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觀色(十一)
第三十四章 觀色(十一)
除夕之夜,各家各戶都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塗仰彩在除夕前幾日完成了畫作,今夜的她不再像元旦那般,獨自呆在畫室中忙碌,而是同顧語一起受邀前去甄霞家中吃年夜飯,感受新春佳節的氛圍。
顧語十分感謝給她創造了與塗仰彩共度佳節機會的甄霞一家,飯桌上一直笑意盈盈。
就連聽見小輝小荷左一句右一句‘小師妹’喚她,都能甜笑着回應,倒把看好戲的塗仰彩看出了一身雞皮。
吃完飯,小輝小荷纏着塗仰彩鑒賞她們畫的年畫。
而近日畫技飛升、從小學生直奔高中生的顧語,不屑與兩位初中生為伍,轉而發揮自己收拾碗筷的特長,協助起甄霞夫婦洗碗、刷盤。
甄霞丈夫是個老實的村農,不擅與顧語這類來自城市的年輕人相處,他一人攬下了端盤子的活兒,留甄霞、顧語二人在竈臺邊洗碗邊閑聊。
“小顧,你是小姐留得最久的一位模特了,剛見到你那陣,我是真沒想到,你能堅持到現在。”甄霞洗着碗,回顧往事。
“之前來的那些勞什子的模特、助理,很不招人喜歡,還老是想通過我打探小姐的隐私,最後不是被小姐辭退,就是自個兒不習慣山村的生活主動選擇了離開。雖然你們都是城裏人,但你可比她們踏實多了。”
那是,像她這種擁有宅屬性的人,都是很耐得住寂寞的,只要有吃的喝的,一兩個月不出門都不成問題。
這裏雖沒啥游戲能供她玩,但她還有電視看、有字訣用,怎麽都不會覺得無聊,何況又是在她現在想陪伴的人的身邊。
顧語将甄霞的誇獎照單全收,嘴裏卻在賣着乖︰“這得多虧了你們的包容,換個地方,我肯定呆不了這麽久。包年夜飯的工作,在城裏可不好找。”
“哈哈,”甄霞被逗得大笑,直言道,“我恐怕是沾的你的光,小姐回鄉将近兩年,這還是頭一次在節日同意來我們家過。她啊,是個苦命孩子,偏又不喜歡向外人示弱、訴苦,你也別怪她有時候說話不中聽,她只是想用這種不讨好的方式與外人劃清界限。”
我才不是她的外人,顧語背身放盤子,抑制将心聲脫口而出的沖動。
“我知道的甄姨,她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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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們在聊什麽?”
塗仰彩來竈臺拿碗喝水,卻意外發現自己成為了話題的中心,不由得出聲打斷了相談正歡的二人。
聽見塗仰彩的聲音,顧語轉過身一笑︰“我們在聊切豆腐的刀到底鋒利不鋒利。”
“意義不明。”
塗仰彩已經充分了解了顧語的臉皮可以厚到什麽程度,為了話題不擴展延續,她臨時改變主意,走到了甄霞面前︰“甄姨,時候也不早了,我和她就先回去了。小輝小荷那兒就麻煩你幫我打聲招呼了。”
背後議論塗仰彩被抓了正行,盡管沒說什麽壞話,樸實的甄霞仍是羞躁不已,于是一見聽塗仰彩的話,她就連聲應道︰“好好,小顧,剩下的盤子都放着我來,你和小姐回去吧。”
“嗯。”顧語擦幹了手,往塗仰彩走去。
“甄姨再見,提前祝你春節快樂。”
“小姐,你也要快樂。”
一離開甄霞家,顧語便先聲奪人︰“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幹嘛不讓我和甄姨好好聊天?”
塗仰彩從不向這種惡人先告狀的行為服軟,當即嗤笑道︰“不是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
“哪有不可告人?我不是向你坦白了我的企圖了嗎?”顧語恬不知恥,“不過你把我叫走也沒用,我早就打聽到重要信息了。”
塗仰彩相信甄霞的為人,卻擔憂甄霞受顧語花言巧語哄騙,透露一些她不願讓顧語知道的事情,不知不覺間便被顧語牽着鼻子走了。
她停下步伐,蹙眉問道︰“什麽重要信息?”
顧語的臉在塗仰彩的眼前陡然放大︰“你最喜歡的顏色其實是紅色對吧?”
