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即使正處盛夏，寒極也仍是一片冰天雪地。
早餐過後，帕特邀請埃裏克跟他一起學習毛線衣花紋的新織法，因為他最喜歡的螺旋紋被安妮絲太太罵眼暈，據理力争後他倒戈在了胖女士的拳頭下。
埃裏克冷漠拒絕。
“天吶！羅納爾你這毫無樂趣的家夥！”帕特大聲地嚷道，“織毛衣是一件多麽快樂的事情！”
埃裏克一聽到那聲“羅納爾”就想拿毛衣針把他刺個對穿。
羅切特夫人從旁邊路過，好心地給這個蠢貨一個提醒，“帕特，親愛的，你面前的這位帥小夥，大家一般都稱呼他為‘埃裏克’。”
埃裏克的墓碑臉更僵了，他忽然記起，這幾天除了帕特，另外兩位女士都沒有叫過他“羅納爾”，而是用“親愛的”或者“孩子”來代替。
這麽說，他們早就知道他不是羅納爾……
王子殿下的臉更黑了。
帕特驚訝地看着他，“什麽？埃裏克？”
這家夥把愚蠢表現得像智障，埃裏克一時竟分辨不出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怎麽回事？”他咕哝了一陣，随即恍然大悟的樣子，“啊！難道羅納爾是你的中間名？”
“……”好了，是真的。
羅切特夫人差點笑出聲來，她掩飾地輕咳一聲，快步離開命案現場。
“……”埃裏克不想和弱智講話，凍着一張臉走了。
帕特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你怎麽走了？是不是被我猜中不高興了？”
“哎呀沒事的，我也見過幾個自我介紹用中間名的奇葩，你完全不用覺得尴尬。”
對不起，你才是奇葩。
帕特還在跟着人聒噪，王子殿下這幾日丢夠了面子，實在不願意忍受這種傻瓜。
他冷不丁地轉頭，眼底陰鸷的冷意把帕特吓了一大跳，幾乎是蹦跳地躲開了埃裏克的目光。
就在帕特覺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會走過來割斷他的喉嚨時，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這是一個短促的音節，快到讓人察覺不出其中的含義。
埃裏克向那邊看去。
果然是她。
幾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埃裏克又恢複了那種散漫而冷漠的姿态。
“不裝了，紳士？”
蒂芙洛站在最後一級臺階上，個子小小的，像個精致的洋娃娃。埃裏克再次看見了一個笑容，可惜跟她的臉一樣，冷冰冰的，透着嘲弄。
這只是埃裏克的感覺，事實上帕特在看到的一瞬間便愣住了。
來到城堡這麽久，他還沒有幾次見到過小姐的笑容。
—
窗外永遠一成不變的景色讓人很容易忘記時間的流逝。
埃裏克撫摩着床柱上的刻痕，才恍然驚覺這已經是第十天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艾斯洛德，開始擔心那位塔上的姑姑，這麽多天都沒有到那裏去，沒有人給她念書了，她會不會孤單？
如果那條龍說的是真的，等他獲得了力量，一定要把塔毀了放她出來。
思及力量，他有些焦躁起來。
“你只需要繼續在這裏待着就好了……”
那個女孩這樣說，可是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不是容易急躁的人，但這幾天卻頻頻失誤……
埃裏克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他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正是因為知道，才會更加急躁。
他不完美。
沒有力量卻渴望力量，下意識地相信又在潛意識裏否定。
他自卑。
但他不想承認。
也不允許。
埃裏克花了半天的時間才逐漸從這種狀态中擺脫出來，他狠狠地揉了下眉峰，起身離開房間。
王子殿下并不想去藏書室，他覺得那條該死的龍一定在那裏，所以他去了花園。
這片有魔法陣保護的花園成片成片地種滿了嬌生慣養的花朵，姹紫嫣紅地盛開着，絲毫不考慮周圍滿地白雪的感受。
風景很美，是個換心情的好地方。
王子殿下悠然地欣賞着美景。
然後他就看到了蒂芙洛。
“……”
殿下倒足了胃口，轉身就想走。
下一秒，小蘿莉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
埃裏克若無其事地将擡起的腳調了個方向，硬生生地改道，徑直向她走去。
還沒走到蒂芙洛身邊的時候，埃裏克就後悔了，可惜現在來不及了，他只好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坐在花壇上。
坐下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
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埃裏克的臉冷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又進入了那種糟糕的狀态。
“你不累嗎？”蒂芙洛的聲音打斷了埃裏克的自我檢讨。
冰涼的嗓音像一捧雪猛地紮進領口，令他有一瞬間的震顫，但效果卻十分顯著。
埃裏克擡起頭，那雙湛藍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河水，美麗卻毫無生氣。
是他一貫的模樣。
蒂芙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直維持着這種……”她頓了一下，似乎在措辭，“冷靜、自律、不容出錯的狀态。”
“不累嗎？”她又問了一遍。
埃裏克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誇我嗎？”
小蘿莉嚴肅地思考了一會，“可以這麽說。”
王子殿下詫異地挑眉。
“你對每個人的态度都不一樣，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蒂芙洛說道，“你很複雜。”
埃裏克毫不在意地笑了，“人類就是複雜的動物，”他看着蒂芙洛，“你倒是很單純。”
直來直往，怎麽想就怎麽做。
小蘿莉點頭，“我不是人，不太理解你。”
埃裏克嗤笑出聲，“所以你這幾天一直在觀察我？”
“你可以這樣認為。”
“那麽，”埃裏克扣起雙手抵住下颚，藍色的眼珠冷冷地盯着她，“你把我抓來這裏，說要教我魔法，是準備在人類的身上做實驗？”
他面無表情地将這番話補充完整。
“所以，是誰都無所謂，羅納爾，或是埃裏克。”
這次換他，居高臨下地和她對視。
出乎意料地，蒂芙洛居然又笑了。
“你真可愛，”她說，“人類的小孩。”
埃裏克眯起眼睛。
“我有點好奇，”小蘿莉從雪地裏爬起來，視線與他齊平，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望進水下那片暗潮洶湧的陰影，“我今年六十五歲，對龍來說，這個年紀應該和人類你差不多大，可是你……”她在兩人之間比劃了幾下，似乎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有點苦惱地停了下來。
埃裏克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只覺得可笑。
這條被人嬌慣着長大的公主龍怎麽可能會理解，她只會覺得他自作聰明，又可憐又可悲。
埃裏克突然有點不想跟這條龍說話。
“放輕松一點，不好嗎？”蒂芙洛放棄措辭，轉而望向他。
她很誠懇，埃裏克看得出來，她是認真地在勸他，那雙漂亮的銀色眼睛裏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這種眼神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麻煩的、讨厭的小鬼。
他感覺到煩躁。
“你還是考慮考慮自己吧，”王子殿下站了起來，冷笑，“活了六十五歲，還跟五歲一樣蠢。”
“還有，”埃裏克俯視她，“你比我爸爸還老，不用狡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