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班，天色已經暗沉了下去，白天曬得人頭皮發麻的太陽西沉，只在天際線暈染出水波般的黃昏。夏風吹過帶來了些涼意，但仍讓人覺得燥熱。
今天清漣出去辦事，下午的時候聯系過，說是自己在外面吃了，不用自己擔心。
雖然人終會相逢然後分離，清漣是一個九十多歲有獨立意識，獨立思想的魚，但是顧添安還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些失落。
他是這個城市的頂尖人物，是這個國家排的上號的人，他富可敵國，企業影響着整個世界。
但是顧添安不想承認卻又不能不承認的一點是：他一直都是孤獨的。
清漣，不管是作為朋友也好，還是作為……什麽什麽的也好，是第一個讓自己覺得開心，覺得有趣，覺得這個世界稍微變得彩色一點的人。
盡管她并不是很需要自己，盡管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自己更厲害。
她随時都能夠抽身而去，随時離開自己身邊。
而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将她留下？
“顧總，顧總，到家了。”
秦助理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添安突然一怔，眼神清明過來，發現秦助理已經将車停到了院子外，從前排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己。
這是自己會有的想法嗎？是一直以來甚至說有些驕傲的自己的想法嗎？自己從來讨厭的，不就是這種自卑且自怨自艾，卻從來不做出任何改變的人嗎？
顧添安何時，又會因為別人而對自己産生懷疑？
晃晃腦袋，最近有時候會突然恍神。顧添安嗯了一聲，打算打開車門下去。
“顧總，最近看你精神不太好，要不……您去醫院看看？”秦助理出聲提醒道。
“沒事。”
從花園看去，屋裏沒有開燈。顧添安眉頭微皺，清漣說自己已經回來了，是睡着了嗎？
打開門，屋內一片昏暗，顧添安走過玄關将客廳的燈打開。
清漣趴在沙發上，頭枕着沙發靠背，兩條胳膊耷拉着，雙腿鴨子坐。看起來十分無神，頭發垂在臉側，眼睛垂着，睫毛遮住眼睛看不真切神情。
感受到光，清漣緩緩擡起頭，嘴角向下癟了癟，好像有些委屈的樣子，但随即又轉化成憤怒，表情極其複雜。
“怎麽了這是？”顧添安疑惑，他從沒有見到過清漣這個樣子。
清漣突然起身雙手張開，隔着沙發直接一個撲抓住顧添安，扯着胳膊的袖子，委屈到極致地大聲說：“我今天被人耍了！”
清漣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就覺得生氣，自己長這麽大，從沒有被人這樣耍過。對方顯然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一切，将所有人一步一步地引誘進去，深入陷阱。
用盡所有辦法，自以為找到了方向與線索，結果卻是一場空。
可正是因為知道對方是故意的，才使得憤怒更加膨脹。
這種挫敗感是清漣從來沒有過得，一種從心底升起的憤怒，可能是因為袁娟，可能是因為彤彤的那一句大尾巴姐姐，可能是夫妻兩個對彤彤無限的愛，讓清漣在工廠看到那件小衣服的時候，腦袋一嗡，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一拳将整棟廠房擊碎。
清漣的情緒一向很幹脆簡單，但她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情緒。為了別人而憤怒，是彙聚了愧疚，委屈，無措，懷疑的憤怒。
她死死地盯着那件衣服，牙齒都咬的咯吱響，十指利爪已經彈出在陽光下鋒利如刀。
屠靈教？
清漣上岸以來，第一次找到了明确的目标。
深海的生物，可都不算友善。
之後跟亥癸在路邊吃了飯，回到家，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屠靈教，我必将你挫骨揚灰！！
顧添安大概聽完經過，若有所思，眼底一片寒意，這種事情任何一個有人性的聽到都很難不情緒變化。
這個什麽屠靈教，盡管自己不甚了解，但是其實略有耳聞。新聞上有時候會報道，這個就算不在圈子裏，也是臭名昭彰。
作為一個□□，發展極為迅速，吸收無數信徒，做出來各種無法無天，令人膽寒的事情。前幾天爆出教徒***，在廣場大喊教主萬歲，場景可怖，嚴重危害了社會秩序。
但正如清漣所聽說的，一直在鏟除但一直無法鏟除完畢，教徒粘性極高，對所謂的教主極度忠誠。
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事情。
顧添安看着清漣皺在一起的小表情，垂着頭。
輕輕将手放在清漣的頭上揉一揉，聊做安慰。
今天在車上的想法再次浮現，像是有人在耳畔一直說話一樣。
“你再有錢又有什麽用呢？你幫得了她嗎？”
“她經歷這樣危險的事情，你有什麽資格勸她放棄呢？”
“這樣一個強大，勇敢，善良的人，你憑什麽把她留在身邊呢？”
…………
水晶燈從頭頂照射，顧添安眼窩很深，投下來濃重的影子，顯得他整個人晦暗不清，眼不見他的眼睛。他的嘴角抿的很緊，像是在強制自己不要說話，喉結滾動。
此刻的他脫離了自己維持二十多年的疏遠冷淡，以及堅不可摧的驕傲與堅冰般将自己包裹的屏障，好像融入了窗外濃重的黑夜，就連知了聲都被吞噬。
此刻的顧添安，像是一頭雄獅低下了高傲的頭，顯得有些脆弱——從來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唉，幸好有你。”清漣突然放棄了思考，轉而抓住顧添安腰側的衣服，板正的襯衫瞬間多出幾條褶皺。
