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造化
「喲，小胖子，怎麽又生你花卿哥哥的氣啦，來來來，哥哥給你抓蛐蛐玩，你別鼓着張臉了，你那臉本身就圓，這下好了，徹底成了個團子，又不是個姑娘家家的圓臉招人喜的……」話還未說，便見眼前那顯然已經脫離了稚嫩，略微有些長大的，但放到人間也不過十二三歲的綠衣少年懶塌塌的移了下臉上蓋着遮陽的圓荷葉子，眼皮也不擡一下道：「我沒生你氣啊，花卿叔叔~~」
還帶着些許童音的最後四個字驚雷似的在花卿耳邊炸開。
花卿沉默了半晌，然後将他那寬大的袖袍突然遮了臉可憐兮兮的躲大樹旁傷心去了。
只是還未來得及再演一下下，讓他真擠出幾滴淚來，幽葉終于打開了他那藥爐的門。
「成了。你試試？」
「不用試，不用試，這法子肯定行的。」花卿幾乎連滾帶爬的蹦到了幽葉身旁，也顧不得身上髒兮兮的，伸手接過，深深聞了一口，便連忙蓋住了那個小瓶口。
「你這次給的方子，跟以前的都不太一樣……」
「廢話，你當我跟歸冥那個無趣東西似的，盯着一樣味道不放麽？」
幽葉賞了他一個白眼，又想到甚麽似的，「我雖然沒敢試，但覺着，這種酒的效果要比‘醉夢’更兇狠，怎麽，你是要拿它行兇的麽？」
「是啊是啊，若能騙着歸冥把這玩意喝下了，你想想，結果會不會很好玩？」
「結果是會很好玩，你的下場也會很好看。」
花卿收起那副猥瑣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把瓶子貼身放好。
「名字？你那些個花裏胡哨的名字呢？」
「還沒想好，日後我托人過來告訴你……呃，不行，我托人了她們也上不了你這遍地是毒的地方，你到時候讓小胖到我樓裏，随便抓個姑娘問一問，我轉告她們。」
幽葉尴尬一笑，有些害怕道：「娘子……」
他不敢試酒，那時候因為他交友不慎，一個是酒鬼一個是茶鬼，已經被老婆大人下了禁酒令了。連酒尚且不能沾，你那煙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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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卿縮了一下脖子，嘿嘿傻笑着回頭：「嫂子，也在啊……」
你咋走路不出聲呢，人家姑娘好歹身上帶了一連串飾品那個叮當作響，你倒是也太素淨了些。
花卿就開始捉摸着，早知道先前多送點珠光寶氣的東西來了，這樣跟兄弟說些甚麽獨屬于男人之間的話題也能警覺些，別只送草藥，誰能跟幽葉似的，閑着沒事把草藥當飾品往身上裝？
眼看着那白衣女子漸漸又走遠了，幽葉這才略微松了口氣道：「你……真的沒事？」
花卿白了他一眼：「那你覺得我該怎樣？摟着你哭一場？哭訴一下你他娘的兒子都有了老子這輩子都不能娶妻生子？有意思？」
花卿咂了一下子嘴，将舌頭一繞，又嬉皮笑臉道：「欸，我說你反正是很少下山了，難不成讓你兒子也一輩子呆在這山上不去見識下外面花紅柳綠的世界？不如讓他跟了我，你們再生一個玩吧，這個麽我就領着他去見識一下甚麽叫做‘粉香汗濕瑤琴轸，春逗酥融綿雨膏。浴罷檀郎扪弄處，靈華涼沁紫葡……’呀呀呀，在下日後再來拜訪，嫂子不必遠送了，多讓在下過意不去啊啊！那個毒性太大了嫂子慎重啊！我不說了不說了，這便走了！」
語畢夾着尾巴灰溜溜的往山下跑去了，踏過那一路花花草草，花卿運氣融化提早含在舌尖的解藥，爾後摸了摸懷裏那個瓶子，沖山頂上遙望了一眼。
毒尊，多謝了。
……
花卿背好那四塊大黑布蒙起的板板正正的東西，從懷中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像是個藏寶圖似的，某些地方圈圈點點了一下，還附帶着一些個數字。
只不過你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有的先寫了個三，被劃去了，寫個七，又被寫了個一，再然後又劃去了，蠅頭小楷附了句髒話：
娘的，記不清了，你自己刨開坑數數！
然後随手一握，握成個球，珍而重之的叫來了淙莺。
「這個，若是歸冥來找我喝酒，你便交給他。老子要雲游去了，沒工夫伺候。」
淙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聽話的接過收好，不過內心卻奇怪道：
鬼主不是向來不踏出冥殿一步麽？哪次不是你先劫住了人家的夜鴉，逼着人家來陪你喝酒的？
花卿笑着刮了下淙莺的臉：「你那些個事我可沒忘呢，樓給我好好看着，若有一點差池……還想着那些為你留着的棺材板子？」
