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練字(二)
第四章 練字(二)
高中時光對大多數人而言都可貴又難忘。
這個階段,大家邁向成年,不再懵懂;卻未真正涉世,簡單純粹。
或是為了高考考出滿意的成績,按部就班、刻苦學習;或是遵循自我、肆意叛逆,只因僅有一次的青春不張揚便顯得無趣。
但無論前者後者,都不包含練若。
她正值十五,将滿十六,稱得上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卻對現在與未來都喪失了期待。
她是不受歡迎的人,走哪都會招人嫌惡。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希望回到三年前,母親仍在世上的那段時光——她最幸福的那段時光。
練是母姓,她本姓譚,是首都市內三大家族譚家的長女,譚家這一代并無男性,她理應享有繼承權,卻淪落到有家不能回,本姓不能用的境地。
只因她,是一個面孔生瘡流膿,始終無法根治的醜八怪。
她并非天生如此,自初三下才有了這頑疾。
醫生告訴她是青春期導致,讓她從藥物、飲食方面調理,甚至建議她做激光手術,但她努力對抗小半年,瘡未消、膿未止,複發後反而越發嚴重,唯有選擇放棄醫治。
初時父親對她關愛有加,相關名醫也是他邀請而來,可千方百計皆無法根治,周遭的非議也越來越多後,父親的态度改變了。
如果說曾經的她是父親帶去應酬掙回顏面的驕傲,現在的她則是父親不肯再認、丢淨臉面的恥辱。
曾經誇贊她有其母風貌、天姿絕色的各路人馬早已不複存在。
現在善良者對她同情憐憫,偶賞幾句安慰之語;中立者明哲保身,對她避而遠之;惡毒者落井下石,恨不得見她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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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父親放棄後就搬出了譚家。
不久,父親續了弦,有了繼女兼新的繼承人。
母家雖然願意收留她,但她現今的相貌,又哪來的臉讓母家的人天天見她,觸目傷懷。
于是她一個人窩在母親生前留給她的大房子裏,獨舔傷疤。
富貴榮華、光鮮亮麗時,她的好友、追求者無數。突生變故後才驚覺,這些都是過眼雲煙。
大人或會礙于禮數、情面,掩蓋內心感受;花樣年華的少男少女,卻不會把他們的喜惡多加修飾。
少年人的喜惡同樣簡單純粹,容貌與身材是兩大标杆,缺一不可。
即便她由初中升入高中,仍未發生任何改變,若容貌無法複原,她的一生或許都不會再有改變。
但一個人獨住一間大房終究空落,她也曾心懷夢想、憧憬未來,并未完全甘于命運。
于是她突發奇想,想要通過招一名同性室友,來檢驗是否會有不認識的陌生人,能夠正常看待她。
她将租金壓得很低很低,特意标注了自己相貌奇醜,但招了一個月,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前來的人再怎麽強調自己不介意,眼神卻默默出賣了她們的心聲,無論學生、工薪族,還是長者。
也對,女性本就更在意容貌。她怪不得別人,該怪她自己。
正準備放棄之際,她等到了一位看見她時,帶着溫柔真切的笑容的阿姨。
她欣喜地接待了阿姨,卻在得知阿姨是為她女兒前來後再度忐忑不安。
阿姨姓姜,女兒跟她同歲,即将轉學到附近學校。
姜阿姨跟其丈夫平時多在國外奔波,不放心留女兒一人在家,便想着讓女兒在新學校周圍租房子住。
而她所住的這片住宅區安保嚴密、環境舒适、設施齊全,成為了姜阿姨的不外選擇。
姜阿姨願意支付原定的三倍房租,并向她保證,女兒同樣不會介懷她的容貌。
她聽後十分猶豫,既擔心再度失望,又心懷一絲僥幸。
但姜阿姨是自她容貌生變以來,唯一把她當作正常人交流、看待的人,她最終選擇了相信姜阿姨,并拒絕了房租翻倍之事。
于是高二上學期九月第三周的周日早上,她一清早就起床端坐在了客廳。
她在等待尚未見面的室友到來,也在等待新一輪的審判。
姜阿姨說今天只有她女兒一個人來。
室友是美是醜,性格是穩重還是活潑,是否真的不介意她人的面容,在見到室友本人前,她都無從得知。
距姜阿姨所說的時間還有一刻鐘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室友時間觀念很強,這是她未見其人前的第一印象。
過于急迫,她甚至沒去确認可視門鈴屏幕中顯示的畫面,便匆匆趕至玄關,打開了大門。
室友穿得青春又陽光,恰似她們這個年紀、現今這個季節該有的打扮。
室友五官端秀,眼含星光,似乎因她的出現而歡欣雀躍,視線卻尚未移到她的臉龐。
她屏住呼吸、驟然凝固,凝睇着室友的視線漸漸上移。
近了…更近了……她馬上就要看到她的臉了!