她往前倒，将額頭貼到了顧添安的腹部，抵住他堅實的腹肌。
身體及不可見的一震，顧添安下意識将手搭在清漣的肩膀，深陷自己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轉換，就聽清漣繼續說。
“幸好有你，我才有機會來到人界，有地方睡，有東西吃，有錢花，有機會見到這些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有趣的東西。雖然也有很多我從未想象到的事情，但幸好還有你可以讓我講一講話。”
清漣的聲音小小的很低，但是足夠顧添安聽清楚。
自然生物從來不會遮遮掩掩自己的情緒與想法，清漣也從來不會欺騙——當然那次騙了父母除外——想到什麽說什麽，絮絮叨叨。
直球打得顧添安猝不及防，剛還十分沉郁的心情突然像是玻璃一樣破碎。他身體僵住，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再這樣純粹且善良的靈魂前，自己顯得這樣的複雜，這樣的無聊。
腹部抵着的頭都寫滿了可愛，心裏不由自主地溢出來些開心将灰暗的想法全部清洗。剛剛建立起的用來困住自己的心的牢籠融化。
顧添安發現自己的每一條思緒都被清漣牽引着。
他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點笑容，逐漸擴大，最後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清漣驚疑地擡頭，發現顧添安臉上滿是笑意。看到清漣看過來，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右手握拳抵着嘴邊，但是一直十分嚴肅甚至冷厲的狹長鷹眼，此刻眼角卻彎了起來，眼中盛滿了溫柔與一些釋懷。
幾根碎發落下，顯得整個人充滿與以前完全不同的陽光與溫柔。
要是被秦助理看到肯定會以為鬼上身，要是被傳到網上一定會被說人設崩塌的那種笑。
清漣人都傻了，她完全不知道，顧添安竟然還會笑！但是……
“你這樣笑起來好看多了。”清漣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雖然她不知道顧添安為什麽笑，但是對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使得自己郁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人的快樂是會傳染的。
但顧添安的笑也只是昙花一現，轉眼消失，輕咳兩聲又恢複一張面癱一樣的表情，只是眼底的冰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融化，又或者說，是因為眼前的人而融化。
顧添安心裏已經妥協了。
他不得不承認。
清漣看顧添安又恢複原狀，愣了一會，突然伸手捏了捏顧添安的臉。
這一舉動堪稱摸老虎屁股。
（沒有說顧添安的臉是屁股的意思。
一聲突然的咕嚕嚕打破了這有些微妙的氣氛，清漣吸吸鼻子。中午吃了個面包，下午亥癸請客，結果那龜娃摳得要死，還什麽高級餐廳，到最後也沒吃飽。
“我去做飯。”顧添安無奈，将清漣的手拿開，任勞任怨地往廚房去。
養一只貪吃的魚，是真的不容易。
遠處一家酒店裏躺在浴缸中懶洋洋泡澡的亥癸突兀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頭，誰又罵小爺了。
拿起手機繼續刷八卦，突然看到一條熱搜。
#顧總綠了
什麽？！顧總不就是清漣的那個冤大頭？點進去一看，第一張圖片就是自己和清漣在高級西餐廳吃飯的照片。昏暗的場景，典雅的氛圍，桌子上甚至還有一朵玫瑰，俊男靓女好不浪漫。
但是并沒有人關注這兩個人都穿着T恤短褲與這個餐廳格格不入的衣服，也沒有人知道當時兩人正義憤填膺地激情辱罵屠靈教。
因此，整個評論區，亥癸點都不敢點開。
“我就知道，傍得上總裁的會是什麽單純小白花。前兩天還有人誇人美可憐，現在看看吧。就是可憐顧總，頭上綠油油”
“我去，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姐姐好手段。”
“但是這是目前為止她最清晰的照片了吧？說實話，不是針對誰，長得真的好看……至少比現在大多數女明星好看了吧？”
“不知道你說的大部分是誰，不要在這裏陰陽怪氣的。”
“顧總快逃！！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回去當和尚啊！！”
當然，就算所有人都在瘋狂磕瓜，但是唯一不能否認的是，這明顯路人原相機拍出來的照片，每一個角度，清漣看起來都是那麽完美無瑕的瓷娃娃，閃着光輝。
亥癸惡狠狠地回複着一個說“旁邊那個挑染綠毛看起來就不正經的二流子是誰啊？竟然搶顧總的女人，什麽來頭？”
一邊心裏怒罵特管局，就這麽舍不得錢将自己和清漣的熱搜也壓一壓？
雖然大部分時間是特務三組和兩人共同行動，被拍到的照片也不計其數。但是卻沒有任何消息，只有幾個最低級的樓層提起這件事，發出來任何照片都會被瞬間删除。
明明是五個人的！！
只有當時在火鍋店，親眼見到清漣旁邊的男人掏出證件的人們，此刻仿佛get到了什麽，微妙的眯起眼睛，仿佛自己參透了機密。
想想還有點興奮。
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不是什麽矯情人啦，只是被微妙的影響了，但是也正因為這樣，更快的明白了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