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趙愛琴女士即便穿着這個年代毫無特色的兩用衫,依然難掩一股子不可言說的風韻。
她是那種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難以被人忘掉容顏的女人。
紀翎內心為老蘇嘆息,溫柔鄉英雄冢啊!老蘇一世英雄就是倒在這個貌美膚白氣質佳上。
看着美人兩用衫都沒有辦法遮蓋的曲線,紀翎十分懊喪,說好的遺傳呢?難道真的錯過發育,自己就只能是這麽兩個短斤缺兩的小包子将就将就了?太悲催了!
這位中年美人神色有些緊張,走出來,那個門衛小哥立馬叫:“趙主任好!”
美人繃着臉點點頭。紀翎走向她,她的聲音略有些顫抖:“紀翎是吧?”
紀翎點了點頭,她略微頓了頓說:“我是你趙阿姨,來!跟我進來吧!”她一下子把名稱給定了下來,叫她趙阿姨。
紀翎對着門衛的小哥道了一聲:“謝謝您!那我進去了!”
那門衛小哥點了點頭,紀翎跟在趙愛琴的身後,往裏走。
趙愛琴時不時地往她這裏看,紀翎雖然眼觀鼻鼻觀心的往前,卻也在注意她的神色。這位趙女士非常激動,激動得手都在抖,所以她心底還是在意這個孩子的。
紀翎聽她問:“你爺爺奶奶還好嗎?”
“老兩口一個故去兩年了,另外一個也故去一年了!”紀翎沒有稱呼兩人為爺爺奶奶。
“哦,老先生和老太太都是好人。”趙愛琴這麽說。
紀翎淡淡地哼笑一聲,趙愛琴有些詫異地看她,紀翎說:“等下詳說吧!”
紀翎跟着趙愛琴進了一棟樓,這個樓樣式有點老,左右各一戶,中間一戶。底樓下面又三個門口,紀翎跟着她進了最右邊那個門。
中間門口被打開,有個五十來歲的矮胖女性看見趙愛琴跟她打招呼,問:“趙主任,有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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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家的孩子。”
“長得還真清秀。”
趙愛琴含糊其辭:“是啊!”
門被打開,趙愛琴先進了門,遞給紀翎一雙拖鞋,紀翎套上拖鞋進去。一個矮墩墩,滿頭霜發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來說:“愛琴,這是誰啊?”
“單位同事家的一個小孩兒,讓我來過過目,看看能不能安排個
工作。”
一個清瘦矍铄的老太太先插了嘴說:“親家母,走吧!咱們老姐兒倆睡午覺去。人老了不中用了。”
那個清瘦的老太太一邊盯着紀翎看,一邊對的那個矮胖老太太說。
“哦哦!那我先進去了!”
趙愛琴過去扶着矮個子老太太進了屋。
紀翎看着兩個老太太往一間屋裏走。她已經判斷清楚,矮個子老太太是蘇康達的媽,瘦高個兒是趙愛琴的媽,兩個老太太現在在一個屋檐下。
趙愛琴問紀翎:“小紀,喝什麽?菊花晶還是麥乳精?”
“我胃不好,甜食不敢吃,吃一點點就容易反酸,您給我一杯溫水吧!”紀翎說了一句。
趙愛琴略微驚訝地:“啊?怎麽會這樣?”
“一直挨餓,餓壞了。”
“好,我給你倒溫水。”
花開富貴的熱水瓶裏倒了熱水在玻璃杯裏,紀翎聽趙愛琴說:“兩位老太太要睡覺,不如我們去樓上書房說話?”
紀翎點頭,跟着趙愛琴往前走,看來這個跟幾十年後流行的聯排別墅似的。她跟着趙愛琴走上樓梯上了二樓,趙愛琴推開了一扇門,紀翎跟着她進去。房間面積大概六七個平方,不大。一個書櫃,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在這個年代能有獨立書房,絕對是豪宅了。
趙愛琴把水杯放在桌上,柔聲說:“坐吧!”
