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意外
長鸠長鸠，無言之休。
上有寒潭，下有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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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仙一魔又在江楓鎮逗留了些久自是不提，吃飽喝足養夠了精神，便再次踏上了征途。
花卿在馬車裏又拿出那張綠色的紙箋把玩了許久，次次是都要在拆開時又疊好放回了衣袖裏，這一路上琰童不知見他做過多少次這個動作，便也見怪不怪了。
她以前，師尊要考察自己術法的時候，自己在拆開題目之前，也喜歡這樣，總是祈求的——一定要是我正好會的那個，一定要是我正好會的那個啊！
一面次次要到打開時又合上，生怕是個甚麽了不得的大難題，就覺得天要塌了，地要蹦了，自己要完蛋了。
可是，有自家大哥在，她又轉念一想覺得，天塌了他頂着呢，地崩了他一定能抱着自己往下跳的，就算完蛋了，他也一定會陪着自己的，所以死倒不如死的痛快，這般掙紮着豈不是更痛苦麽。
便扔了一塊糖砸在花卿腦門上：「喂，我說你，有完沒完了，反正三個月後你去找我師尊也是去趕着送死，跟生死一比，哪一樁事不是屁事的，叫你這般來來回回颠颠倒倒的抓心撓肺。」
花卿一愣，第一反應是竟然叫個小姑娘給笑話了，随即又覺得，果然近朱者赤麽，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有自己的風範了！
於是心一橫便徹底把信箋拆開了，一啓封似乎還帶着些微草藥的清香氣息，大大的綠底上幾乎甚麽都沒有，只在中間上書兩個放到人間也能賣到一筆好價錢的漂亮字體：好吧。
花卿突然就不可自抑的大笑起來，他似乎能隔着信箋想象得到那人聽到自己又做出奇怪的事情後那略微無奈的表情和一句被自己折騰到了極點毫無辦法可施的「好吧」，似乎還能混雜了些許低低的嘆息，又似于腦海裏歸冥那個身影重疊。
花卿想了想，一個是真心不算太熟悉，一個是熟悉到真心覺得不太能是兄弟，一個的嘆息，一個的無奈。
「花卿……你真是胡鬧，這又是何苦。」
年輕的鬼主大人在那個王座上千千年萬萬年的無悲無喜，好似就因了自己那樣一個妄作的姿态，略微動容。
白首相知猶能按劍，更何況，你我本就連相知都算不上，白首倒先是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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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谲的修羅之火從花卿指尖竄出，燒盡了那封信箋，花卿掀開簾子一個躍身翻到了馬車頂上盤腿坐穩，繼續杵着酒壇子發呆。
「花兄，你真的再次确定，有法子繞過中洲，直接到嶺上的寒潭麽？」
因了被坑一次的經歷，琰漓并不太想去相信花卿的話，只可惜，他又從未來過這裏。
「放心吧，我去取一瓶寒潭水便下來了，你們也不用跟上去的。倒是你們兩個，找個好好的地方避藏起來才是，別一不留神便又被追兵發現了。」
「那麽，你自己也小心些。」
花卿伸長了脖子往下張望了下，就見琰童原本還探在馬車外的小腦袋又縮回去了。
想了想，還是伸手拍了拍馬車頂，花卿無奈道：「我出行前，一般都是喜歡得到美人兒祝福的，姑娘，說句吉利話兒呗？」
「那好，你可千萬小心些，別死掉啦。不然還沒見到我師尊就死掉，傳出去多麽笑話。」
「……」
花卿覺得，自己真是十分自讨沒趣，於是翻下馬車來，十分哀怨的瞅了琰漓一眼，大有一副，你也不好好管管你妹妹的架勢。
卻見着琰漓起身拉缰的側臉，有些許奇怪的笑意。
花卿摸了摸脖子，說不上那笑容怎樣，但卻讓他覺得十分……嗯……
「花兄，早去早回。」
琰漓轉過身來，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欸？！欸！！剛才那個，是不是叫猥瑣來着？！
