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哎……那個小孩!”
“嗯?”郁帛轉過頭,看著從停在十米外的車上緩緩走下來的男人。
男人三十歲上下,身材高大,肩膀很寬,五官深邃,鼻子尤其好看,像電影院門口海報上的外國男明星一樣又高又挺。
男人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微微一笑:“你是小帛嗎?”
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L市又是出了名的火爐之城,郁帛穿著短褲和T恤,都被曬得滿身大汗,男人卻一身挺括的西裝,雪白的襯衫領子敞開著,整齊幹淨,笑容也讓人很舒服。
郁帛無端的有些緊張:“我是……你是?”
“你好,我姓左,是你爸爸的朋友,他臨時有點事,讓我接你一下。”
“這樣哦……”郁帛抓著行李箱的把手,猶豫起來。
他從一千三百多公裏外的北方鄉下來,昨天傍晚上的火車,今早七點多才到目的地,在站前廣場等了一個多小時,說好來接站的父親卻沒露面,偏偏昨天半夜玩手機,今早發現沒電自動關機了,一時失去聯系。
男人低頭看了一下腕表,語氣依然溫柔,沒有一絲的不耐煩:“快上車吧,叔叔還有點事,先送你回家。”說著,提起行李箱走到自己的車前,打開後車廂把行李放了進去。
“等下──”郁帛還有點擔心,但對上男人溫和的質詢目光,不知怎麽,就卸下了警惕,乖乖跟著上了車。
車內空間寬敞,空調開著,驅走了籠罩在身上的滾滾熱氣。
見郁帛費了半天勁也沒能系上安全帶,男人俯身過來幫他弄好,頭發擦過郁帛的鼻尖,有股淡淡的很好聞的味道。
車子上路,男人打開音響,放了首舒緩的輕音樂,主動和郁帛聊了起來。
“坐火車坐了十來個小時,累不累?”
“還行,是特快,還買了卧鋪,雖然沒睡著,但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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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沒睡著?不是下鋪嗎?”
“票是下鋪,不過我跟一個帶小孩的阿姨換了,上鋪太晃了,就沒睡著,玩了一夜的手機。”
男人眼神裏都是贊賞:“真是好孩子,怎麽沒坐動車?”
郁帛皺了走鼻子:“我爺爺不讓,前兩年動車不是出事了嗎?我爺爺說危險,他本來連特快都不讓,想讓我坐那種最古老的綠皮車,說那個開的慢安全,可是那要二十個小時呢!”
“老人家是愛亂操心的……”男人說著,突然想到:“對了,你早上還沒吃飯吧?”
“沒有……但我不餓。”
“坐了一宿火車,怎麽能不餓呢?”車停在路邊,男人下車,過了一會兒回來,手裏拎了好幾個袋子。
“這是小籠包和豆漿,這是漢堡和可樂,這是便利店的快餐盒,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随便吃一點吧!”
郁帛簡直被眼前的食物晃瞎了眼,心底暖暖的,口水也跟著泛濫,肚子更是應景的叫了起來,為了掩飾趕緊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嘴巴裏。
“慢點吃,別噎著。”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男人笑著搖了搖頭,将吸管插進豆漿杯裏遞給他。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外側眼角會有一條紋路,飛揚著向上,顯得眼睛特別長特別好看。
郁帛叼著吸管,心裏默默想,這位叔叔真是他見過最有氣質的男人了,五官精致又有男人味,聲音也好聽,低沈中帶一點沙,比收音機裏的詩歌朗誦還動聽。
車子重新啓動,只是路上堵,走走停停,半個多小時才開了十幾公裏。
“聽你爸爸說,你考上……是工業大學還是農業大學?”
“不是工大也不是農大,是科技大學。”
“原來是科大?”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也是科大畢業的,早你十幾屆呢,從學校這邊論的話,你得叫我一聲學長才對!”
“學長?”
“哎……叫學長聽起來,可比叫叔叔舒服多了,叫得我好像也年輕起來了。”
郁帛露出期待的神情:“左叔叔,科大是什麽樣的?”
“哪天有時間,我陪你去逛逛。”
“真的嗎?一言為定!”小孩吃掉最後一個包子,眼睛發直的盯著盒飯,紅著臉問:“左叔叔,我能把這個也吃掉嗎?”
