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太後盛怒而去,一路上孫嬷嬷跟在鳳辇旁不住的勸:“皇上有口無心,不過是這幾日被朝臣們的折子惹煩了,沒留神将氣撒到太後身上來了,太後與皇上母子連心,有什麽不知道的呢,太後……”
“不必多說了。”太後只覺得自己頭上一突一突的疼,“哀家只當白疼他了……從來就沒有讓哀家順心的時候,如今更是開始當衆忤逆了……哀家從來就沒指望過他!”
孫嬷嬷見太後神色不好不敢再深勸,搖了搖頭,道:“氣大傷身,太後別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太後可要傳禦醫?”
“不用了,現在傳禦醫沒準以為是哀家在故意做樣子呢!”太後心裏堵的難受,眼眶不自覺的紅了,太後深吸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強撐着壓下眼中的淚意,“沒多大事,回去吃幾丸開胸順氣丸就好了。”
孫嬷嬷知道太後最是要強,無法只得點點頭:“是。”
回到慈安殿後太後先吃了幾丸藥,倚在榻上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孫嬷嬷輕聲道:“太後……麗嫔已經被帶到小佛堂了。”
太後剛動了大氣,這會兒已經沒什麽精神了,疲憊道:“哀家現在沒精神理會她,先讓她跪一夜再說吧……”
孫嬷嬷點頭往外走,太後又道:“告訴看着她的人!撤了蒲團,不許供應茶水點心,她說什麽也不許理會,哼……哀家掌了一輩子的後宮,如今也要試試後後宮裏這些陰私手段了,論起這些來,哀家比誰不會折騰人呢,且讓她熬着吧。”
孫嬷嬷躬身去吩咐了。
麗嫔在被帶到小佛堂後就一直惴惴不安着,她原本以為會是皇帝來問她,那她放下身段好好哄一番差不多就罷了,甄嫔如今母子平安,自己應該也受不了多大的罪責。
麗嫔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是太後将她叫來,等了快半日後才見着太後身邊的孫嬷嬷,平日裏麗嫔對太後跟前的人向來視而不見,如今卻不敢如此了,趕着走近笑着問:“嬷嬷……太後呢?”
孫嬷嬷沒理會麗嫔,垂眸吩咐:“傳太後娘娘懿旨,麗嫔品行不端,不修婦德,責令誦經萬遍為皇室祈福。”
孫嬷嬷身後的老嬷嬷們上前将佛像前的四個攢花卍字福壽蒲團收了起來,又将小佛堂中裏間的貴妃椅、雕花小漆桌還有一應軟枕都搬了出去,麗嫔看着空蕩蕩的屋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吶吶道:“這是做什麽?”
“回娘娘,這誦經祈福啊,最要緊的就是心誠了。”孫嬷嬷攏着袖子,聲調沒有一絲起伏,“奴婢曾聽太後說,菩提剝皮為紙,析骨為筆,刺血為墨……太後自然不是要娘娘這樣,只是住的太安逸了,難免心思浮雜,不能好好的祈福了,奴婢将這些沒用的東西搬出去,免得礙了娘娘。”
孫嬷嬷說完就要往外走,麗嫔連忙攔着,賠笑道:“嬷嬷,我知道太後娘娘必然是怪着我了,還勞煩嬷嬷替我說幾句好話……”
麗嫔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塞到孫嬷嬷手中,低聲道:“嬷嬷若是能幫我給皇上……”
“娘娘自己留着吧。”孫嬷嬷抽開手,冷冷道,“奴婢老了,用不起這樣的東西,都下去吧,讓娘娘安心誦經。”
麗嫔心裏又恨又怕,急急道:“嬷嬷,嬷嬷,孫嬷嬷……”
孫嬷嬷沒再理會麗嫔,帶着衆人出了小佛堂,又吩咐了這邊的宮人四下看管好了,切不可讓麗嫔往外傳遞消息,裏面麗嫔哪裏肯好好誦經,一開始還裝着樣子跪在佛前念會兒,殿中金磚又涼又硬,不多時麗嫔就受不住了,起身叫外面的宮人,伺候的人都得了孫嬷嬷的吩咐,哪個敢應?麗嫔一人也指使不動,直叫了小半個時辰才消停了,卻也不再念經了。
小佛堂中被孫嬷嬷搬的幹幹淨淨,麗嫔有心歇會兒卻坐沒處坐躺沒處躺,哪裏都是空的,一張毯子都沒有,入了夜後也沒人送吃食進來,麗嫔腹中空空,問了幾次外面守着的嬷嬷都冷冷回道:“太後娘娘身子不舒服沒傳膳,裏邊的膳食還沒收拾出來,哪裏有功夫照應到這裏?娘娘是來誦經的,總是問膳食算什麽?!”