淙莺忙不疊的點頭，心驚膽戰的看着自家樓主跟身後背了一大把斧刀似的，翩翩然遠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他那襲話感染了，淙莺總覺得，自家樓主身後背着的那些個黑布蒙起來的東西，才像是真正的棺材板子。
瞧着麽，按照他身材大小來的，好險不夠料，於是自己都沒能私扣下來一小塊呢。
無限哀怨的咬了咬小帕子，吸了吸鼻子，淙莺将樓主的房門輕輕帶上，也不看那很容易就跟廢紙團混為一團的紙球，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花卿覺得，他生平頭一次跑的那麽暢快。
似乎連風都在給他讓路，讓他暢行無阻似的。
抄了一條最偏僻卻也最近便的野路，經常有不知名的野物于林間跑着跑着便警惕的停了下來左看右看，但并沒看到甚麽特殊的事物，大抵……剛才是刮了一陣子比較猛烈的風吧，便又繼續隐藏在黑暗中覓食去了。
一口氣跑到了這裏，竟也沒覺氣不順，連呼吸都如常，花卿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摸索了一番，因了這年冬天格外凄慘的雪，簡直像是老天爺活生生不停的哭似的，雪一場雨一場的，又裹了太過緊密的烈風，便把這裏又重新凍住了。
花卿将袖袍一甩，一排拉扯了血絲的銀針便挾裹了修羅之血直射而下，很短暫的一瞬過後，清晰而又寂寞的「咔嚓」一聲。
花卿眼疾手快的拉住那往下直落的半塊冰磚，迅速将自己與那冰磚掉了個，又從另一手自斷冰面射入一排拉扯了血絲的銀針，穿過冰磚，植入旁側的山石裏。
花卿将自己吊在半空中仔細向下觀望了一眼，便不由自主的笑了。
那些個奇花異草雖然浸入了寒潭之水，卻并沒有衰敗，而像是個天空之上，海底之下的另一處地域似的，花草依舊，欣榮依舊，嬌豔依舊，生機依舊。
放心的籲了一口氣，花卿撤了術法，輕輕巧巧的落到了一叢長出了寒潭水面上的花冠上，倒也沒壓彎那一株花。
擡手向上面的冰磚又猛拍了幾掌，牢牢凍住，千年不化，萬年不腐。
爾後才一面舒暢的笑着，一面把背後的東西解了下來。
花上立着一個人，水下也站了一個同樣的人，頭頂上還有這麽一個人。
花卿笑了笑，瞧見沒，這便是造化。
将那四面鏡子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個相互間距了五六米，牢牢圍繞着他現在踩的這株花冠四周插穩當了。
他一開始也沒想到這麽順利，此時一看，才覺甚麽叫做天時地利人和。
他曾中途折返回泅澤谷，靜坐了十天。
十天之內，把陣法的每一處陣眼，每一處擺法，都牢記于心，甚至自己還撿了些許碎片，在那泅澤谷內演練了一把。
那時，也不過四個方位而已。
現在打眼一瞅，低頭也是自己，擡頭也是自己。
四面八方都是自己，都是花草，都是幻境。
他輕輕的笑了，他知道，他的蠱術向來不是最好的，夢蠱甚麽的，也只有懷蝶一半的功效。
可輔以上古的陣法，八荒化鏡之術呢？
可輔以蠱酒之妙，杜康解憂呢？
其實這酒，有一個很好聽，很好聽的名字。但他希望，這個名字，永遠也別被任何人知道。
因為有些事情，知道了，是會讓人難過的。
花卿笑了起來，他覺得，他生平從來沒笑的這麽歡暢過。
像是一口含在了喉間，憋屈了許久，許久的惡氣，終于可以大噴而出，直有頂開天地，撕裂寰宇的架勢。
小心翼翼掏出懷中酒，這是唯一一瓶，他不能與歸冥分享的酒。
仰頭悶盡了之後，他靜立了一小會兒，才用一種奇異的調子，用一種極其溫柔，溫柔的如同從忘川彼岸淌過來的聲音，輕輕地，像是怕驚醒甚麽美夢一般，緩緩開了口：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慢慢跳躍于半空中，那個妖孽着一張臉的男子，帶着一種滿足的笑意沉入水底。
他看到無數的花草破土而出，每一株花草上，有一只淡紫色的蝴蝶輕輕旋繞。
他伸了伸手，想要勾住，可那蝴蝶似乎是有感應似的，自己停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看了看，然後輕輕地，阖上了眼。
耳畔似又浮起他那蝶周樓最适合聽曲兒的房間所隐約捕捉到的歌姬婉轉：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四更，晚上八點還有一章，把番外一發了上來，因為字數太少了所以不占第二天正常三更的時間了（不該表揚一下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