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兄妹(一更)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官道上傳來, 日落餘晖之下,揚起陣陣塵埃。
陸長雲跳下馬背, 不久之前,探子告知他,陸盛景就在客棧歇腳并未離開這時,他還有些詫異。
他從不認為,陸盛景會為了任何人與事情,停下他自己的腳步。
一想到父王交代的事情,陸長雲面色沉重的邁入客棧。
二弟太過偏執,倘若真對寧兒有任何執念,即便兩人的确是兄妹, 他只怕也不會放手。
陸長雲奉命趕來, 一來是護送陸盛景, 二來就是為了防止寧兒與陸盛景之間有任何僭越之事發生。
陸盛景在屋內飲降火茶, 陸長雲過來時,他也好心遞給陸長雲一杯, “大哥怎麽來了?想我了?”
陸長雲唇角一抽,看得出來, 二弟今日心情甚好。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更不敢想, 陸盛景這幅冰川融化的樣子是不是與寧兒有關系。
陸長雲落座,飲了口降火的薄荷茶,開門見山,“二弟, 昨日你遭刺殺一事,我與父王都已經知曉。父王會在京中排查,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定會派人過來告知你。”
一言至此,陸長雲的臉色突然變得肅重了起來,“二弟,昨日的殺手為何想要擄走弟妹?而且還不算殺她?若不,這路上就讓弟妹隐姓埋名,以婢女的身份随行吧。”
如此一來,就不用像夫妻一樣住在一塊了。
陸盛景沒有反對,淡淡應了一聲,“嗯。”
外面夜幕降臨,陸盛景起身要去隔壁屋子,陸長雲叫住了他,“二弟,你這是要去找弟妹?這陣子分開屋子歇息吧。”
陸盛景扶着輪椅把手的大掌一握,眸光突然轉為幽冷。
他不喜歡任何幹涉他與沈姝寧之間的事,亦或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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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麽心悅他,他也打算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畢竟,一個女子傾慕他至此,他當然要對對方好一些。
陸長雲的态度,讓陸盛景很不喜。
他與自己的妻子同房共寝,別人插什麽手!
“大哥,你僭越了。”陸盛景冷冷道,“大哥尚未娶妻,自是不懂我。”
陸長雲唇角一抽,“……”
他見陸盛景轉頭就要走,站起身來擋住了他。
原先以為,陸盛景這樣的人,不可能對任何女子上心,所以陸長雲與康王都還算放心。
但眼下看來,他們大錯特錯了。
“二弟,你不可與弟妹同寝!”陸長雲素來穩重內斂,這會子急得手心冒汗,事情好像已經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陸盛景的臉色更難看,“讓開。”
陸長雲沒同意,他知道事到如今,只能對陸盛景坦白一部分的事實,“你們都出去,我與二弟有話要說。”
嚴家仨兄弟對視了幾眼,都有種大公子觊觎上了少夫人的錯覺。
陸盛景點頭同意,屋內衆人皆退下。
待屋內再無旁人,陸長雲直接給了陸盛景致命一擊,“二弟,實話告訴你吧,寧兒她……可能是你我的親妹妹。”
“……”
屋內瞬間出現了片刻的安靜,安靜到了落針可聞的境地。
親妹妹?寧兒?
陸盛景漆黑的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視着陸長雲。
陸長雲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陸盛景眼底那股子與生俱來的殺戮頓時冒了出來。
關于陸盛景的身世,陸長雲不敢多言。
故此,他就将沈姝寧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清楚,哪怕陸盛景派人去查,也不會查出他在扯謊。
“二弟,父王當年與寧兒的生母白氏情投意合,曾經好過那麽一段。據父王所言,他與白氏有過夫妻之實,但因着母妃之故,白氏落水被沈重山所救,才不得已下嫁給他。而白氏進門不足七個月就生下了寧兒……”
“父王他堅信,寧兒就是他的女兒,是你我的親妹妹。誰也沒料到沈家會做出替嫁沖喜的事出來,你與寧兒……到哪一步了?”
陸長雲實在忍不住,遂問出了口。
陸盛景似乎沒聽進,表面一如既往的冷若冰山、不茍言笑、無波無痕,內心卻是狂風暴雨、山嶺崩塌。
“二弟?!二弟,我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時間未必能夠接受,寧兒是個好姑娘,她是你我的親妹妹,你我二人應該高興。”
高興什麽?!
