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寵愛
郁瑞換了衣裳,道:“時钺推着我去,芷熙和峤襄就不必跟着來了。”
芷熙瞧了一眼在旁邊杵着不動的時钺,這小子年歲不大,但一股子憤世嫉俗的模樣,仿佛誰都是壞人,芷熙哪能放心的了。
道:“少爺,時钺剛來,能伺候的周全麽,還是叫奴婢跟着罷。”
其實她不知道,時钺就是憤世嫉俗,他有這樣的身世,也倒難怪如此了。
時钺沒吭聲兒,郁瑞笑道:“我瞧着他比你穩重。”
芷熙被戳了痛腳,也就沒再說話。
時钺不讓人吩咐,推了郁瑞往前面去。
出了郁兮園的儀門,時钺推着郁瑞往正堂去,路上一切都不需要郁瑞支應,時钺雖是初到宅邸,卻意外的熟門熟路,并不是他曾經到過這裏,只是他記性比別人強出許多,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
郁瑞嘴上沒說,心裏卻想着,留下時钺果然是沒有錯的。
半路上誠恕就來應了,引着郁瑞往正堂去。
正堂上上手兩張大椅并着一張茶桌,地下兩溜十六張大椅,每兩張大椅并一張茶桌,氣派非常。
唐敬和連赫坐在上首位置,旁邊兒有丫鬟捧茶,連赫身後站着長随捧着畫軸,畫軸還不曾打開。
郁瑞進了堂門,和唐敬連赫見禮。
連赫上下打量着他,仍是一副親和和善的面容,書生氣質很足,卻少不得混跡在官場中常年養出來的貴氣和威嚴。
他一面打量,一面笑道:“世侄不必多禮,只幾日不見,倒像是過了許久未見似的,每一次見世侄都不同以往,果然出落得愈發得體了。”
連赫和郁瑞敘了會兒舊,就似識得多年一樣,也不覺生分,等說完這些兒,才開始轉入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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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赫招手讓身邊的長随上前,從他手上拿起一個卷軸,對唐敬道:“日前聖上從唐宅回宮,太後老人家也聽說了郁瑞的事情,聽聖上這麽一說,才想起來,太後特意為留了幾張千金的畫像,說拿與唐敬看了,若有瞧上眼的只管支應,甭管是什麽千金閨秀,這個主還是做得的。”
唐敬面上根本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是道:“唐敬謝太後挂心,真是受寵若驚,實在不敢當。”
他說着也沒拒絕,連赫叫長随将畫軸一幅一幅的展開。
唐敬還像是那麽回事兒的長身而起,挨幅挨幅的瞧了,才道:“太後的美意,唐敬一介平頭百姓,段不該不識好歹的拒絕,只不過百事孝為先,唐某又經常忙于生意上的事情,長年累月的不着家,如今着了家,前些日子家母還說要親自為唐敬挑選一門親事,如今老太太已經歡喜的張羅上,做兒子的怎能狠下心來壞了家母的好意?”
唐敬這一番話,把孝順擡到了連赫面前,連赫自然知道對方不是好對付的人,剛要開口,卻聽唐敬接着說道。
“這是其一,還有其二,想必連大人最能理解唐某。”
唐敬頓了頓,道:“其二是……內子過世雖有些時候,但唐某仍然愧疚難當,未曾抽出功夫多陪陪內子,如今哪裏有心思再續琴弦?”