琰漓見花卿許久不答話又不走，便擡起眼來詫異的瞅了他一下，這一下倒不要緊，直覺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家夥，眯着眼睛算計甚麽呢？
花卿變戲法似的從指尖拈了一根周身繞着修羅之火的銀針插到車轅上：「若是有仙家來了，大抵也是發現不了你們的，我……去去就來。」
花卿自己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都有點底氣不足，在泅澤谷的那幾次，都是以為能很快便回來，但……
「沒事沒事，色狐貍，你大膽放心的去吧，馬車裏的東西夠我和我大哥活一個周的了，你盡量，早去早回哈。」琰童探出半個身子來笑眯眯，喂了他大哥一簇鱿魚絲，一面對自己擺手啊擺手。
花卿猶豫了半晌，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讨這個嫌了比較好，便轉身打算走了，沒想到琰童卻叫住了自己，姑娘似乎萬分不舍的看着自己手中那極細極細的一條小鱿魚絲，大發慈悲道：「吶……」
花卿滄桑的嘆了口氣，終于領悟到甚麽叫做差距，但還是乖乖的回去接了，猶豫了半晌，還是貼着胸前放好，心說我回來再吃吧。
然後花卿又覺着，其實衣服穿得太整齊規矩也是有好處的，比如，層層疊疊的能放好多小玩意小東西；比如，從臭丫頭那裏順來的不知幾多塊糖果，還盡是撿着她喜歡的口味帶走了；比如，幾包小幹糧；再比如……
「喂，色狐貍！你給我站住，我的糖呢……」
於是花卿腳底生風的向長鸠嶺奔去了。
中洲其實并不是一個洲，而是一座城，一座地下城。
至于為甚麽要叫做中洲，他也不知道，他當初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也很新奇，特意找歸冥，又讓他找了很多魔族裏上了年紀的長老才問清楚來源的，只不過時間也很久遠了，那些老頭能活下來的也很少，不是當初跟着歸冥他爹死了，就是後來被歸冥弄死了，嗯……大概被自己弄死的也有一些。
果然吶，報應不爽。
只不過這裏早就空置了許久，倒是雜草亂樹甚麽的叢生了一大堆，偶爾得見一兩群蟲子密密麻麻的爬過或光脊或雜亂的地表。
同樣的，這裏他也曾來過，他甚至找出了一條最快的法子蹿到嶺上的寒潭去。
那些年得閑的時候，他就這樣跑遍天南海北，四處古跡都探尋了一些，偶得些個一兩個有趣的寶貝，或者一兩些值得入藥做酒釀的東西。
起先還能到幽葉隐居的那座山去找那近乎于「未出閣的姑娘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毒尊賞臉到山腳下小小的促膝略談一下，幾乎喋喋神功次次整的毒尊頭大如鬥落荒而逃。
再到後來便有了一個蔥白蔥白的胖娃娃坐在山腳下，等着花卿來了便伸伸胖乎乎的小肉手，拿了藥引便蹦跶着上山去了，一句招呼都不打的。花卿也不惱，他原先引以為憾事之一的便是沒得着幽葉的那個小石葉，可以上下山自如，可後來想想，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百八十年抑或三五百年一拜訪的，他卻竟然連小胖娃娃都有了。
偶爾閑的極了便逗逗那小胖娃娃，真是占足了他娘的漂亮，他爹的嘴笨，瞪圓了一雙大眼滴溜溜的看着面前的這個妖孽，卻連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吭哧吭哧的還不忘記拿了藥引往山上跑去，回到屋裏揪着爹爹的衣角哇哇的吵鬧：「那個花衣服的哥哥好讨厭喏，話好多……」
於是毒尊坐在小小的藥爐旁，憋紅了一張俊臉才吐出來一句：「是啊……」
所以才讓你去的麽……
沒想到對小孩子都那麽能說。
「他還說我胖……」
「你是挺胖的啊，他說的是實話……」
「哇嗚嗚哇娘！娘！爹又欺負我了……」
「……」
明明是花卿欺負你的。
……
花卿不自覺的用腳尖點了點地，穿了人間的鞋子還真是覺得各種奇怪，但這并不妨礙他踩上那座沖天的樹幹，再抓住樹藤，四肢并用的迅疾往上跳躍着趕去。
急速行進之時，突然聽聞「刺啦」一聲。
