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茶顏悅色)
齊烨不是傻子, 最初接電話的時候他就明顯感覺到了寧棣不待見他，剛才在車上，那一路的低氣壓更甚。
齊烨覺得困惑不解。
他不喜歡楚北辰尚有原因, 他不希望棠梨被這樣粗魯霸道的人給帶壞了。畢竟對方對她還存了那種心思, 希望她保持些距離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他又為什麽讓自己離棠梨遠一些？
是真的擔心自己嗎？
在齊烨看來未必。
哪怕男人說出的讓自己離開棠梨的理由看上去那麽合情合理, 可齊烨知道, 這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就拿之前在車上時候來說, 他雖然沒有說過分毫難受, 只捏着牛奶盒子靜默地坐在後面。
按理說他頭部受傷了兩次，棠梨也多多少少提醒了他将車開的平緩些。
然而寧棣沒有。
盡管男人沒有刻意加速之類的，卻也沒有顧及他情緒分毫。
齊烨能夠明顯感覺到。
――他不喜歡自己。
想到這裏他薄唇微抿, 因為受傷, 他現在意識也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醒。
之前時候棠梨他們在, 他盡量強撐着保持着清明，如今一回到家他這才如釋重負，卸下了所有的僞裝。
少年甚至沒有什麽力氣進卧室, 他推門進來之後便輕輕斜躺在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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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今天太過疲憊了，齊烨一躺下便淺淺睡了下去。
意識恍惚之間，他好像做了個夢。
松軟的沙發像是夏日的海浪，溫暖柔和, 一下一下推着他，将他溫柔包裹在了其中。
他眉眼漸漸舒展開來, 長長的睫羽顫了下，剛想要伸手順勢感受下包裹自己周身的海水，感受它是如何從指尖緩緩流動。
可等到齊烨的手剛試探着伸了過去, 不想海水驟然蒸發成了氤氲的水汽。
他努力睜開眼睛想要去仔細瞧，卻怎麽也看不清周圍的情形。
身後有什麽東西在推着他往前, 齊烨試着撥開眼前的雲霧。
在隐約的青山蔥茏裏，他似乎聽到了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響。有清泉落下，叮咚清脆。
擡眸往上看去，霧霭之間有一彎明月懸挂着，皎潔的輝澤一并灑落下來。
在水澤上面搗碎成粼粼白銀。
齊烨心下一動，下意識想要往裏面再走近一些。
溪水之中一只皓白的手朝着他所在位置探了過來，而後手指微動，輕輕搭在了他的衣角之上。
齊烨愕然，而後意識到了對方想要将自己勾過去，慌忙往後閃躲。
那只手覺察到了他的動作，沒有再繼續往前。月下水面皎潔如鏡，纖纖手指也似玉般白。
他隐約覺得這手他見過，好像還摸過。
遲疑了一會兒，齊烨深吸了一口氣，也試探着上前，想要回應。
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
最後在他真正碰觸到了那只手的時候，那柔軟溫熱的觸感熟悉得讓他吓得驟然驚醒。
“哥哥，你怎麽了？”
齊明正在一旁拿着小本子坐着老師布置的看圖數數的作業。
剛才瞧見齊烨進屋回來時候臉色不大好，便拿了薄被給他蓋上，想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結果他剛做了兩道題，便聽到沙發那邊傳來的一陣動靜。
小少年猛地回頭看去，見齊烨原本是躺在沙發上休息的，不想為何突然驚醒坐了起來。
他的額頭還沁了一層薄汗，蒼白的肌膚透着點兒不正常的紅暈。從面頰，緩緩蔓延到了脖頸位置。
連帶着胸膛也因為劇烈的呼吸起伏着，緩了半晌才将心頭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
“哥哥？你，你別吓我……”
齊明慌忙放下手中的紙筆倒騰着小短腿跑到了他的面前，手緊緊拽着少年的衣袖，眼睛擔憂地注視着他。
