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望
與池煦分別之後,樂令就重新關閉洞府,開始祭煉飛劍。
那柄劍名為“鑒源”,本質是采自西方白金之精,劍身細韌輕薄,其上只祭煉了兩層禁制。若是善加溫養祭煉,可以煉至兩重天二十四層圓滿,到時便能與心相合,如臂使指。不過只要掌握了眼下劍中這兩層禁制,便足以禦劍飛行了。
樂令将劍平平放至身前,服下一粒能增益元精的化靈丹,這才開始祭煉。
他先是将一道靈識探入,在劍身核心之處留下本人氣息,而後便調出元精包裹劍身,洗煉其本身禁制,初步掌控此劍。這柄劍本身禁制極為簡單,若以普通祭煉之法,就是煉到最後也只是完全發揮劍本身的力量。
而樂令眼下精元不足,凡有需要鬥法的地方就更依賴法器飛劍的威能,這就必須竭盡所能地改造手中之劍。底定祭煉方法之後,他便觸動洞府禁制,将洞內氣息緊緊鎖閉,體內元精運轉,頭一次把陰陽陟降盤從丹田調了出來。
此時陰陽陟降盤表面浮動的道種文字又衍化了許多,其中隐含着陰陽、升降、開辟之意,而在這些道種文字之下,還隐隐流動着一種孳生、化育的意味,但因內中禁制還未掌握到更高一層,那種生發之意還在盤中隐含不露。
他的修為還是太低,體內元精也太少,許多事都做不到。樂令輕嘆一聲,一道靈氣送入盤中,将原本懸在北方坎位的玄陰水精取了出來。
那枚水精一出,其周圍便彌漫着淡淡霧氣,整個洞府中也蔓延着一帶寒氣,眨眼便如進入了深秋之際。然而此時其寒氣已算內斂了不少,霧氣雖在水珠旁缭繞,卻還遮不住那枚精瑩剔透的水精。
樂令将一道靈力打在水精之上,削下一道細若發絲的水線,以靈氣包裹,纏繞在了飛劍之上,由元精引導入飛劍核心禁制處,與禁制慢慢融合。而他還在旁屏息靜氣,不停地在識海中觀想凝結出飽含本身元精的道種文字,将其一一打在玄陰水線之中,将其靈力互相連結,煉成一層新的禁制。
這過程極為艱難而緩慢。他既要控制水精組細,更要維持元精凝成的道種文字不消失,還要将兩者融合而成禁制,将其間融合的靈力一絲絲化為禁紋銘在劍身上。直花了三天三夜,他才将劍中禁制祭煉到第五重,體力與元精卻都已将消耗殆盡了。
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樂令心中雖有淡淡遺憾,卻還是将水精與陟降盤重新收回丹田,結束了這回祭煉。
他拿下鑒源劍細細查看,只見其劍身上已多了幾道禁制花紋,那絲玄陰水精也極好地融入了其中,手指隔着幾寸便能感到一片淡淡寒氣。劍身倒也并沒因寒氣受損,仍是柔韌堅固,劍刃之鋒銳還過于祭煉之前。
樂令心念一轉,那把飛劍便化作一人大小,靜靜停在他身前。他施法解開洞口禁制,縱身站到劍身之上,調動體內那一絲靈力,馭劍直沖入門外如畫風景之中。
憑高俯視臨滄海,寧靜安閑對白雲。
看着腳下青山雲海,聽着耳旁獵獵山風,樂令數日來辛苦都如同被這清風洗淨,只餘一片安閑自在,道心卻是通透澄明。也正因此,他才又發覺自己靈臺之中,再度生出了一道細弱隐秘的無形心魔。
怕是那天看到自己辛苦收集的劍法玉簡成了秦休換取功德之物時,一時氣恨得心神失守,才生出了此物吧?這兩天又忙着祭煉飛劍,竟也沒空檢視靈臺,倒叫此魔存留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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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令苦笑了一下,左手在袖中掐定法訣,閉目反視體內,鎖定那心魔,口唇微動,無聲念誦着拂魔咒。層雲勁風之中,他微仰着頭閉目而立,衣襟翻飛,容貌清雅俊秀,直如天外谪仙。儀态潇灑到了極處,落在下方觀看之人眼中,卻也危險到了極處。
最後那句“滌蕩九氣,清明三元”尚未念完,便有人緊緊拉住了他的右手,并自背後穿過一條胳膊,将他攔腰抱住,緊按在自己胸前,在他身後怒喝道:“你這是做什麽,禦劍飛行時豈能這麽三心二意!萬一落下去,這裏萬丈深淵,又沒有人來往,誰能救得了你?”