“…湊太近了。”塗仰彩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側身繞過顧語,徑直朝前走去。
不說我也知道答案,好歹也是我從薛纓那感應來的消息嘛。
顧語跟在塗仰彩身後,已然成竹在胸。
等你眼楮恢複,我一定要讓你重新穿上紅裙子。
時至三月,每日認真觀察周圍景色、絞盡腦汁擠描述語句練習的顧語運用流光溢彩筆越發娴熟,描出來的畫達到了塗仰彩都挑不出太大毛病的水平,進步不可謂不神速。
然而嗅到了筆斷的苗頭,也意味着顧語進入了瓶頸期——沒想出能讓流光溢彩筆判定為‘最高标準’的描述之前,她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顧語想,她大概是缺一個突破點吧。
她已經發現了使用流光溢彩筆的竅門是‘圍繞着塗仰彩進行描述’,但塗仰彩比她還宅,不是一個人窩在畫室,就是一個人窩在卧室,甚少外出。
見不到人,如何産生靈感,難道換着花樣描述塗仰彩吃飯的樣子嗎?要是被塗仰彩發現,她肯定連吃飯的時候都見不到塗仰彩人影了。
正當顧語煩憂之時,塗仰彰卻為她創造了激發靈感、突破瓶頸期的契機——塗仰彩準備去城裏送畫了。
這些時日,顧語除了拿筆練習,也沒忘發短信忽悠塗仰彰,用感字訣了解薛纓、塗仰彰母子的生活,掌握另一邊的事态發展。
塗仰彩雖不受薛纓喜愛,卻終究是薛纓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所以顧語感應薛纓的時候,常能聽見薛纓朝塗仰彰念叨塗仰彩,她也因此知道了許多塗仰彩不會親口告訴她的事情。
譬如,以前的塗仰彩最喜穿紅色系的衣服,而不是現在寡淡的黑白灰系;以前的塗仰彩也十分愛笑,而不是現在常有的撲克臉。
再譬如,塗仰彩已經和薛纓說好了,要在三月第四周的周六去城裏‘探望親長’。
于是便有了顧語在周六起個大早,坐在客廳守株待兔的一幕。
“你今天要外出?”
顧語守的那只‘兔子’出現在了樓梯上方,‘兔子’見平日不修邊幅的顧語整裝待發、還畫了一個淡妝,不由出聲詢問。
“你可算出來了,我屁股都坐僵了。”雪紡衫搭牛仔褲,顧語一身早春的淑女行頭,一開口卻足以令人大跌眼鏡,“你該說‘今天和我一起外出’。”
塗仰彩嘆了口氣,帶着卷好的畫走下樓梯︰“你怎麽會知道我今天的行程?”
為避開顧語,她昨晚還特地拜托甄姨提前備好了今日的早飯,看來都白費力氣了。
顧語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迎接塗仰彩︰“你是忘記了我背景雄厚?還是根本就沒相信過?”
“我是不敢相信,臉皮這麽厚的人,居然來自大戶人家。”塗仰彩把手中拿着的畫遞給了顧語,“既然要當跟班,總得出點力吧。”
“小case。”顧語欣然接過了畫,又心癢追問道,“我能看看畫裏的內容嗎?”
如果她沒猜錯,這裏面畫的是她吧。把畫着她的畫交給塗仰彰,心裏怪不舒服的。
“不行。”塗仰彩冷淡拒絕了,“這幅畫的作者馬上就要換人了,想看自己去問他。”
說完,塗仰彩便往廚房走去。
吃過早飯的顧語對着塗仰彩的背影忿忿道︰“不看就不看,小氣…”
還讓她問塗仰彰,怕是她一提畫的事情,就會被塗仰彰拉黑吧。不過…她倒也不是沒辦法看到畫的內容。
想起了自己的外挂,顧語瞬間放松了下來,又坐回沙發,安靜等待塗仰彩從廚房填飽肚子出來。
五點整,塗仰彰派來接人的越野車準點抵達了屋子外。
從村子到城裏,車程足有五小時,上車沒多久,睡眠不足的顧語就犯起了困。
“我睡一會,到了叫我。不準把我一個人?車上…”
抵抗不住睡神的召喚,顧語打着哈欠把畫遞還給了塗仰彩,便仰着頭進入了夢鄉。
就算丢下了你,你不也能找到我嗎?
塗仰彩對着秒入夢鄉的顧語,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即望向了窗外,任思緒放飛。
不管有多缺覺,塗仰彩一旦蘇醒,就再難入睡,尤其當她處在車中時。
夢鄉安适,勝似天堂,但醒來也許會誤墜火海地獄。
塗仰彩曾見過那樣的地獄。
入睡前平安坐在她身旁,笑得溫柔、随和的至親,醒來後忽變成一個血人,并用盡餘力擁着她,向她艱難地吐露最後的遺言。
若是救援來得晚一些,若是車子被燃至爆炸,她或許就已經同至親一道在地獄安家。
然而就算獨留人間,又有哪處能稱得上是她的家?
歡迎她的畫,比歡迎她本人更甚的昔日城市住所?雖有人來往,卻多是一個人獨處的現今村落房屋?可這些都不符合,她心中對于‘家’的定義。
天寬地廣,她卻孑然一身。
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塗仰彩,忽然感覺右肩變沉,飄飛的思緒被外力牽扯了回來,臉微微側轉,便瞄見了一顆圓潤飽滿的腦袋。
“真羨慕你,能睡得這麽香。”
心倏然間變得柔軟,塗仰彩騰出左手,輕撫上了顧語柔順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