“當然,都是買給你的。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然要多吃!”
郁帛扒了幾口飯,不管是口感還是味道都挺一般的,但他就是覺得特別好吃。
左仕商又笑了起來,把剩下的漢堡塞進他随身帶著的雙肩背包裏。
吃完飯,摸了摸圓鼓鼓的小肚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郁帛小心翼翼的問:“左叔叔……我能問你全名叫什麽嗎?”
“左仕商。”
郁帛伸出手指,在左手的手心寫了起來:“左……世……還是……士……”
男人将錢包丢給他:“裏面有名片,自己看。”
打開黑色的錢包,從一堆卡裏抽出一張簡潔但很有質感的名片,上面沒有任何頭銜,只有“左仕商”三個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仕……商……”郁帛輕輕的念出這兩個字,一副回味無窮的表情:“仕,學也,商,度也……真是好名字,和左叔叔特別配!”
左仕商伸手揉了揉郁帛的頭頂,身體靠了過去,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別光看名字,把電話號碼記下來才是正事。”
郁帛怔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有一種害羞的感覺,整張臉都漲紅了,結結巴巴道:“記、記下了……”
“那你的電話呢?不願意告訴左叔叔嗎?”
“啊?願意願意!”
郁帛趕忙從背包裏掏出原子筆,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紙條上,正要塞到錢包的夾層裏,就被左仕商給抽了出去,直接放進自己西裝口袋。
“小帛的電話,我可得随身帶著才行喲。”
郁帛擡起頭,愣愣的望著左仕商,總覺得車子裏的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左仕商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明明是溫和帶著笑意的,偏偏灼熱的不行,好像要把他烤化了一樣……郁帛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過,他也搞不清楚這樣的眼神代表著什麽。
車子依然龜速行駛著,也許是食困,郁帛開始接連的打哈欠。
左仕商二度停車,關切的說:“昨晚不是沒睡嗎?照這速度,到你家還得一個多小時,你去後座睡一會兒吧!”
郁帛一方面是真的困,一方面是沒由來的緊張,不敢直視左仕商的眼睛,巴不得借著睡覺逃避呢,於是低著頭下車,躺到後排座位上。
左仕商也跟著下了車,從後車廂裏找出一條薄毯,蓋在郁帛身上。
音樂聲和空調都關小了,車子重新啓動,郁帛縮進毯子裏,從縫隙偷看正在開車的左仕商的後背,胸口漲漲的。
他說不上這是一種什麽樣感覺,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過,生理表現就是心跳有些亂,臉頰有些燙,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就這樣迷迷糊糊的,很快睡著了。
阖上眼的一刻,似乎從照後鏡裏,看到左仕商嘴角噙著一抹怪怪的笑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郁帛第一次離開家鄉這麽遠,雖說念書的城市有老爸照應,可是惶惶不安的感覺總是少不了。
這種感覺追到了睡夢裏,他開始夢到被狗追,後來又變成被壞人追,眼看要被抓到的時候,從夢中驚醒了。
緊緊抓著毯子,郁帛大口的喘息著,支起身子看了眼車窗外,車子駛出了市區,車速也提高了,左仕商正在打電話。
「是……弄到手了,貨很不錯,盤正條順絕對好脫手,你給我談個好價錢……」
貨?什麽貨……
「鄉下人嘛,腦子簡單,我說什麽信什麽!對了,買家到了沒有?OK,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樣的對話,讓郁帛那被「美色」所迷丢到腦後的警惕心一下子蹦了回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實在太輕易相信別人了。
左仕商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他就乖乖上車,自己的手機沒電了,左仕商總有手機,應該打電話給老爸确認一下的。
而且,左仕商對他的态度,怎麽也不像是長輩對待小輩,溫柔體貼的有些刻意了。
再看窗外的景色,分明是在郊外,老爸以前說過,他住的地方在L市內的商業區──郁帛越想越覺得不妙,正要起身質問,左仕商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男人接聽,語氣煩躁,完全不是和自己說話時那溫柔似水的樣子。
「你他媽的催什麽催,我不是說馬上就到了……放心,貨一點問題都沒有,那個笨蛋還在做春秋大夢呢……買家怎麽說的?!我操你傻逼啊?!不是讓你擡價嗎?」
郁帛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腦子裏突然蹦出了,臨上火車之前,老媽提著耳朵叮囑的那些話。
老媽說他三歲的時候差點被人販子拐走,老媽說越是大城市壞人越多,老媽說騙子都是穿西裝開豪車的,老媽還說像他這樣的外地小孩最容易成為壞人下手的對象,被騙被搶事小,被拐賣到傳銷組織會被割腎挖眼球的──
郁帛自己把自己吓得手腳冰涼,幾乎認定了,自己遇到人販子被拐賣了!