陸盛景眼神幽幽的望了陸長雲一眼,頭也不回的推着輪椅離開。
陸長雲看着他挺直的脊背,還有微微鼓動的腮幫,大約明白,他是聽進去了。
至于,陸盛景能不能放手,陸長雲就不能篤定了。
***
陸盛景沒有去沈姝寧的房間。
隊伍來了客棧之後,直接包下了整個二層小樓,陸盛景這一晚住在了最東邊,也是離着沈姝寧最遠的一間屋子。
平坦在榻上,直至後半夜他才昏昏.欲.睡。
他一慣警覺,夢境拉開之際,他甚至很清楚這是一個夢。
夢裏,漫天的大紅色炮竹屑四處紛飛,笙簫聲久久不絕。
陸盛景推着輪椅,獨自一人在小徑上,與熱鬧非凡的景象格格不入。
畫面一轉,他坐在了正堂,一對夫妻正在拜堂成親,忽的一陣風刮過,拂下了新娘子頭頂的大紅色绡金蓋頭。
美人的臉不期然的撞入了陸盛景的視野之中。
是他的沖喜娘子!
陸盛景突然低喝,“女人,你在做什麽?你要嫁給誰?!”
美人沖着他甜甜一笑,“二哥,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怎的不高興?”
不,他不是她二哥,他是她的夫君。
陸盛景看着美人笑靥如花,他想撲過來将她帶走,但身子如被定住,無法動彈。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新郎身上,但不知為何,怎麽都看不清男子的臉。他要殺了這人!
誰知下一刻,男子牽着沈姝寧的手,兩人走到了陸盛景跟前,面容模糊的男子道:“二哥放心,日後由我照顧寧兒就行了,你只是寧兒的二哥,而從今往後,我才是她的夫君。”
“放肆!放開她!她是我的!”陸盛景咆哮出聲,從夢中驚醒。
他坐直了身子,屋內漆黑一片,他冷汗淋漓,心有餘悸。
夢中那一幕時不時在眼前晃動,沈姝寧嬌笑着喊他二哥。
“來人!”陸盛景低喝一聲。
嚴正推門而入,方才世子爺的夢魇,他聽得一清二楚,還以為是大公子要與世子爺搶少夫人呢。所以,世子爺在夢裏都會宣示主權。
嚴正內心腹诽,面無表情的行至床榻前,低頭道:“世子爺,有何吩咐?”
不會是讓他暗殺情敵吧?
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物!
陸盛景調息幾下,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嚴正聽完,身子晃了晃,頓時大驚失色。
原來大公子這次前來不是要跟世子爺搶少夫人,而是來護着妹妹的?!
少夫人與世子爺有可能是兄妹?!
所以,世子爺這次鐵樹開花,只是開了個寂寞?!
一道冷冽幽暗的目光射了過來,嚴正身子一顫,腦袋垂得更低了,“世子爺放心!屬下絕對不會透露出去半個字!屬下這就潛回京城調查此事!”
陸盛景,“幾時查清楚了,幾時來見我!”
嚴正強忍着內心的驚濤駭浪,連夜啓程趕路。
***
次日,沈姝寧用過陸盛景給的去痕膏之後,肩頭的痛感緩和了不少。
她下了樓,見陸盛景與陸長雲在用早膳發,走上前道:“夫君,大哥。”
陸長雲眸光溫和,他是家中庶子,年少時候被人鄙夷瞧不起,府上的妹妹們從不将他當回事,直至這些年他逐漸掌管王府,才少了苛待。
但沈姝寧是當真敬重他,他能夠感覺得出來。
有這樣一個妹妹,陸長雲會發自內心的疼惜她,哪怕……是得罪了陸盛景。
“弟妹來得正好,坐下一塊吃飯吧,反正……都是自己人。”他咬重了“自己人”三個字,還格外多看了陸盛景一眼。大家都是兄妹,無需在意那樣多的禮數,坐在一塊吃飯無傷大雅。
陸長雲的目的,是時刻提醒陸盛景,讓他莫要僭越。
沈姝寧一愣,出門在外比不得家中,男女大防只能暫時放一放,于是也落座,“多謝大哥。”
她多瞄了陸盛景幾眼,見他神色寡淡,似乎與尋常時候無異,沈姝寧也就沒放在心上。
***
當日,隊伍重新開始啓程。
有時候接連幾日遇不到客棧,沈姝寧就在馬車上歇夜。
偶遇一家客棧換洗,陸盛景也以要事為由,從不與她同.寝。
因着陸長雲一路跟随,沈姝寧不便去問個清楚,就一直順其自然。
一月後,隊伍抵達了西南。
***
西南王府魏氏家族,是本朝唯一的異性王,祖上可以追溯到前朝名将。
前朝氣數将盡之後,魏氏一族擇明主而侍。
魏家歷代在西南已經鎮守數百年之久,根深蒂固,勢力盤根錯節。
但前陣子突然鬧起了流寇,炎帝對此深表懷疑,本來指派大臣過來細查,但又臨時改變了主意,将剿匪的任務交給了陸盛景。
馬車剛剛入城,年輕的西南王就騎着駿馬前來相迎。
“本王已經恭候多時,陸世子、陸大公子,請入城吧。”
魏屹才将将弱冠之年,是魏家新一任家主,老西南王昨年突染惡疾,隐歸山林去了,魏屹就接替了老西南王的位置。
沈姝寧這時已經下了馬車,她名義上是陸盛景的婢女,就一直推着他走。
“這位是……”魏屹下了馬背,目光掃過,落在了沈姝寧身上。
陸長雲擔心會露餡,搶言道:“王府婢女,是我二弟的貼身侍女。”
魏屹生得俊俏,身段颀長高大,算不得穩重,眉宇之間有些貴公子的風流,目光從沈姝寧臉上移開,唇角溢出一抹頗有意味的淡笑。
魏屹走在前引路。
陸長雲意識到陸盛景神色不對勁,俯身低語,“二弟莫要沖動,大事要緊,我也會護着妹妹。”
也……護着妹妹……
事情查清楚了麽?這樣快就認妹妹了?!