花卿下意識足尖一點樹幹旋了個身，發現并不是自己的袍子被撕開了，便再次放心大膽的往上趕去，一面留意剛才那聲音是從何而來的。
「噗嗤。」
花卿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這像是放屁一樣的動靜又是甚麽？這也太大了吧？
花卿卻來不及管太多，仍舊不停的狂奔在這支樹幹上，他聽到清淺的流水聲了，一個猛的發力，狠踏了樹幹一腳，花卿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躍身，已然踏到了長鸠嶺上來，而前方不遠處，那石潭還在。
花卿一瞬間就覺得，自作孽不可活這個詞真是有的。
比如八百十年前，他是光着腳踏着那樹上濕膩的苔藓攀爬上來的，於是，先被長鸠嶺上的寒冰景致吸引了下，接着被這汪寒潭給吸引了，再然後……拿它沖了沖腳。
想想日後指不定毒尊是拿他用來給自己擦還是給自己喝的，花卿就有些……小郁悶。
随即又想到腐骨說不定都得吃呢，得，也別裝甚麽嬌弱了。
掏出随身帶的小瓶子，灌了滿滿一瓶，花卿心滿意足的貼身放好，又踮起腳打算看看能不能從這裏直接滑下去。
只不過霧蒙蒙的一片，哪裏看得到嶺下那馬車的身影？
但很快，花卿就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那東西以極快的速度蔓延了上來，像是一條蛇。
但很快，花卿就訝然了，一個淩身躍在了空中，讓過腳下瞬間碎裂成千萬片的寒冰渣滓，看着他們降過了原先樹的高度，便踩到了樹冠上。
懂甚麽叫做喝涼水都塞牙麽？
花卿今天可算是懂了，甚至更加小心翼翼的保護好懷裏那瓶水了——如果這瓶也沒有了，毒尊能想到別的法子來替代麽？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十分不吉利的想法抛出去了，這瓶水，他一定能帶走的！
只是，還未等花卿選出一條下山的路，他就發現，他根本用不着選了。
四周突然暴漲出數十朵‘留客住’，他幾乎是想也沒想的站到了樹中央，這一站卻不要緊，花卿只覺腳下一空，另一只腳本想從旁側別一下勾住身形，但看到那株留客住後，花卿覺得或許跌得粉身碎骨更好。
‘留客住’這種花草十分歹毒，他一點也不想見識，但他看過墨岚被勾住的慘象。
那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就是天生地長的，總之有時候突然就冒出來了，火燒不破水攻不怕的，有的立馬又沒了，有的過幾天才消下去。
當時墨岚帶領部族急着去血洗戰場，花卿親眼看到那藤蔓幾乎絞着及的箍進她的整個小腿裏了，然後那姑娘便以手作爪三下五除二的幹淨利落剃淨了骨頭上的肉，随後不等另一只留客住追上來便急忙向戰場奔去了。
他那一次，可算是領教了死靈的無畏。
死靈族的可怕之處，也大抵便是在此。
哪怕自己的脖子被敵方掐在手裏，同伴也會絲毫不受影響的攻擊該攻擊的目标，自己也會絲毫不知疼痛般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
他們沒有感情，他們沒有魂靈。
他們本身，就是天地之間的不甘與憤恨，是複仇與絕望，是冷血與淡漠，是一支詭異而又強大的部族。
花卿在空中反複調整了幾次姿勢，争取在落地時不傷到自己，又不至于跌碎瓶子。
只可惜……
他等待了很久，還沒有落到底。
他又不由得想，如果自己還能幻出修羅狐的元身就好了，只可惜，他沒有了。
想了想，花卿突然摸出了身上那包順來的糖，胡亂抓了幾顆便用盡全力向上甩去，幾根帶了修羅之火的針緊随而去，準确無誤的刺過糖豆的身體而後更快速地向上飛疾而去。
花卿又掏出部分向下扔了去，大約有半柱香的時間，聽到了些許該有的回聲，心裏拿了準，便燃起了修羅之火，幾次三番的蹬踩樹幹內裏，以減緩自己落地的速度。
而後，花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暗自咒罵一聲，便收了自身所有術法，緊緊貼着牆壁站好了。
他終于知道，那放屁聲是甚麽了！
簡直禍不單行！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