他這話一說罷,連赫登時眯了一下眼,他說的內子,自然是連赫的妹妹……
若說連赫,他一輩子不曾後悔過什麽,獨獨後悔當年聽了妹妹任性之言,将妹妹交給了唐敬,他不是沒想過自己和唐敬的厲害關系,只是那時候妹妹是連赫唯一的至親,他如何願意瞧見妹妹不歡心,一時心軟卻沒想到斷送了妹妹的後半輩子。
這件事情給連赫的打擊不小,別看他還是這番雲淡風輕的和唐敬說話,但心裏的疙瘩不是能輕而易舉就解開的,唐敬此時提起來,連赫也不知是什麽感覺,總之心裏忽然亂糟糟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沒再說一會兒話,連赫就起身告辭了。
郁瑞雖知道連赫的妹妹嫁給了唐敬,還做了正室,但不曾知道這層過節,看見連赫臉上變色,很快又恢複如初,只不過終究沒繃太久,就起身告辭,心裏多少揣度出些什麽,但終究不知道全部。
連赫前腳剛出去,誠恕就進來道,“老爺,魏爺要來給連大人請安。”
唐敬拿起蓋鐘來喝茶,只是意義不明的笑了一聲,道:“魏元來晚了,告訴他連大人走了,不用過來了,有時間多陪陪太夫人是正經兒。”
“是。”
誠恕點頭應了,退下去。
唐敬看了一眼安分的坐在一邊兒的郁瑞,又掃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時钺,似乎是記得他。
語氣淡淡的,涼飕飕的說道:“少爺可憐見你,把你放在身邊兒上,若有什麽不服不忿,能往肚子裏咽的就幹脆咽下去,若不能忍也做不到狠,我唐家不是善堂,雖養得起閑人,卻不做這份閑事兒。你聽到了麽。”
時钺擡頭看了一眼唐敬,只是唐敬卻不瞧他,似乎并沒把他放在眼裏,時钺不知唐敬是沙場上出落來的,還以為只是個普通商賈,但這威嚴不是假的,頓了一會子,道:“……是。”
唐敬揮了一下手,道:“瑞兒好好休息,明日還要往家塾去,讀書的事不能耽誤了。”
“是,爹爹。”
郁瑞應了,道了乏,就讓時钺推着自己出來。
郁瑞一出來就瞧見站在回廊裏,一面搓着手,一面探頭探腦往這邊瞧的魏元,方才誠恕去回魏元話,想必對方以為誠恕不讓他去瞧丞相,所以就推辭說連大人走了,幹脆自己站在這裏等着,若看到丞相出來,也好上前混個臉熟。
只是他左等右等,不見有人出來,出來了人還是唐郁瑞。
魏元瞧着唐郁瑞,郁瑞生的端正清秀,因為身體羸弱,自有一股風流韻味,并不是旁人可以比的,但他上次在郁瑞手上吃了虧,又見唐敬寶貝他,自不敢再動真格的,也就飽飽眼福,心裏跟生了草一樣不安生。
郁瑞只當沒瞧見他,時钺也是在市井裏摸爬滾打的人,做了些時候的乞丐,什麽龌龊事情沒見過,他不識得魏元,但看對方的眼神還不明白,那就是沒帶眼珠子。
郁瑞沒說話,時钺就只顧推着輪椅走,魏元心裏抓着撓兒,癢的不得了,想要去跟郁瑞說說話兒,但又怕惹得一身不快,三番兩次的邁一步退一步,最終看着郁瑞瘦削的背影往郁兮園去了。
郁瑞二人進了院子,還沒進廳,就聽見芷熙的聲音,“茶怎麽了?平常我們家少爺喝的就是這茶,還嫌棄了不成?茶就這個兒,愛喝不喝!”
郁瑞嘆口氣,芷熙平日裏總是缺根弦說話太直,但也不會如此,想必院子裏又來找茬子的人。
一進廳,郁瑞總算是明白了,是陰魂不散的柳常秋……
柳常秋見郁瑞進來,也不起身,自顧自坐在上手位置,笑道:“唐公子可回來了,我等了有些時候了。”
郁瑞淡淡的道:“進了家門我這是剛閑下來,沒成想柳老板來了,怠慢了貴客。”
柳常秋慢吞吞的笑道:“未曾怠慢。”
只是他雖然這麽說,但語氣和動作一點兒也不像說的謙和,只怪上一次唐敬雖然則罰了郁兮園裏皮懶的下人,卻未曾去責罰柳常秋,所以讓他仍然如此态度。
說起來并不是唐敬多愛見柳常秋,一來他是慶王爺送來的人,就算慶王爺和唐敬內地裏關系不錯,但其他人可都長眼看着呢,敢動慶王爺送來的人,豈不是不給臉子。二來柳常秋也別有他用,趙和慶把他丢在唐家裏,其實是想讓兩個戲子演一出戲來,不過他千算萬算,沒成想這個戲子卻專找了唐郁瑞犯沖。
可這些在柳常秋眼裏,就覺着唐敬似乎有那麽些縱容自己,所以郁瑞一回來,柳常秋又坐不住了。
柳常秋笑道:“只是待客的茶酸了些,院子裏的丫頭規矩短了些。”
芷熙聽他這樣嚣張,瞪圓了眼睛還沒開口,就聽站在郁瑞身後的時钺開了口,道:“待客用什麽茶,丫頭是什麽規矩,那都是主子的事兒,就算再擺出一副主子家的架子,一呲牙還是窮酸的口氣,其實并不是茶不好,而是本身就嘴酸。”