室友星光璀璨的雙眼與她彷徨不安的目光對撞,她滿心期待的場面卻并未如期出現。
眼中的燦爛光芒瞬時被驚恐之色覆蓋,室友瞪着她的臉,難以置信地節節敗退。
是她錯了。
她不該抱有期待。
“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是想看我失敗吧?!”
顧語在心裏沖小埋咆哮。
将目标信息藏藏掖掖,害她的任務指标負上加負,就算她現在不擅與女生相處,也不代表她意識不到自己剛剛傷害了一顆脆弱又敏感的少女之心。
玩游戲都要講同理心、代入感,空間雖是虛拟的,但她此刻看到的并非數據而是人啊!
“是你自己的舉動造成的這個結果,少來怨我。”小埋拒不認賬,“傷了女孩子心應該怎麽做,不用我教吧。”
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
顧語腹诽,但看到面前低頭不語,像只沒了精神氣的垂耳兔的少女,她就一句話也反駁不了了。
“對不起,我剛剛……”顧語開了口又卡了殼。
花季少女配上這樣一張臉,是挺令人絕望的…但解釋真的不會越抹越黑嗎?
少女臉上可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眼楮以下嘴唇以上全是痤瘡及膿水,她甚至難以找到一個眼神的平靜安放點,即便小埋提前向她描述了少女的情況,她也無法保證初見少女時不被吓退。
少女察覺到了顧語的左右為難。
她沒讓空氣中的這份尴尬延續,低垂着頭輕聲道︰“姜阿姨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我現在就去拿來還您……”
說完,便松開門把,欲轉身返回屋內。
“等等!”聽出少女話語裏的逐客之意,顧語急了。她顧不得禮數,猛地探出手抓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臂,“你是來歡迎我入住的吧?為什麽趕我走?”
當前的狀況顧語已經蒙到了七八分。
如果順從了少女的意思,她的任務難度必然更高,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這裏妥協。
“可是……”
顧語的唐突舉動似乎驚到了少女。少女不再耷拉着腦袋,而是直愣愣地望着顧語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
“您碰到我…”少女緩緩擡起頭,滿目瘡痍的面孔中潛藏着一雙小心翼翼的清眸,“…不會覺得惡心嗎?”
關注着少女舉動的顧語,成功捕捉到了少女的眼神。
被她抓住的纖細手臂正在微微顫抖,将她的心也輕輕刺痛。
生瘡流膿之相,不單單是醜陋,還會令人生厭反感。
在愛美的年紀,向他人主動詢問這樣的問題,該有多傷自尊?她無法想象。
“為什麽會覺得惡心?你的手臂這麽光滑細嫩,我羨慕還來不及。”
為讓少女信服,顧語挂着笑,把少女的纖細手臂上下撫摸了一遍。
“啊!”
少女宛如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一下子抽回手從顧語跟前跳開。
“您…您先進來吧,我去給您倒杯水!”
少女落荒而逃。
義憤填膺的正義衛士小埋現身︰“剛見面就動手動腳,流氓!”
顧語關上房門,不鹹不淡地回道︰ “甭管流不流氓,我換來了想要的結果。”那位少女的手臂本來就比她的光滑細嫩,她又沒說謊。
“你個厚臉皮!”
“話說,人也見了,數值也扣了,你該告訴我目标人物的相關信息了吧。”顧語沒打算跟小埋胡攪蠻纏,換好拖鞋後,直切主題道。
她不僅不知道目标人物的完整姓名,連她‘便宜老媽’的姓氏都是從目标嘴裏聽來的,這叫進行任務嗎?這叫瞎子摸象!
“告訴就告訴!”沒了理由再拖延的小埋惱羞成怒。
“這個空間的目标人物叫做練若,你除了會成為她的室友,還會轉學到她所在的班級讀書。雖然她現在的幸福值是負一百,但在設定方面,我已經給了你最大的便利。能否好好利用這些便利,就得看你自己了!”
“她不幸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臉吧?”顧語走進寬敞大廳,望着飲水機前的嬌小背影問道。
“不夠明顯?”小埋反唇相譏,“等你回到房間,我再把其他詳細信息傳輸給你。目标不能知曉我的存在,你最好別表現得太過怪異。”
“放心,我不會破壞游戲規則。”
顧語被勾起了一絲興趣,忽然想知道她能否順利挖掘出,埋藏在那一片狼藉之下的真實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