她跟紀翎面對面坐下,她正在仔仔細細地看着紀翎,說:“當時,你爺爺奶奶帶着你過來的時候,還在襁褓裏,這麽些年過去了,沒想到已經長這麽大了。長得可真好!”
趙愛琴看紀翎一張鵝蛋臉,額頭光潔飽滿,眉毛修長,一雙眼睛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當初紀家大少爺就說過她,一雙眼睛會說話般的勾人。年華逝去,自己的眼睛已經不再這般黑白分明。在今天又看見了這麽一雙眼睛。鼻子像蘇康達那樣挺直,嘴巴又是跟自己相似。自己夢裏想過千遍萬遍,那個女孩兒如果出現在自己面前是個什麽樣子,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好!
紀翎微微一笑說:“是嗎?您認為我長得好?”
這個時候趙愛琴才發現不對勁,紀翎的口氣很奇怪。她讷讷地說:“是啊!”
“您知道我怎麽長大的嗎?我從
小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您知道紀家老兩口怎麽養我的嗎?”紀翎輕笑一聲,輕輕地說:“只要沒有餓死就好。”
趙愛琴的臉色一下子刷白,紀翎捧着水杯:“您知道餓地不行的時候,該怎麽辦嗎?盡可能的把褲腰帶拉緊,拉緊了肚子還是餓。我求紀家老太太給一口吃食,她扔給我一碗麥麸粥,裏面一大半的麥麸,刮嗓子,我吃得慢,她甩一記耳光,說我是下賤東西生的賤種!還把自己當成千金小姐不成?”
趙愛琴臉色突變,下賤東西?這麽多年了,她這個下人出身的身份,一直是作為紅色的資本,但是自己卻從來不願意回憶當年給人當下人的那些日子。她已經成為領導太久了,誰都知道她是蘇康達的愛人,她是區裏的婦女主任,跟下賤這個詞,沒有任何關系。
陡然被人提起,一口氣咽不下,卻又不得不咽下:“怎麽……怎麽會……”
“紀老爺子出去被□□,他脖子上挂了水桶,站了一天,一雙腿水腫。我端了洗腳水給他洗腳,他一腳把我踹翻。拉着我的頭發,拉起來問我,到底哪裏壓迫人了?我疼地眼淚直掉,迎接來的是心口一腳。”紀翎苦笑着說,“我是個賤種,就是因為賤,怎麽折磨都沒死!”
紀翎拿出了原主的記憶進行了篡改,把自己設定成去了紀家,被紀家二老當成下人生的下賤種子的存在。這當然不是真實情況,紀家二老對原主不算有感情,但是也一直克制自己,在有限的範圍內不苛待原主,也算不上好。
要讓母子生嫌隙,不能挑撥蘇弘偉和趙愛琴的關系。畢竟蘇弘偉是趙愛琴一手帶大的,而且這裏面還有其他複雜的情感,她一個陌生人怎麽去挑撥?紀翎要起到的效果就是讓趙愛琴感覺自己被騙了,虧了。她在為了蘇弘偉付出的時候全心全意,沒想到對方卻是在虐待她的孩子,那麽她再去看蘇弘偉的時候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他們倆并不壞啊,怎麽會?”趙愛琴喃喃道。
紀翎冷笑了一聲:“如果你每天被在你家的下人唾唾沫,被他們拳打腳踢。大冷天站在打谷場上脖子裏挂着牌匾寫着牛鬼蛇神,你覺得心境會不會改變?他能拿那些人出氣
趙愛琴已經跟随了紀翎的思路,紀翎說:“他只能拿我這個下人賤種出氣。我什麽都不懂,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只知道自己吸一口氣都是錯。”
“他們怎麽能這樣,我幫了他們啊!”趙愛琴開始流淚了,“他們答應過我的啊!他們還寫信給我說他們已經年紀大,可能活不去了……”
紀翎在心裏嗤笑一聲,收到了信,也沒見她第一時間就過來,不就是為了自己,怕敗露,所以決定放棄原主,不管原主的死活嗎?紀翎的繼續戳她的心窩子:“您這也信?老爺子臨死前跟紀家老太太說,讓她務必一起帶我走。老太太病重,她情願把家裏剩下的口糧倒入糞水,也不給我留兩口吃食。我當時也已經起不了床了,只等她一死,也只能跟着她去。您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養大我是他們對您的承諾。但是他們死,也要帶我走。是因為他們可以有一個很好的理由,不是他們不想護着我長大,而是他們也無能為力。這樣的結果是,您能諒解他們。而我一死,再也沒有認回來的可能。從此他們的孫子就是高官家的長子,高枕無憂。”