麗嫔錦衣玉食多年哪裏受過饑寒交迫的苦處,越是難受越是會想起以前自己的好日子,再看看如今的境遇心中越發受不住,嗚嗚咽咽的在小佛堂裏屋裏直直哭了一夜。
……
“再把剩下的這兩個烤鹿肉卷兒吃了,你如今的飯量是怎麽了?以前每頓飯剩多少你都能吃下,現在怎麽每頓都剩這些?”褚紹陵看着一桌子的飯不滿道,“這不都是你愛吃的?”
裏間閣子裏侍立着不少伺候的丫鬟,衛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辯駁道:“出宮後,每日的膳食份例足添了一倍,臣……實在吃不下了。”
褚紹陵為人挑剔,從以前在碧濤苑中膳食就最是精致的,衛戟那時每日跟着褚紹陵一起用膳惜福的很,能吃的盡量都吃了,實在吃不下的還會問褚紹陵能不能留下等着他下半晌吃,褚紹陵最喜衛戟這樣,一應吃食從來沒有禁着他的,搬到王府來後褚紹陵又添了幾個好廚子,衛戟的飯量倒大不如從前了。
“那你吃的也沒以前多了,兩個蟹黃包,四個蒸蝦餃,三個烤鹿肉卷兒,兩個栗子面饽饽,一碗粳米粥……這才多少?!”褚紹陵在衛戟腰上摸了一把,斥道,“身上一點肉也沒有,還不知道多用一些。”
衛戟越發難為情,一屋子人看着,褚紹陵說話卻沒有絲毫避諱。
王慕寒适時插嘴笑道:“那時衛大人正是竄個子的時候,民間有句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自然吃的多些,如今衛大人身量已成,也就吃不下那些了。”
衛戟感激的朝王慕寒點了點頭,王慕寒接着道:“章禦醫來請脈時不是說了麽,衛大人身子好着呢,殿下放心就是。”
褚紹陵笑了:“你倒是總向着他說話,那也不行,到底還是再胖些才好,萬一有個病痛的也扛得住,命人以後多做些葷點心擺着,引他多用些。”
王慕寒連忙答應着:“是。”
衛戟心裏一暖,低下頭又拿了個豌豆黃吃了。
兩人用完早膳後一同進宮,褚紹陵裝了幾日的病,如今也差不多該進宮去給皇帝侍疾了,進宮後褚紹陵去承乾宮請安,皇帝神色不甚好,問安後兩廂無話,自從湯泉行宮回來父子倆還是頭一次獨處,氣氛尴尬的很,皇帝有些不自在,半晌道:“闖宮那日……多虧了你得力了。”
褚紹陵垂首淡淡道:“不敢,都是兒臣分內之事。”
又是一陣沉默,皇帝疲憊道:“這幾日朕身子不好沒來得及将折子發下去,朕決議……廢除褚紹陌的皇子之位,降為庶人,永囚于宗人府。”
意料之中,褚紹陵點點頭:“犯下如此滔天之罪父皇還留下褚紹陌的性命,是父皇仁慈。”
皇帝定定的看着褚紹陵的臉色,慢慢道:“那日圍剿叛軍有功的禁衛都會有封賞,按着人頭算……你身邊那個叫衛戟的可以得封二等将軍了。”
褚紹陵幾乎要笑出來,是不是誰都想拿衛戟威脅自己一番呢?褚紹陽,褚紹阮,麗妃……如今皇帝也要攙一腳,這才是齊活兒了。
褚紹陵微微躬身:“臣替衛戟謝過父皇。”
若是以前褚紹陵說不準會忌諱,可是現在褚紹陵不會了,衛戟剛剛立下大功,衆目睽睽之下射殺了三十五名叛軍,如此功勳所有人都看見了,就是皇帝,這時候也沒法對衛戟動手。
且馥儀剛懷上孩子,衛戰在軍中愈發得力……衛戟的身份很特殊,皇帝沒法像對待一個尋常娈童似得賜衛戟一杯毒酒。
皇帝心裏不後悔是假的,之前他也知道些褚紹陵和他身邊的這個侍衛過從親密的事,但當時皇帝沒當回事,只以為不過是個娈寵,但不知不覺之間,褚紹陵竟讓衛戟在朝中立了起來,讓自己輕易動他不得。