怎麽辦怎麽辦──現在車速這麽快,根本沒辦法跳車,左仕商說就快到了,可見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他的同夥會不會就在附近?手機又沒電了,報警求助都做不到!老爸現在一定很著急吧?一定報警了吧?火車站有監控錄像吧?警察會來救自己吧?
不行,他得給老爸和警察留下線索才行!
郁帛緊張的在車子裏搜索著,一眼看到了放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扶手上的黑色錢包,於是伸長胳膊,悄悄的拿了過來,把裏面的銀行卡會員卡名片都抽了出來,又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準備到學校報到時用的幾張一寸照片,拿曲別針把照片和卡片別在一起,然後按下車窗,把所有的卡片都丢了出去。
「喂──你在幹什麽?!」
左仕商從照後鏡裏看到郁帛詭異的舉動,連忙踩了剎車,郁帛趁機跳下車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救命啊──這有人販子──拐賣人口──」
「我操!」左仕商罵了一聲,拔下車鑰匙趕忙去追,他身高腿長,對地形又熟悉,幾步就将慌不擇路的郁帛堵住了。
「你別過來──啊──」這裏是近郊的一條公路,路基下面是傾角60°以上的斜坡,底下是漲水期的河水,郁帛一直往後退,差點滾下去,幸好左仕商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按在地上。
「你這小鬼發什麽神經──啊啊啊──你咬我──」
郁帛狠狠的一口咬住左仕商的手腕,趁他吃痛放手,連滾帶爬的往來路跑,可是沒跑兩步就一腳陷進土填得不嚴實的樹坑裏,摔了個狗吃屎。
左仕商再次撲過來壓住他,将郁帛的一條手臂扭到背後,氣喘籲籲的質問:「你他媽的──睡魔障了嗎?看清楚我是誰──」
「我不認識你,你這個人販子,救命啊──唔唔唔──」
左仕商趕緊按住他的嘴,這條路上雖然車不多,但被人聽到萬一誤會了,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左仕商一看,立刻接聽破口大罵:「老高,你兒子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他怎麽突然──啊?你兒子還在車站?那我接的……我接的是誰?」
左仕商挂掉電話松開手,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不是高博嗎?!」
郁帛摔得滿臉滿嘴的泥,哇哇大叫:「我才不是,你這個騙子人販子──放開我──」
「我是騙子?我看你才是騙子吧?你不是高博你跟我上什麽車──」突然看到還被郁帛抓在手裏的錢包,左仕商恍然大悟:「啊……你是小偷!」
「我才不是小偷──你這個人販子──唔唔唔──」
「少給我裝傻!」左仕商重新捂住郁帛的嘴,扯著他就往車上走,郁帛掙紮間錢包掉在了地上,左仕商彎腰正想撿,小孩胡亂的飛起一腳,将錢包踢到了路基下面,掉進河裏。
「我操──你還真是個愛崗敬業的小賊,自己撈不著也不讓我得好是不是?」
左仕商火冒三丈,從後車廂裏拿出一捆麻繩,将郁帛五花大綁,最後用車上的絨毛玩具熊塞住他又喊又叫的嘴巴。
撥完報警電話,左仕商脫掉基本報廢的西裝,拽了拽襯衫領子,掏出根煙點著,靠在車門上吞雲吐霧。
快中午了,太陽越發的毒辣,又沒有什麽風,經過剛才一番搏鬥,他滿身都是汗,體表溫度急劇升高,整個人都煩躁起來。
這樣的天氣,他是萬般不願出門的,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火車站附近的銀行辦,老高就拜托他順便接暑假去鄉下探親回來的兒子,也沒給照片,只是大致說了下身高體型。
左仕商本來挺不耐煩的,但在看到疑似「高博」的小孩出現的一瞬間,真是有種撞彩的感覺。
老高長的其貌不揚,沒想到他兒子這麽标致──白白嫩嫩高高瘦瘦的,雖然穿得土氣了點,但山寨的服裝和非主流的發型掩蓋不了這是個眉眼靈動的小美人的事實。
左仕商是個gay,見到漂亮的小男孩,自然是色心大動,於是在車上,使出了泡小0的一貫手法,言語眼神明示暗示的挑逗著,看小孩的反應,八成是同道中人。
這孩子現在年紀還太小,不好下手,但不著急,他最起碼要在這兒念四年書呢,看著小美人出落成大美人再吃幹抹淨,也算是美事一樁!