齊烨眼眸閃了閃，在聽到了小少年的聲音後這才慢慢回過了神。
他勉強朝着齊明扯出了一個笑容。
“沒事，哥哥只是做了個噩夢。”
他只輕描淡寫地這麽提了一句，在齊明還想要再詢問什麽的時候先一步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作業做完了嗎？要是有什麽不會的可以來問我，千萬不要像之前一樣咬筆杆了。”
“沒。我只是怕麻煩哥哥，你每天那麽辛苦，我想盡量自己做。”
齊明紅着臉，一想到自己咬筆杆的樣子被對方瞧見了就臊得慌。
“啊對了哥哥，你今天的藥還沒喝呢。媽媽今天走之前要我記得提醒你喝藥，我去給你熱熱，你喝了再好好休息……”
他說着就要往廚房那裏鑽，齊烨瞧見了沒忍住笑了笑。
忍着疼，齊烨起身将小少年一把拽到了自己身邊，不讓他往裏面過去。
“你這麽個小蘿蔔頭還要給哥哥熱藥，夠得到嗎？”
“我，我還小！我以後會長高的，長得比哥哥還要高！”
“好，我拭目以待。”
齊明癟了癟嘴，見齊烨徑直進了廚房後也沒再跟着了，“噔噔”跑回去繼續做着作業。
沒過多久，廚房裏便傳來了中藥清苦的味道。
因為少年從小到大都在喝藥，齊明也聞習慣了。
然而聞是聞習慣了，可要是真要他和齊烨一樣天天喝這些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起初他見齊烨面不改色将中藥喝下去的時候，以為這藥只是看着黑漆漆的，沒準還挺好喝。
所以他心頭一直好奇這藥的滋味。
直到有一次齊明趁着齊烨不在的時候偷偷去嘗了一口，還只是一口便苦得他當場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當時秦婉聽到動靜後連忙出來抱着他哄了許久，最後給他塞了三四塊薄荷糖才将嘴裏的苦味全壓住，勉強止住了他的哭聲。
一回想起那次偷喝藥的事情，齊明鼻子一下子皺了起來，好像嘴裏又有了苦味似的。
“看你眉頭緊皺的樣子，怎麽了，什麽題這麽難？”
齊烨熱了藥出來，盛湯藥的碗是青瓷白底的，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纖細。
明明只是端着一碗藥，可這麽瞧着莫名矜貴清冷。
他這麽說着打算将手中的藥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過來看看齊明碰上什麽麻煩了。
“沒沒沒，不是遇到什麽難題了。今天老師留的作業不難，我都會做。只是……”
“只是什麽？”
齊烨瞥了小少年一眼，手拿着瓷碗，因為這個動作，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截皓白的手腕。
小少年伸長了脖子，看着他碗裏那黑乎乎的中藥後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想着這中藥那麽苦，突然有點後悔今天早上沒有拿棠梨哥哥塞給我的那包草莓牛奶糖。”
“……要是我拿了的話，你喝了藥就可以吃顆糖壓壓嘴裏的苦味了。”
齊烨手上動作一頓，碗裏的湯藥因為他這個動作灑了些滴落在了他的手背。
滾燙的藥液将他手背燙紅了些許，他只薄唇抿了下，面上瞧不出什麽旁的情緒來。
他眼眸一動，剛才還壓着的那個夢又被齊明這話給牽動了出來。
“……他給你糖了？”
小少年聽到齊烨這話後一愣，以為對方是生氣了，連忙慌張解釋。
“哥哥你別誤會，我有聽你的話 我沒拿棠梨哥哥的糖。他今天塞給我的時候我很明确的拒絕他了，我真的一顆也沒要。真的！”
“我知道你沒要……”
齊烨瞧着小少年要急哭了，嘆了口氣柔聲安撫了幾句後意識到了什麽。
他喉結滾了滾，壓低了聲音莫名有些緊張地詢問。
“等一下，你說你拒絕了他，你是怎麽拒絕的？”
齊明怔然地眨了眨眼睛，盡管不大明白對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卻也還是乖乖回答了。
“我就說我不能白要他的東西，這樣不好。”
少年沉默了一瞬，而後斂了情緒将手中的藥碗輕放在了桌子上。
“還有呢？”
“啊？”
齊烨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緩和下來的情緒又沉了幾分。
長睫之下落了兩片陰影，遮掩了他的眉眼。
