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樂令有過交情的女修,也不過是陰陽妙化宗和小山宗那有限幾個,且都是上輩子認識的,這輩子在蓮華宗還結了幾分怨。此時聽到那女子說話,他倒比別人都奇怪,怎麽會有人一口叫出了他的姓氏。
靈藥店門大敞着,透過那三名妖修便能看到街上的情形。樂令不由得擡頭看向聲音傳來處,卻見門外停着一乘雲轎,前後各有四名女修手執宮燈花籃引路,轎簾被人微微掀起,露出一只青蔥玉手和一點嫣紅的袖子。
一名年少些的妖修嗤笑一聲,正欲說什麽,就讓同行夥伴瞪了一眼,将未出口的話都堵了回去。
轎中之人靈氣內斂,看不出修為如何,轎外那幾名女修卻都是築基期的人物,身上也沒有什麽邪氣。這樣的排場不大像正道中人,可也不是他熟識的那幾家魔宗做派,正不知是什麽來路。
樂令只怔了這一怔,那女子便已掀開轎簾,從中露出半張清豔如畫的容顏,眉梢眼角微微透出一絲笑意:“秦道友方才自我門前過而不入,莫不是看不起我?我這些年來卻一直記着道友的好處,崇明也時時提起道友當年在清元洞天地宮中的高義……”
她話未說完,樂令心中便似大海翻波,鼓蕩得他在這裏幾乎呆不下去。那女子說起過門而不入,他出門後卻是一路貼在雲上飛行,不曾路過任何一個門派。唯一險些碰到,卻又避開的修道中人,就是方才在凡人坊市中看到的那片香火願力的主人。
這女子竟也是鬼道修士……他定了定神,立刻想到了清元洞天中出的事。
難怪宋崇明一定要取到那枚玉俑,原來竟是為了如此佳人。那女子原本也應當是純陰鬼身,但有了那玉俑相助,或是奪舍或是其他法子,現在出現在人前的已該是活生生的色身了。
有了這份情誼,也難怪這女子肯為宋崇明出頭,追到這裏來找他的麻煩。樂令眯起眼看向門外,那女子帶了不少人堵在門外,憑他一人之力卻是擺脫不開——就是擺脫得了,他又不認得路,怎麽往蓬萊島參回會元閣的鑒寶大會?
若是回羅浮……有那個宋師弟在前接應,只怕他也上不得山了。
橫豎已叫人堵上了,樂令反而坦然下來,含笑答道:“我早前便聽宋師弟說過,他有位紅顏知己,名諱似乎是上朱下绂,莫非就是道友?”
那女修緩緩步出雲轎,體态雍容優美,态度更是親切溫柔:“我與崇明雖未正式合籍,但情義所至,已和道侶無異。秦道友不若先到舍下,讓我好生招待一番,也免教崇明知道後,要埋怨我對他同門道友失禮。”
她身上靈氣內斂,也沒有高階修士有意無意釋出的威壓,若非轎外那些侍者,恐怕衆人都會覺着她身份平常,只是此地常見的散修而已。
樂令略略側身,不肯與她正面相對,也一樣彬彬有禮地答道:“多謝道友相邀,不過我在這裏約了人,不方便随道友離開。至于宋師弟那裏,我與他本就是至親的師兄弟,何嘗有過什麽誤會?”
那女子步步生雲,向着店內逼來,随轎的八名女修垂着頭跟在身後,分作兩行将店門攔住。樂令輕嘆一聲,目光在店內一掃,落向西側牆上的瑣窗。
他的目光一轉,朱绂便也随之看了窗子一眼,淡淡笑道:“秦道友是小心的人。不過日久見人心,道友若能到寒舍住些日子,自然會知道我不是那種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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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音未落,一道雲簾便從牆上浮起,将兩側花窗堵住,房中亦黯淡下去,四周只餘一片茫茫大海,看不出出路在何方。朱绂腳踏浪花,如若無事地向店內三名妖修點頭致意:“這位秦道友與我未來夫婿是師兄弟,今日我須當好生招待他,三位不論有什麽要問的,都請另尋別人吧。”
那名最年幼的妖修冷笑道:“你在這裏展開法寶,連一道門也不留,分明就是想連我們一起留下,哪兒像送客的模樣?”