他這話一說完,芷熙“噗嗤”一下樂了出來,郁瑞也憋不住,咳嗦了一聲掩蓋住微挑的嘴角,正色道:“時钺,多嘴,怎麽能這樣對客人說話。”
時钺道:“并不是我多奴才相,只不過看不慣罷了。”
柳常秋從沒被人這樣奚落過,他一向圓滑讨人,別人只撿好聽的與他說,自從做了戲班子的老板開始,就沒再有人如此刻薄的說過他。
柳常秋冷笑道:“你好嘛,說別人嘴酸,也不曾照照自己。”
時钺道:“我本身是苦命人,不用照也知道,可偏生有些人,自己明明沒有好命,卻非要裝着好命的架子。”
郁瑞聽着,是時候的添油加醋笑道:“雖然我不知時钺你說的這種人是誰,不過說的到很有道理。”
柳常秋眉毛都立了起來,一臉的怒容,粗喘了幾口氣,最終瞪了郁瑞一眼,轉頭一句話沒說的走了。
芷熙一面笑一面道:“貴客慢走。”
郁瑞瞧她笑的歡心,道:“行了,頑頑也就得了,芷熙你的脾氣也是見長,是我平日裏太慣着你了,今日也就是柳常秋,若換做其他什麽要緊的人物,瞧你吃不得兜着走。”
芷熙撇嘴道:“奴婢就是見到他才如此放肆的,實在是氣人,若見着別人,奴婢才不會如此呢。”
郁瑞道:“你自己都不信。”
芷熙讨饒道:“奴婢知錯了,下次再不敢了。”
她說着,想要揭過這茬子,趕緊轉頭對時钺道:“我說你這小子,剛一會子功夫不見,怎麽轉性子了?”
時钺照樣不冷不淡的模樣,說道:“我性子就這樣,有什麽說什麽,只不過看不慣而已。”
郁瑞道:“如今時钺也算是郁兮園裏的人,以後你們要互相照應着,不要張口小子閉口小子的。”
芷熙道:“少爺,您這明顯是心長偏了。”
峤襄進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柳常秋走了,峤襄給他見禮,對方也像不曾看見一樣,峤襄道:“芷熙你沒規矩,我在十裏外就聽見你笑了,仗着少爺脾氣好呢。”
芷熙見她進來,就拉着峤襄講了一遍方才的事情,雖然郁瑞也說了頑頑就得了,不過确實很解氣,芷熙就與峤襄說了一次,說的峤襄也笑起來。
峤襄得了空去向唐敬回話,自然也把時钺這事兒說了,道:“少爺識人的本事那真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雨天要去将時钺撿回來,那嘴巴和作風可是不饒人的。”
唐敬聽她說完,道:“時钺這性子太野,若是以後不馴服,還不能留他在郁瑞身邊兒上。”
峤襄道:“老爺您放心罷,少爺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依奴婢這些日看來,私以為只是少爺有時候不願意計較,一個時钺還不成問題的。”
唐敬道:“柳常秋不要留在家裏了,把他打發到老宅去,若是安分就讓他先住着,倘或不安分,叫誠恕去告訴慶王爺,把人領走。”
“這……”
峤襄只是微一遲疑,随即道:“是,奴婢這就去。”
那面後院的姨太太蓉袖聽說老爺回來了,就遣人來打聽老爺心情如何,若是好着就趁着心情好過來見見,沒準兒唐敬也就記起自己來了,若是不好可不能往上撞。
遣來的丫頭回話說,“也不知老爺心情好不好,似乎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只不過今兒個老爺似乎剛剛叫峤襄去遣常秋班的柳老板出院子,也不是不要,而是叫住到老宅去,奶奶您是知道的,老宅那地方,多年沒人住了,奴婢聽說已經變成了陰陽宅了,也不知老爺是個什麽意思。”
蓉袖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小丫頭不知唐敬是什麽意思,但她前些日子聽說這個戲子,為了讨老太太歡心,可是得罪了少爺的,如今就給遣走了,說的好聽是去住老宅,說不好聽點兒,柳常秋這後半輩子不知還能不能出頭。
蓉袖難免想到,唐郁瑞剛進宅子的時候,自己還覺着他就是一個野孩子,若自己懷了老爺的骨肉,就算是妾的兒子,總比不明不白撿回來的兒子強啊,老太太那裏肯定看不上妾室的兒子,但架不住比較,一比較起來,必定比唐郁瑞可人。
她本身想的這麽好,這麽體面,以後的日子也揣度好了,但沒想到一朝變成了幻影,老爺竟是如此寵着這個撿回來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