麽都不會,又怎麽去照顧心兒?”
但凡有個一技之長,也不至于混成這幅模樣…不對,該叫臉上髒得看不出來是個什麽模樣。
“不會可以學嘛,”見甘建舟臉色緩和、似有動搖,方源繼續勸說,“老爺您不是常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嗎?”
“就算現在把她送到醫院,也只能幫她一時,萬一她出院後又暈倒在街上沒人管的話…您日後要是知道了心裏肯定不好受。”
“再說我看她年紀也不算大,應該會比那些從業十多年的家政阿姨更讨小姐喜歡的……吧。”
“真這樣就好了…”甘建舟阖上了眼,“死馬當成活馬醫,姑且一試吧。你先下車叫人查查她的資料,讓我和她單獨聊兩句。”
“好咧——”
方源旋即打開車門跑下了車。
見司機下車,顧語才吞下手中的最後一口米餅︰辛苦二位壓着嗓子說話了,我其實都聽得見…
切入正題前,免不了寒暄,甘建舟找回了平時的自己,側過身子溫和問道︰“吃飽了嗎?”
顧語誠惶誠恐地點着頭︰“吃飽了,謝謝甘先生…”當乞丐好累……
“那你想不想每一頓都吃得這麽飽,而且吃得比這些更好?”
您就直接給我說想介紹一份工作給我不行嗎?顧語默默吐槽,神色卻更加惶恐︰“想…當然想了……可我這樣的人哪遇得到這麽好的事……”
說完,她還狀似失意地垂下了頭。
“不,你已經遇到了,”甘建舟發出一聲輕笑,“但能否把握住,還得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