朱绂仍舊好脾氣地點了點頭:“是我做事粗疏,三位莫怪。”她右手輕擡,纖纖玉指在海天之間一劃,那片烏雲沉暗、浪滔翻湧的天地便分開一線,三名妖修和靈藥店掌櫃等人的身影被外頭透入的日光照到,就如紙片一般被卷了出去。
那道縫隙一開,樂令也同時身化劍光,向着光芒亮起處直沖出去。
空中忽地現出一只大掌攔在他面前,溫柔的女子聲音再度響起:“秦道友何必急着走?我好意相邀,你不須這樣防備。”
那道光芒消失,樂令也現出身形,倒退幾步,躲開了那手抓取的範圍。他心念疾轉,從法寶囊中取出了星軌圖,翻手向其中打入一道真炁,将這圖卷化成一片天幕。
兩樣同樣能另僻空間的法寶不能疊加,否則其形成的空間便會不穩定,甚至兩件法寶也會受損。一般人就是在鬥法中陷入了旁人的空間法寶,也多是執劍或是以其他攻擊性法寶破解,絕不會也拿出這樣的法寶來。
不過星軌圖本就是秦休給的,樂令雖一直留着用,卻不會像其他法寶一樣在意。朱绂布下這片大海之後,他便立刻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毫不吝惜地将星軌圖扔了出來。
烏雲密布的天空立刻被星光取代,下方浪滔翻湧的大海也被星光照耀得平靜了許多,仿佛要淡化在黑暗之中。兩片空間交錯浮現,時而緊咬在一起,将天地劈成兩半;時而由一片空間主導,将另一片壓得模糊不清。
兩片空間交錯之處漸漸發出咯咯輕響,點點發絲般纖細的光線已從其間透射下來。朱绂溫煦優雅的聲音中也帶上了幾絲冷意:“秦道友這樣不肯給我面子,莫不是連與崇明的同門情份也不顧及了?”
樂令冷笑一聲:“我正是顧忌與宋師弟的兄弟情份,才不敢與道友單獨相處。雖然修士之間不如凡人那樣講究人倫大防,但與師弟的未婚妻也不好多相處……”
他一面說着廢話分散朱绂的注意,手中已多了一把飛劍,從下方斜斜向上撩去,化出一道能斷絕萬物生機的冰冷劍光,準确地斬在那處有點點陽光透入的地方。
這一劍揮出,竟似又回到了他還是元神真人的時候,劍光無堅不破,将兩件法寶同時斬為碎片,眼前星空大海的景色一齊消散,露出靈藥店牆邊擺放的多寶架。
店內景致閃現時,第二道劍光也向着這處裂口劈下。樂令身與劍合,化作一道玉色劍光沖破法寶化出的幻陣。
朱绂清美冷淡的面容已近在眼前,而店門亦仍是大敞四開。
樂令終于得見天光,目光落在店門處,欲催劍直飛出去。然而劍光才飛出法寶,一道道形狀詭異、大張着口的陰魄便擋在他面前,其上絲絲死氣浸潤,直侵到飛劍上。
那柄劍雖然品質已是極佳,但受了死氣侵染,身外靈光還是一寸寸消磨,眼看便要蝕到劍身。樂令只得落到地面,将飛劍收起,指尖向前一點。
陰陽陟降盤中太極圖旋轉不息,一道純陽精氣在空中結成陣紋,将那片陰魄包裹其中。樂令又取出煉魔紫雷護身,取出早已不用的鑒源劍,仍是化作劍光向外沖去。
朱绂冷冷說了聲:“且慢。”身形輕移,空中驀然現化出一只大手,向着樂令直抓下去。這手出現得晚,動作卻快過劍光,瞬息之間便落到了劍光所向處。
樂令順手将煉魔紫雷化成一只大手迎了上去,腳下飛劍仍是毫無涉澀地向外飛去。借着兩只手交錯之機,他又祭出陰陽陟降盤,借其中五行精氣結成九宮八卦陣,将空中靈氣鎮壓,并特別将休門開在了朱绂所在之處。