他就這麽一路意淫著,本打算先把小孩送到高家在郊外的別墅,再去近郊的一個二手汽車交易中心談生意──誰想到居然引狼入室,接到了個小賊,還是個腦子不太好使的蠢賊!
偷錢就算了,還扔了他的卡──補辦那些東西能把他折騰死,光是想想,怒火就從腳底板一路竄到天靈蓋,恨不得把小賊抓出來狠狠的修理一頓!
「咚!咚!」
左仕商被車內的響聲驚了一下,探頭進去一看,這小賊竟然在拿腦袋撞車門。
「哎──別撞了,你偷錢包也就拘留十五天,犯不上尋死覓活的,也別演戲給我看,我沒那份同情心放了你!」
打開車門摁住小賊的肩膀,正對上小孩驚疑惶恐,溢滿了淚水的眼睛,睫毛長長的挂著淚珠,臉頰上的泥土也被眼淚沖得一條一條的,除了嘴巴裏堵著毛絨小熊略帶喜感之外,真是天見猶憐。
車外太陽實在太毒辣,又怕小孩再做出自殘的舉動,左仕商索性坐到了他身邊扶住他頭,手指有意無意的在他翹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感嘆:「演技可真好,看得我都於心不忍起來……長的這麽漂亮又會演戲,考電影學院去當明星多有前途,當什麽小偷?所以說不讀書不行,連職業規劃都不懂!」
小孩發出嗚嗚的聲音,腦袋搖晃著,蹭得左仕商心猿意馬起來,腦子裏閃過不少歐美G片裏,小賊行竊不成反被壓在馬路邊一頓狂操的劇情。
突然有些後悔報警,銀行卡肯定是找不回來了,要是能「私了」其實更劃算……
警笛聲由遠及近,一個中年警察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小警察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場面,集體愣住了。
女警察驚詫的問:「這位先生,你确定你報警抓到了個小偷,不是抓到了逃跑的小情人?」
左仕商連忙下車,抻了抻褲子,面色尴尬:「那個,人交給你們了,我趕時間,能不能先走──」
這時另一個小警察拔下了郁帛口中的毛絨玩具,小孩明明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能吐字清晰中氣十足的告狀:「警察叔叔哥哥姐姐你們終於來了──你們終於來救我了──我被人販子給拐騙了──他要賣了我──救救我──救救我──」
「你個小偷還他媽的惡人先告狀──」
中年警察攔住怒氣沖沖要動手的左仕商,眼神裏充滿了懷疑:「這位先生,看來你得跟我們到局裏走一趟了!」
郊區警局的辦公環境很一般,在一個很像農家院的二層小樓裏,辦公室裏連空調都沒有,一桌一臺電風扇,轉動時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疼的聲音。
左仕商大搖大擺的坐在木椅上,冷眼看著郁帛一邊抽泣著一邊從背包裏掏東西。
「這是我的身份證、戶口本複印件,還有車票,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這是大學錄取通知書──警察叔叔,我是來報道的大學生,我本來在車站等我爸爸來接我,我真的不是小偷。」
錄取通知書被風扇吹飛了,左仕商伸手抓住,剛看到科技大學幾個字,就被郁帛搶了回去,雙手護在胸前,防備的瞪著他。
左仕商挑了挑眉,一臉不屑:「有錄取通知書又怎樣,辦假證的廣告滿世界都是,誰知道是真的假的,還鄉下小孩第一次進城……鄉下小孩拿iphone手機?」
郁帛急忙解釋:「這是我考上科大,我爸送我的禮物!」
「我看是贓物吧?退一萬步說,就算你這些都是真的,大學生就沒有小偷了嗎?」
「我不是小偷,你這個拐賣人口的人販子!」
「呵呵。」左仕商冷笑起來:「人販子的主營業務是拐賣婦女兒童,不包括你這種……早餐能吃六個包子一大盒飯外加一個漢堡的吃貨!拐賣你這種除了吃什麽也不能幹的飯桶,哪個不怕被吃破産的買啊?!」
郁帛紅著臉反駁:「漢堡我根本沒吃好不好?而且你在車上說我盤正條順絕對好脫手──」