“……當時他聽了你這話什麽反應？”
齊明覺察到自家哥哥情緒有些低沉，遲疑了下，還是悶悶開了口。
“沒，棠梨哥哥沒什麽反應。”
“他看我不要就直接走了。”
聽到這裏少年心下剛松了一口氣，對面的齊明又緩了一會，而後張了張嘴繼續說道。
“不過剛才他好像有點生氣。”
“剛才？”
小少年渾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拽了下自己的衣角，一邊留意着齊烨的神情一邊輕聲說道。
“嗯，就剛才你睡着的時候棠梨哥哥又來了一次，他手上拎了一袋糖。他說是給我和你買的，我看了下裏面是橘子味和草莓味的。不過哥哥你放心，我雖然特別饞，但是我還是忍住了，我沒拿。”
“我給他說你不讓我随便拿外人的東西，他原本打算塞給我的，聽了我這句話就走了。”
齊明說到這裏頓了頓，擡眸小心翼翼看了對面的少年一眼。
見對方薄唇壓着，面色沉郁的樣子，他不自覺攥緊了衣袖。
齊烨沒說什麽，只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小少年柔軟的發頂。
像是在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然而他自己心頭的思緒卻亂成一團。
他垂眸看着碗裏黑乎乎的湯藥，而後默然将它端了起來。
唇抵在邊緣，一口一口緩緩将裏面的湯藥喝了下去。
明明這藥每天都在喝，可齊烨卻從未像今天這般覺得其苦澀到難以下咽。
齊烨将碗裏的藥喝完了之後，雙目放空，靜默地坐在沙發處半晌。
良久過後。
他忍着疼痛，也不管小少年什麽反應，手撐着沙發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這邊的棠梨已經吃了飯回房間打游戲去了，全然沒将之前送糖被拒的事情放心上。
可能是因為晚上，光影之間她的神情看上去有點兒昏暗，像是黑臉似的。
齊明這才以為她生氣了。
而棠梨送糖被拒回去了之後，吃了飯便直接回了房間打游戲去了，全然沒這件事放心上。
要說真有些在意的，大約只是齊烨那個前後驟然變化的印象值了。
前一秒時候還是什麽【可愛，想太陽】，後一秒就變成了同學。
前後差距懸殊，讓人摸不着頭腦。
想到這裏棠梨皺了皺眉，看來這數值表裏顯示的信息也不能全信。
得虧她之後又讓系統查看了一遍，不然還真得鬧個大烏龍出來了。
【系統，你那個數值表有bug，你最好還是得空找個時間回你總部檢測下，千萬別耽誤我做任務。】
【可我剛維修過啊，怎麽可能會有bug……】
系統不知道之前顯示的印象是齊烨昏睡時候夢裏潛意識折射出來的欲求，如今他清醒過來了，自然也就變回正常的印象值了。
然而經過這一次烏龍事件，棠梨已經不大相信它的話了。
她聽後翻了個白眼，正打算調整個姿勢繼續打游戲的時候。
窗外隐約傳來了腳步聲，随後窗戶被人從外面敲了兩下。
不輕不重，在這個靜谧的環境裏清晰至極。
啧，這大晚上的。
誰好好的不敲門，非要繞過來敲窗戶的。
棠梨這游戲剛開到一半，原不想搭理的，可系統顯示外面來的是齊烨。
她一愣，順手将手機放到了床頭位置，起身穿了鞋子徑直往窗子那邊走了過去。
棠梨将窗簾一拉開，一擡眸便看到了少年清冷蒼白的眉眼。
月下輝澤也淺淡，他整個人都缥缈似霧霭一般。
“怎麽了？大晚上的不睡覺跑我這兒來幹什麽？”
齊烨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什麽，卻發現對方穿着短袖短褲，應該是剛洗了澡。
白皙的皮膚裸露了大半，鼻翼之間萦繞着的是淺淡的茉莉花香。
齊烨下意識想起了那個旖旎的夢，他慌忙垂眸避開了對方的視線，手不自覺扣緊窗欄邊緣。
力氣有點大，骨節都泛白。
“我，剛才你來的時候，我睡着了……”
“我又不瞎，你就睡在沙發上想看不見都難吧。”
“不是，我……”
少年薄唇緊抿，努力組織語言想要說什麽的時候。
結果下一秒便瞧見了她順勢撐在窗欄處的手。
和夢裏的那只手一樣，又細又白，連指尖都是好看的粉色。
“啧，你有話能直說嗎？一個男人怎麽這麽婆婆媽媽，要是沒什麽重要的事我就關窗戶了，我這游戲還開着呢。”
棠梨說着就準備将窗戶給關上，少年見了連忙伸手制止。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覆上了棠梨的手上，掌心之下一片溫軟。