褚紹陵寵一個人,不是将他錦衣玉食的養在金籠子裏,而是替他穿針引線,衛戰、梓君侯、張立峰、馥儀公主……将一條條的人脈搭上去,結成網,讓衛戟結結實實的紮根在皇城中。
皇帝不欲再多談這些,沉聲道:“如今奏請立你為儲的奏章不少,朕……也屬意于你為太子。”
褚紹陵沒出聲,果然皇帝接着說道:“朕想着将的阮兒接回來吧,冊封大典上,皇子們都要向你參拜的,這……這禮數不可廢。”
皇帝打得好算盤,如今冊封褚紹陵為太子是民心所向,皇帝久久不表态未免落人口實,倒不如自己提出來,順便将褚紹阮從湯泉行宮中救回來。
皇帝算計的很好,可惜褚紹陵不買賬:“兒臣資質平庸不堪大任,父皇三思。”
皇帝蒙了,褚紹陵居然不要太子之位?!
褚紹陵躬身道:“兒臣還要給皇祖母請安,先跪安了。”褚紹陵轉頭去慈安殿。
太子的位子本來就該是自己的,褚紹陵不會因為這個向皇帝妥協,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與褚紹阮不睦,冊封自己的當日卻将他接回宮來,這要朝臣怎麽想?
褚紹陵好不容易将這些人一一趕出去,再要他将人請回來?做夢。
慈安殿中太後正在用膳,見褚紹陵來了笑道:“來跟着哀家再用些……”
“孫兒今天吃了不少了。”褚紹陵看了看這一桌子的膳食問道,“皇祖母剛起麽?”
太後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低聲道:“行了,撤了吧。”
宮人魚貫而入收拾盤碟,太後扶着褚紹陵走到裏間将昨晚的事一一說了,半晌嘆道:“哀家是白養了他了……”
褚紹陵早習慣了皇帝的忘恩負義,當年用他外家的時候一口一個擁立之功永不相忘,等坐穩了龍椅就又開始說外戚不得攬權,皇帝怎麽說都是對的。
太後這次是真被氣着了,早起時就覺得胸口悶悶的不舒服,孫嬷嬷勸了半日太後才點頭讓禦醫過來看,一把脈果然說是郁結于胸,開了張不溫不火的方子,太後藥也沒吃,心病還須心藥醫,幾劑尋常藥哪裏治的了。
太後一早傳禦醫的事自然阖宮都知道了,皇帝正因為昨晚的事懊悔着,借着這由頭過來給太後請安,想着說開了就沒事了,可惜縱容過皇帝無數次的太後這次沒有再心軟,皇帝來請安時避而不見,只讓孫嬷嬷帶話說:“皇帝事多,不必分心挂念哀家。”
皇帝原本以為說幾句軟話就能和太後和好如初,最好再能将麗嫔救出來,卻沒料到原諒過他無數次容忍過他無數次的母後這次根本沒理會,直接讓他吃了閉門羹。
皇帝第一次徹底嘗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麗嫔那邊皇祖母是怎麽發落的?”褚紹陵給太後遞了一杯茶,“只是關着不審麽?”
太後冷笑道:“哀家不過是随口一說要審他,哪裏是真的想聽那毒婦的說辭,如今就要慢慢磨着她,讓她活不成也死不得就罷了……”
甄嫔生産那日太後細問過接生的穩婆,将甄嫔擡到裏面時甄嫔的羊水早就破了,根本就不是被麗嫔一推驚動的胎氣,太後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一想到麗嫔太後就給含糊過去了,怕是麗嫔如今還以為是自己将甄思推的早産的呢。
褚紹陵明白太後的意思,點頭笑道:“那就先讓麗嫔在皇祖母這念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