心魔消散之際,樂令用力扯出右手,扭轉回頭,便見到了秦弼難掩驚怒的雙眸。
“堂兄怎會來到我這兒?”他打算不着痕跡地脫開秦弼鉗制,可是略有動作,便覺腰上那只手攬得更緊了幾分,右手腕也重新被人握住,一道精純靈力已自脈門透了進來。
秦弼拽着他落向洞府門外,聲色俱厲地說道:“你體內怎麽只剩下這麽點靈力?還在空中閉着眼走神,是怕自己掉不下來麽?我昨日來看你,替你看守洞府的雜役弟子還說你是在閉關,你閉了三天的關,竟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二人落到地面,洞外已有兩名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凡人迎了上來。秦弼此時才想起避嫌,連忙放開樂令腰身,只握着他的手腕,冷冷說道:“你我是同宗兄弟,在師門中就該守望相助,我也不能眼看着你這麽胡鬧下去。本來我是想來邀你一同去接宗門任務,如今看來,我還是先盯着你修煉幾日吧。”
他又對那兩名雜役弟子揚了揚下巴:“秦師弟幾日不曾進餐,你們先擺飯,叫他吃些東西才好修煉。”
那兩名弟子不敢不聽真傳弟子的命令,神色恭謙地向樂令行了禮,介紹過自己的身份,便到山下廚房去取飯菜。待得兩人走了,秦弼卻是更用力地将樂令拉進洞府,強按在椅上坐了,自己冷冷站在一旁打量着屋內布局,那只搭在他脈門上的手卻始終不曾收回。
樂令無奈地勸道:“我只是為了祭煉飛劍,消耗了些元精靈力,修行幾天便可恢複,堂兄不必如此擔心……”
秦弼面如凝霜,冷笑一聲,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小小玉瓶扔到桌上:“你在收徒法會上受的傷好了,可以祭煉飛劍了?你體內靈力枯竭至此,談什麽修行!這是師尊賜我的聚靈丹,可以提高吸取靈氣的速度,以我的天份用不着此物,你且收着留用。”
這是秦休賜給人的東西。樂令移開目光,心裏卻奇異地平靜。這瓶丹藥算什麽,他手中那十塊玉簡都已經不能讓他再有半分心動了。他在羅浮的日子還有很長,若要報仇,要活下去,首要的一點就是習慣這些與秦休有關的東西。
他也不再推辭秦弼的幫助,默默将那道流入他經脈之中的靈力流轉周天,存入玄關之內。
過不多久,那兩名雜役弟子便送過來一桌飯菜,只是看着秦弼孤傲的态度,不敢多加打擾,只說了句:“兩位師兄慢用。”就雙雙退了下去。
秦弼仍是不肯放開他的手。樂令又一次試着抽手,勸他安心用飯,秦弼卻不耐煩地說道:“你左手不會用筷子麽?算了,反正我也不餓,由我喂你就是了。”
這建議委實太過驚人,樂令連忙用左手抄起筷子,向他虛讓了一回:“多承堂兄關照,小弟不謙讓了。”
修道之人對身體控制得十分精細,左手靈活也不下右手,只是出于習慣,不常使用而已。樂令嘗了幾口飯菜,便覺着無論是米飯還是菜蔬肉類,都蘊含着絲絲靈氣,并無尋常五谷中所含的濁氣。其味道還在其次,但內中所含的靈氣進入胃中,卻是極快地散入全身穴竅,令人神清氣爽,确實是适合修士的佳肴。
他幹脆放開秦弼在一旁的壓力,安心用起餐來。秦弼卻有些自己也說不出原因的失落,只在一旁看着他用餐,雙眼卻是緊盯在筷尖所落之處,不知為何就不想離開。
直到那雙筷子被撂在桌上不再動彈,秦弼才終于移開目光,也放開了樂令的脈門。他起身負手而立,輕輕颔首:“你既然恢複了,就自己好生修行吧,我不在此多留了。這幾天我會常來看看,免得你心生懈怠,或是如今天這樣,做出危險舉動。”
樂令連忙起身相送,直送到洞門處,秦弼又忽然停下,躊躇了一陣,背對着他問道:“我從雲師丈那裏接了個任務,要去通幽沼澤捉一種龍文鹬。這任務并沒什麽危險,只是麻煩些,你若與我同去,咱們回來可各分得兩百善功。”
他臉上忽然泛起一絲紅暈,聲音也加快了幾分:“上回在洞府之中是你救了我,這件事我一直記着,這回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絕不讓你涉險!”他呼吸又快了幾分,扔下一句:“你好好考慮,明天我還會再來的。”便召出飛劍直沖雲霄,向着問道峰方向絕塵而去。
樂令怔怔立在洞府,反複回想着他方才的話。二百善功……為雲铮捕捉龍文鹬……為了二百善功他便要為了仇人做事?不對,他是為了收集自己送出的功法,也是為了替師門收集羅浮的道法傳承……
種種利害在他心底不停閃動,糾纏在一起,化作一塊陰郁大石沉沉壓着。守在門外的一名雜役弟子見他堵在洞門口發呆,便出聲提醒道:“秦師兄,你和那位秦師兄之間可出了什麽事?他畢竟是真傳弟子,身份不同,你還是以和為貴,退讓一步的好。”
樂令聽他勸了這兩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心頭靈光一閃,倒是想通了此事——他連做秦休的後代子孫都忍了,還有什麽不能忍?這又不是雲铮故意折辱他,只是一個普通任務,更是接觸雲铮的大好機會,怎麽能錯過。
他暗暗點頭,含笑答道:“多謝師弟提醒。方才是堂兄好意要帶我做師門任務,我只是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才不敢輕易答應。”
他叫那雜役弟子收拾了洞府,自己便重新坐回蒲團上,以《太上隐書八素真經》中的歲星煉精之法煉化靈力,滌蕩元精。待到轉天秦弼再度出現,他便毫不遲疑地問道:“我體內元精已恢複許多,不知堂兄打算何時去為雲真人捉取靈禽?”
秦弼十分自然地走到近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一道靈氣探入,贊許地說道:“你昨日倒真用了些功。龍文鹬之事就是過十天半月再去也不遲,你若不恢複,我也不能放心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