大約是這碰觸給了他些勇氣，他沒收手，隔着她的手将窗戶慢慢拉開。
“剛才的事情對不起，小明不是那個意思，是我之前說錯了話。”
他說到這裏頓了下，聲音喑啞澀然。“……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朋友。”
齊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注視着棠梨，那視線灼熱直白。
讓她也恍惚了一瞬。
“……嚯，我當是什麽事。”
“你大晚上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個？”
棠梨的反應讓齊烨有些愕然。
他以為她會生氣，可是她的反應比他想象之中要平靜許多。
“……我不希望你誤會。”
棠梨看着他垂眸乖順的樣子，莫名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頭。
剛才時候沒注意，此時離得近了，棠梨這才嗅到了對方身上中藥的清苦味道。
“剛吃了藥？”
齊烨微微颔首，剛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便感覺到棠梨的手驟然收回。
而後轉身徑直往裏面走了進去。
她好像去了一趟客廳，然後拎着一袋糖回來了。
“既然你把我當朋友，那這糖就帶走吧。本來就是給你買的，算是今天傷到你的賠禮。而且你要是不要的話我家裏也沒人吃，丢了也浪費。”
棠梨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把袋子塞到了他懷裏。
“諾，拿着吧。”
他之前在車上時候就瞧見了這袋子，裏面滿滿當當的全是糖。
等到自己親手拿着的時候，才真切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重量。
“棠梨，這些糖可以先寄放在你這裏嗎？”
“以後我吃了藥，要是覺得嘴裏苦就過來找你拿，好嗎？”
“為什麽？你想吃自己拿回去不就成了，幹什麽非要繞遠跑一趟？”
齊烨長長的睫羽顫了下，那雙眸子裏有什麽情緒閃爍。
“我怕一下子得到的太多，要是有一天少了或者沒有了，我心裏會有落差。”
“這有什麽，不就是一袋糖嗎？吃完了我再給你買不就成了，有什麽落差不落差的。”
齊烨捏着手中的那顆糖沉默了一瞬，也不知怎麽的，驟然想起了寧棣的話。
少年垂眸直勾勾看了過來，那雙墨色玉的眸子晦暗又深邃。
在月色之下透着讓人心悸的郁色。
“那你會給我買一輩子嗎？”
棠梨怔然看了過去，齊烨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給吓到了。
“那個，你剛才說……”
齊烨慌忙避開了棠梨的視線。
而後捏着手中的糖，低着頭“啪”的一聲将手邊的窗戶給關上，轉身便跑開了。
等到棠梨再次打開窗戶往外看去的時候，少年的身影已全然隐沒在了夜色之中。
“呵。”
在棠梨恍惚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旁邊房間傳來了一聲冷笑。
寧棣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那邊窗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笑什麽？”
“我笑你蠢，傻乎乎被人牽着鼻子走。”
棠梨看着他陰陽怪氣的樣子皺了皺眉，又低頭看了一眼窗子上放着的那袋糖。
“你是不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把糖放你這兒？”
“你知道？”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也就棠梨這缺心眼的不明白。
放她這裏，齊烨就可以每天過來拿一顆，和她大寶天天見。
啧，真他媽會打如意算盤。
想到這裏，寧棣扯了扯嘴角，神情也冷。
他就這麽抱着手臂靠在窗邊，餘光涼涼地瞥了齊烨離開的方向。
“可以。”
“很茶顏悅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