「別臭美了啊,挺會對號入座的,我說的是我的貨,一批二手車!」
「那你還說鄉下人好騙,說我在做春秋大夢──」
「我說的上游的賣家──」
「行了行了別吵了!」中年警察敲了敲桌子,回頭對年輕女警說:「打電話到科技大學招生辦,查查這個學生的資料。還有,把你爸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們,我們聯系他過來接你。」
聞言,郁帛猶豫起來,諾諾的開口:「能不找我爸爸嗎?」
中年警察搖頭:「你還未成年,這麽大的事,必須聯系監護人。」
郁帛沒辦法,只得報出父親的手機號……他實在不想一來就給父親添麻煩。
左仕商調整了坐姿,用那種悠閑又惡毒的語氣道:「警察同志,一會兒自稱是他爸爸的人來了,你們可得查清楚,別是賊頭子吧!」
「沒有賊頭子,就是我爸!」
「就算真是他爸,也得把住址工作都調查清楚才行,搞不好是扒手世家呢!」
連累父親被罵,郁帛眼圈都氣紅了:「不許侮辱我爸!你血口噴人,你這個人販子──」
「你能不能換個新鮮的詞罵?!」左仕商揉了揉耳朵,一副深受噪聲污染的嫌棄表情:「一口一個人販子,我可是把戶籍地址工作都交代清楚了,老高和他兒子也聯系上了,一會兒就來給我作證,你再亂罵,小心我告你诽謗!」
「你、你……」
這男人剛接到他的時候,是那樣的溫和體貼,一看就是社會精英,紳士的不得了,可現在人還是這個人,外表一點沒變,怎麽态度整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嘴巴刻薄的像刀子一樣,随便一句話都能把人噎死。
郁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能求助於人民警察:「警察叔叔,他真的是壞人,我吃了他給的食物就困了,一定是他在包子裏下了藥──」
「哈哈哈!」左仕商誇張的大笑起來:「你這小賊,小小年紀記性怎麽這麽差?!不是老年癡呆提前發作了吧?是誰說玩手機玩了一宿沒睡,手機都玩沒電了的?你吃飽喝足了犯困我還給你蓋毯子呢,你倒好,反咬我一口,說我給你下藥,我要是真給你下藥,就你那食量,吃那麽多,不得一覺睡到姥姥家去,怎麽還能中途醒了?」
「可是……就算你沒下藥好了,你要不是人販子,幹嘛把我綁起來?」
「我不綁你,你要是亂跑亂叫的被車撞了,或者掉到河裏淹死了,我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好不好?」
郁帛咬了咬嘴唇:「那……好人怎麽會在車裏放麻繩?!」
「你管的也太寬了吧?!」左仕商一臉聽到天方夜譚的表情,索性站起來:「美國人還能帶槍呢你怎麽不去白宮抗議,說你們都不是好人?!你是地球警察嗎?!再說麻繩是管制器具嗎?中國哪條法律規定好人不能在車上帶麻繩?!」
「法律是沒有規定,但是你帶麻繩不就是為了綁人嗎?」
「我車上還有毯子呢,你怎麽不說我是為了裹屍啊?」
左仕商的聲音不大,語速平緩,但話中的刻薄已經讓郁帛快哭出來了:「你──」
「你什麽你?!不管你是不是小偷,就憑你這邏輯能力思維能力,也是個蠢貨無疑!」
「我不是蠢貨,我高考分數是我們縣第四名!」
「你們縣就四個人吧?」
「我們縣三千多考生呢──」
「哎哎,你們倆,說相聲呢?!」中年警察簡直要為這一大一小的精彩演出鼓掌叫好了。
左仕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挪了挪椅子重新坐下。
郁帛氣得嘴唇發青臉色發白,後退一步,靠著牆乖乖站著,雙腿還有點打顫。
左仕商看他這樣子,竟有些於心不忍了,伸出長腿勾了把椅子過來,踹到郁帛腿邊。
「坐著歇會吧,別氣得犯了心髒病,我還得給你掏醫藥費。」
結果小孩還不領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跟椅子有病毒似的跳開了。