陸盛景面無表情。
沈姝寧不知他二人在竊竊私語什麽,倒是插了句話,“不成想,西南王這樣年輕。”
陸長雲笑道:“是啊,魏屹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陸盛景,“……”
這女子是怎麽回事?已為人婦,還留意着別的男子是否年輕?她是不是也很想說西南王的腰好、腿好?!
陸盛景一路上都沒說一句話。
***
西南王府占地極廣,府邸還保留着前朝園林的風格,裏面修葺得古樸大氣。
衆人抵達王府時,天色已經逐漸黑了下來。
華燈初上,酒香肆意,王府早就備好了酒宴,給陸家二兄弟接風洗塵。
酒宴開始之際,魏屹拍了拍手掌,随即數名穿着.裸.露的舞姬扭着腰.肢一路逶迤而來,西南的歌舞與京城的大不相同,帶着稍許的異族特色。
肚皮舞的精髓就在于腰.肢的柔韌纖細。
今晚酒席上,還有不少西南的達官貴人們,男人們的視線在燃燒,皆凝聚在了那些水蛇腰上,目光如火。
早有人安耐不住,酒水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口流.垂.涎.之意。
這廂,陸盛景的眼雖然看着前方,但腦中卻是浮現出那日他給沈姝寧擦拭時,親眼看見、親手碰觸到的小.細.腰。
纖柔無骨,一掌可握,雪膩細嫩到了極致。
比在場所有舞姬的腰.肢.都要好看數倍。
真不知,倘若是沈姝寧穿上這一身豔紅舞裙時是怎樣的光景……
他其實可以逼着她穿給他看。
但……
眼下卻是不行了。
他可以逼着世間任何女子跳舞,卻唯獨不能逼着妹妹跳舞給他看。
陸盛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灰暗了下去,即便是魏屹也看不明白了,他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思忖片刻,但也着實不明白,這位陸世子怎麽好像一來了西南,就甚是不滿呢。
魏屹舉杯,“久聞陸世子大名,本王敬你一杯。”
他先幹為敬。
陸盛景沒有動作,除卻他自己身邊的心腹之外,旁人并不知他暫時不能飲酒。
此時,陸世子臉上仿佛明晃晃的寫着兩個大字:不喝!
魏屹一陣尴尬,陸長雲清了清嗓門,舉杯道:“王爺,我替二弟敬你一杯。”
說着,陸長雲仰面,一飲而盡。
他大概能猜出,陸盛景如此作态,估計和寧兒有關。
看來,真得趁早分開他二人,否則……萬一陸盛景日後不放人就糟了。
***
入夜,月華如練。
陸盛景躺了許久,終于可以睡下。
繼上次之後,他又夢見了沈姝寧嫁人的場景,還是滿目的大紅喜字,處處大紅色炮竹屑,而他還是坐在了正堂上首觀禮。
只不過,看着愈發靠近的新婚夫婦二人,新郎官的臉這一次十分清晰的呈現在了他面前。
是魏屹!
一對新人并肩站在一塊,女子容貌瑰麗妖嬈,男子器.宇.軒.昂。
新娘子依偎在新郎官身側,無比的相得益彰,天造地設。
此時,就聞魏屹長臂摟着身側美人,對陸盛景笑道:“二哥放心,日後就由本王來照料寧兒了。”
陸盛景,“……!!!”
猛然之間,他夢驚醒,有那麽一瞬,他很是慶幸這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