紀翎一滴眼淚滑落:“若不是我偷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若不是我一直憋着一口氣,想着自己應該還有親爹親娘,我早就撐不下去了。老太太死前,什麽都沒給我留。是生産隊裏的阿祥叔給了我十幾個南瓜,我靠着南瓜熬了下來。也是我命不該絕,有個知青住進了我家裏,他有糧票,做飯的時候,給我一口吃食。命賤的人,好養活,一年時間居然成了現在的樣子,我都沒想到有一天能活着來江城。”
聽到這裏趙愛琴已經淚流滿面。紀翎無聲地眼淚落下:“我不知道我猜地對不對?我借着機會只是想來問一句,您真是我親娘嗎?如果您是我親娘,您怎麽舍得将我推入地獄?您知道嗎?我一直問自己地獄究竟有幾重?卻發現十八層之下還有十九層。整整十八年,我每天生活在被打罵饑餓的惶恐之中。那老兩口,把在外面受的罪,回到家把恨都發洩在我身上。”
“不……他們怎麽能這樣?”趙愛琴失聲痛哭,只能重複這句話。。
“老爺子
說,你一定會好好對待他們的孫子,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要盡心。因為你心裏忠于他們的兒子,你骨子裏還是他們紀家的一個丫鬟,你會養好他們的孫子,因為你還希望的有一天見到你的大少爺,還能讓他誇你一句好。”紀翎臉上挂着淚,“我不信,為什麽有人會把恩情說得這麽惡心?我情願相信,您只是為了報恩!”
趙愛琴伸手捧住紀翎的臉:“我的孩子,我……”
“您真是我的親娘?”根本不用花紀翎多少力氣,她已經承認了。
趙愛琴點點頭,她咬着唇說:“我對不起你!”
紀翎仰頭,苦笑:“這居然是真的?為什麽這是真的?我真的是被自己的親娘放棄不要的那一個,她只是為了救一個跟她沒有血緣的孩子,為什麽會是這樣?”
紀翎的每一句話都敲擊在她的心口。她自從把孩子送出去,多少次想要去看看。卻不敢去看。她明知道孩子從此以後會給身份牽累一生,唯獨能安慰自己的是,老兩口一定會感激她為紀家所做的一切,盡一切可能疼愛孩子。孩子不過是窮些而已。可是現在聽到的這些話,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沒有想到老兩口根本沒有好好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她被欺騙了,而眼前這個孩子的控訴,讓她心如刀割,她怎麽都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會過這種日子。而她把那個孩子當成親兒子,甚至比親兒子還要疼。而在那老兩口的嘴裏,她是因為對大少爺有……,這是她藏地最隐秘,最見不得光的感情,現在被剖開,原來老爺子是因為看中了這點才把那個孩子放在她這邊的。
趙愛琴一邊痛苦地悔恨,一邊是對紀家老兩口升起了熊熊烈焰,她被老兩口騙了!
紀翎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桌上:“這麽多年,我一個女孩兒盯着男孩兒的身份活着,我被老爺子時時刻刻提醒我不能被人發現自己是女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是藏頭縮尾過一生嗎?但是我能藏得住嗎?他們老兩口為了不讓我發育,不給我吃飽飯。可是這半年,跟我一起住的那個女知青,她給了我很多吃的。我已經開始發育了,以後身上總是瞞不過去的。我今天就想來問問您,您為什麽要把我弄到這樣的境地?前面的苦,我吃夠了!後面的路,我依然看不見光。”
紀翎捂住了臉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