女警走過來,忍不住提醒:「左先生,這裏是警察局不是你家客廳,你也太随便了吧?」
左仕商擡眉一笑:「我這不是警民一家親嗎?」
女警陡然紅了臉,轉向中年警察,聲音還有點發抖:「那個,聯系上了小孩的父親了,他爸說接站的路上出點刮蹭事故,又堵車就耽誤了,現在正在火車站廣播找人呢,也急壞了,馬上就過來!」
這時,左仕商的朋友老高帶著兒子高博也趕來了,他兒子除了身高跟郁帛差不多外,不管是外貌還是衣著,沒有一點相似。
高博長的跟老高一脈相承的歪瓜裂棗,穿了一身的名牌運動服,渾身上下都是富二代的驕奢之氣。
郁帛則相貌秀麗,衣服雖然是嶄新的,卻是樣式土質量差的便宜貨,連行李箱都是山寨adi的,但氣質純樸眼神清澈,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鄉下孩子。
這樣牛馬不相幹的兩人,左仕商都能接錯,不僅是警察,連老高都納悶了。
左仕商自己也有點無語,心想,他之前絕對是色令智昏了,居然也沒想著打電話向老高确認一下。
左仕商證明了自己的身份,洗清了人販子的嫌疑,中年警察便把目光集中到郁帛身上。
「他讓你上車你就上車了,一點也沒懷疑嗎?」
「我……我看他不像壞人……」郁帛咬著嘴唇,也搞不清楚自己當時怎麽了,難道是太陽把腦子烤成漿糊了嗎?
左仕商被逗樂了:「現在又說我不像壞人,剛才不還說我是人面獸心,斯文敗類,肯定是人販子嗎?」
小孩瞪著小鹿一樣的眼睛氣呼呼道:「既然都是誤會,你幹嘛還對我冷嘲熱諷的?!」
「誤會?對,你是沒什麽損失,還免費玩了把密室逃脫游戲,我呢?所有的銀行卡都被你扔了,錢包也被你踢下河,我的損失誰來負責?」
郁帛自知理虧,只能緊緊抓著行李杆,小聲說:「你的錢,我會想辦法賠給你的。」
左仕商不屑的撇嘴:「算了,我沒興趣當你這種腦子不好使的小鬼的債主,要是一個沖動跑去賣血賣腎,我可負不起責任。」
「你──那你說,要怎麽處理我?!」
「你先想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吧!确定不是小偷,我也懶得跟你計較。」
話音剛落,警察局門口就傳來呼喊聲:「小帛!」
郁帛面對著門口,看到來人,一下子就淚崩了,繞開左仕商跑了過去,撲進男人的懷裏。
「爸──」
「小帛,沒事吧?」
郁帛拿手背蹭著眼淚,一臉的愧色:「爸,對不起……我給你惹麻煩了……」
「沒關系,你沒事爸爸就放心了……」男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安慰道:「警察已經在電話裏,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告訴我了,別擔心,爸爸會處理好的。」
郁帛點點頭,又有些不安:「爸爸,那個人……很厲害……」
「沒事沒事,放心。」安撫好兒子的情緒,男人走向背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左仕商。
「這位先生,我兒子給您帶來麻煩,我深表歉意,一定會如數賠償──」話說一半,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左仕商還維持著縣太爺一樣嚣張的坐姿,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根本是四肢僵硬嘴角抽搐,整個人繃成一張弓。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沈默了,幾分锺後,還是郁帛的父親先開口:「竟然是你,這世界真小。」
「是啊……迦葉,好多年不見了。」左仕商緩緩的站起來,深深的凝視著郁迦葉,他的眼窩很深,眉頭蹙起的時候,就能很直觀的傳達出一種糾結的神色。