要陷朱绂于死地恐怕十分艱難,只要禁住她攻擊之力,能脫出這道門,他便可藏入大海中,借着海水氣息掩飾行跡。
兩件法寶交疊運用,朱绂的動作果然被拖延了一息,樂令趁機飛出店外,拔轉劍身向東飛去。然而他的劍還未升到樓頂,帶着幾分譏诮的聲音便自他背後傳來:“秦道友慢走,且讓我這些侍女服侍你上路。”
八道劍光交織成網,将整片街巷都籠罩其中。只是那八個人行動十分呆板,只能聽着朱绂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劍光雖交織成網,卻并不靈動細密。
那三名海外妖修走得并不遠,劍光落下處将他們和店主三人一并罩在其中。他們雖不願摻合進旁人的事,更不是肯白白吃虧的人,各自亦化出兵器法寶殺向那八名仗劍的女修。
樂令身與劍合,只餘一道流光在空中劃過,趁着這三名妖修殺人之際向外闖去。眼看就能鑽出劍網,一只大手的虛影忽自空中浮現,當當正正擋在他身前。那只大手卻不只是手,而是道道陰魄凝成,略為虛浮之處,皆可看到顆顆似人非人的頭顱從手上紮掙出來咬向他。
鑒源劍上本就有裂縫,再受了這樣濃重的死氣侵蝕,竟已承受不住,當場斷成了兩截。他身上浮起一片純陽真炁遮擋死氣侵蝕,身後卻有一道劍光從劍網中分出,直直襲向他的背心。
樂令撤出玉劍回身阻攔,一只纖美如玉的秀麗手掌卻不知從何處伸來,向他心口用力掏去。
景虛真人賜下的仙衣在那手前只如凡人之物,化作片片碎布在空中飛舞。樂令胸前一冷,大片白晰堅實的胸膛已露在冬日寒風中,一直揣在懷中的黑蛟也随着那一抓之勢向外飛去。
“湛墨!”
樂令顧不得自身,連忙伸手去抓湛墨細長的身軀,朱绂卻似單純好奇的少女般輕笑一聲:“這就是秦道友從崇明手中搶去的那只靈蛟?果然是好東西,道友不必擔心,你到我家中後仍能和他在一起,我會将你們都囫囵送到崇明身邊的。”
她的五指再度一合,湛墨就被一股無形大力牽引,向她手中投去。
這蛟兒如今正在休眠期,無論落在何人手中也不懂得反抗。樂令滿心焦急,連絞落下來的劍光也顧不得,只将煉魔紫雷激發,合身向前搶去,五指已抓住了湛墨光滑的長尾。
朱绂纖美的五指已捏到湛墨身上,另一只手便向樂令腕關握去。樂令不退反進,将另一只手也抓到湛墨身上,陰陽陟降盤中五行八卦精氣同時流出,交織成九遁合門陣從兩人頂上罩下。
就在朱绂那只纖秀柔嫩,卻挾着無窮力道的手幾乎抓到他腕上時,一道勁風卻從他身旁掠過,恰恰割到朱绂臂上。
她驟然吃痛,五指不由得松了一松,将湛墨的身體放開。樂令搶回靈寵,下意識先入懷裏一放,胸膛觸到冰冷蛟身時才想起衣衫已撕壞,忙将湛墨收入靈獸袋中,撤身便往後退去。
在他眼前數步之外,一名右手握着巨大鎏金嵌寶龍爪手杖的錦衣妖修已攔上了朱绂。最年幼的那名妖修卻微微側頭看着他腰間的靈獸袋,眼中精光閃動,悄聲問道:“你那只靈獸是怎麽弄到的?倒是……細得稀罕……”
樂令從法寶囊中取了件衣衫披上,铿镪有力地答道:“自己送上門來的,從一開始就只認我。我也養得熟了,不舍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