在那樣凝重目光的審視下,郁迦葉有些不自在:「小帛丢了你的錢包,這個是他不對,我會賠償的,但他還是個孩子,第一次來進城,搞不清楚狀況,你怎麽也能出這種錯呢?」
左仕商從兜裏掏出煙點上,狠狠的吸了幾口,沒有理會郁迦葉的質詢,反問道:「你說他是你兒子?!」
郁迦葉尴尬的點了點頭。
左仕商在煙霧中眯起眼睛,視線重新落到郁帛身上……此時他的眼神裏,沒有了在車上的溫情脈脈,也沒有了發生誤會後的不屑嘲弄,而是一種冰冷的,充滿了刺探和敵意,就像毒蛇吐信一樣。
郁帛後退一步,一股涼意從後頸竄了上來。
這樣的男人……好可怕!如果剛才他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郁帛根本不敢和他吵架。
左仕商緩緩收回視線,目光重新鎖定在郁迦葉身上,開口,聲音居然有些發抖:「你……行啊,開始玩養成系了!」
郁迦葉皺著眉,低聲呵斥:「不要胡說八道,他真是我兒子──親生的,我上大學前,在老家結過婚。」
左仕商睜大了眼,像是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好半晌才緩過神來,不住的搖頭:「郁迦葉,你真是人生贏家!」
「仕商,你不要得理不饒人,我是來和你協商解決方案的,不是來耍嘴皮子的,你知道我從來都說不過你。」
「是啊……」左仕商沈著臉,吐出一句陰陽怪氣的感嘆:「可是會咬人的狗,從來都是不叫的!」
「混蛋,不許罵我爸!」郁帛突然跳了出來,一把揪住了左仕商的衣領。
左仕商滿腦子的昔日春恩往時孤怨,就被郁帛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給攪散了。
看小孩呲牙立目的樣子,他倒沒有太多被冒犯的怒意,只覺得好笑。
這小孩之前的表現,一直是乖巧柔弱又無助,郁迦葉出面後更像個找到靠山的幼童一樣縮在父親背後一聲不吭。左仕商還以為,他就是個随便揉捏的軟柿子呢,沒想到,當父親受到指責時,這小鬼卻迸發出這麽強烈的反抗意識。
可那又如何,不管與郁迦葉的陳年舊事,還是和郁帛的誤會糾葛,他左仕商都是妥妥的受害者,郁迦葉說他得理不饒人,那他怎麽能辜負對方的一片期待!
左仕商拉高衣袖,露出手腕上,被郁帛咬得淤血的牙印,毫不客氣的譏笑:「呵呵……我有說錯嗎?像你這種只會虛張聲勢的小狗崽子,不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蠢貨嗎?!」
「你這個混蛋──」
就在郁帛失去理智要揮出拳頭的時候,郁迦葉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年輕的巡警也趕了過來,将兩人分開,大聲訓斥他:「還敢在這兒動手?!想蹲拘留所是不是?!」
「小帛,冷靜點,這位左先生是爸爸的朋友,我們在開玩笑呢!」郁迦葉一邊安撫兒子的情緒,一邊看了左仕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意思。
瞬間,左仕商就萎了,再提不起一點火上澆油的興致。
突然感到無趣,不管是郁迦葉那柔軟示弱的樣子,還是郁帛那氣紅了臉渾身發抖的樣子,都不過是一場鬧劇,好像他追究這些,就是為了為難郁迦葉一般。
於是覺得特別可笑,不由得問自己,左仕商,你要不要這麽沒出息啊?!
見争執平息下來,年輕的巡警松了口氣,開始兩邊勸和:「左先生,這事你雖然受了財産損失,但也不是一點錯沒有,畢竟是你接錯了人在先,你看能不能……」
「麻煩你們了,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我也不追究了。」左仕商點了點頭,在出警處置書上簽了字,招呼老高和他的兒子一起往外走。
「左仕商!」郁迦葉出聲喊住他:「你把賬號留下,我把錢彙給你。」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