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沖破一切
季祯本以為自己已經到了絕境之中,沒人能夠認出他來,卻被江熠驟然拉出困境。
所有人看他都平平無奇,唯有江熠一眼認出來自己的不同。季祯的胸腔裏充盈着驚喜,只覺得情緒大起又大落。江熠的臂彎緊緊環抱住他,帶來的安全與依靠之感無法比拟,這樣的安全感和幾乎是前所未有的。與家人所給予的,金錢或者其他所給予的一點也不一樣。
那是獨屬于江熠的安全感,很奇妙。
季祯的手足猶帶着不由自主的僵硬之感,須臾間被江熠放到了身後,他的目光在動作間掃過周遭的人群,看見各色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均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和江熠,一副看熱鬧之态。
季祯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視線旋即被江熠的背影擋住,将他結結實實擋在了身後,同時隔絕了周圍人的視線。
季祯本來七上八下的心逐漸回到原地。那種身體失去控制的感覺太過可怕,季祯擡手擡腳确認了好幾次,才肯定自己已經重新有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而原本擋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此時一閃,光線沒了遮擋重新照在季祯眼前,他擡頭看去,青衣男子轉身打算離開,江熠飛身過去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臂。
青衣男子兩人相觸的一瞬間露出了驚詫與訝異,随後沒有抵抗地順着江熠的力道往前踉跄了兩步,等他站穩,看向江熠的目光之中熱切而新奇。
那種熱切像是幹柴見着了燃燒的薪堆,期待自我獻祭般躍躍欲試。
“是你。”青衣男子低聲自語。
青衣男子生而為魔,幻化為人形,與血妖或者望舒這些後天成魔的大有不同。它一眼便可看穿江熠體內蘊藏着,被極力壓制的魔氣。結界躁動,魔物顯形,魔氣凝聚,因何而起,将被誰終結,也許都和江熠有關系。
江熠如同站在懸崖邊沿,跌入深淵或者填平深淵也許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他認識江熠?季祯不解,青衣男子無論從語氣與神态,看向江熠是都帶着一股早便熟知之感。
江熠深深地看着那青衣男子,似乎要透過他的軀殼看見對方的內裏。
季祯聽周圍人的議論聲變大,連遠處的梁冷都注意到并且朝着這邊而來,他立刻指着青衣男子說,“方才他想将我擄走。”
衆人聽見季祯的話,卻并不完全相信,反而說:“方才我看你十分願意同他一起啊。”
人群中有人嘻嘻笑道,“怎麽看見個更好的,便要翻臉不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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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魔啊,”季祯辯解,“他控制了我的動作,還不讓我說話。”他這話是對圍觀之人說的,同時也對江熠說。
“他看着哪裏像是魔?”周圍人還是不太信,寧願篤定季祯是個不自重的小姑娘,便是被擄走也活該。
“看着像人就不是魔了嗎,”季祯氣急,聲音也響亮了不少,“魔不知可以多像人,魔也許就是人,誰知道表象之下能掩藏什麽?”
誰知道表象之下能掩藏什麽?
江熠體內的魔氣微微翻湧,似乎在驗證季祯的話。
青衣男子沒有理會周圍人的說話聲,只看着江熠,聲音還是一般輕柔,語似呢喃蠱惑,幾乎在淹沒在人聲嘈雜中,卻清晰地傳入江熠的耳朵裏頭,“你和我是一樣的啊,你感覺不出來嗎?”
兩人相接觸的地方傳來兩股魔氣的碰撞之感,佐證着青衣男子。
他的瞳仁有一瞬間變成純黑色,帶着深深笑意與江熠的視線交錯。瞬息間周圍的景象千變萬化,燈火猶在,不過轉為藍紫色,明亮被昏暗替代,那些原本照亮夜空的明光與火焰如同通向幽冥的鬼火,原本那些平平無奇的普通百姓此時外形巨變,均是長得奇異古怪,面露貪婪與垂涎看着江熠。
就像掩藏在表象與皮囊之下的真相暴露出來。
青衣男子的聲音響在江熠的耳邊,“我們是一樣的。”
周遭的妖異變幻全都只在江熠眼中,他身形不動,面色似乎也沒有改變,然而卻能清楚感覺到被鋪天魔氣朝着自己湧來,如同一日之內的雲層跌蕩全被壓縮在了這一瞬。
“看見了嗎?”青衣男子張開雙臂,像是在迎接虛無中目不可見的魔魅,“天地萬物,為我所用,為我所有,你也可以,你也一樣。”
季祯目之所見,江熠拉着青衣男子未曾松手,在青衣男子低語了那句,“我們是一樣的。”以後,江熠本來桎梏着青衣男子的手的力道卻卸了些,他修長的指尖慢慢松開,唯有注視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深邃無邊。
梁冷已經走了過來,他先看了看江熠,而後盯向季祯,能感覺季祯身上一股讓人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梁冷問季祯。
季祯被梁冷這麽一問,方才的自閉情緒差點又上來,“你管我是誰。”他扭頭不看梁冷。
梁冷本來對季祯只是感覺熟悉,此時聽見少女這樣回答,面色卻立刻改了,然後馬上道:“阿祯?”
這天底下無緣無故敢這麽不把他放在眼裏的,起碼在邊城找不出第二個了。
梁冷一來,官兵們也跟着圍攏過來。周圍本來在看熱鬧的百姓們霎時噤聲。
江熠的手已經慢慢松落,青衣男子依舊在低聲說:“你和我們都一樣,認清自己。”
他在蠱惑江熠,季祯心中警鈴大作,顧不上和梁冷說話,而一下抱住了江熠的胳膊。
“他和你才不一樣!”季祯怕江熠和和自己剛才一樣中招,“江重光,你不要聽他說話。”
江熠感覺自己的半邊胳膊一緊,視線因此和青衣男子的錯開,落到了季祯的臉上。季祯的臉上已經沒了青衣男子的障眼法,然而依舊不是季祯本來的臉。
少女的面容嬌俏可愛,此時嘴唇微微撅着一點,臉頰也鼓着,似乎是在生氣。
周圍本來變幻妖異的景色,漫天朝着自己奔湧而來的魔魅之氣被季祯猛然打斷,連周圍百姓臉上也只剩下唯唯諾諾。
江熠蹙眉,他讨厭季祯的這張臉。
青衣男子忽略周遭一切,只引誘江熠,“難道你不想了解自己的困惑嗎?”
魔最擅長便是誘惑人心,自然知道什麽事情能引來江熠的注意。而在青衣男子看來,江熠幾乎任他拿捏,只需幾個字就可随意挑撥。
“那你知道嗎?”江熠忽然開口,“我的困惑是什麽?”
青衣男子被反問,愣了愣,随口接道,“我當然知道,”他話沒說完,江熠的手掌已經重新拽過他的胳膊,這次的一踉跄并不是青衣男子沒有防備,而是無法自控地朝着江熠靠近。
他來不及再說下半句,便猛然睜大眼睛看向江熠。青衣男子感覺體內猛然探入了一股不屬于自己的魔氣,在他軀體之內一陣搜刮。青衣男子只覺自己的記憶與經歷都在他眼前走馬燈般重複了一遍,從快到慢,最後在他觀察季祯的那段格外停留了片刻,那雙觀察的眼睛從季祯離開陳府便開始了,因此詳實地保留了幾乎季祯與每個人說的每句話,做得每個動作。
不知這股力量有沒有探查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是等它末了抽身離去時,蠻狠不留餘地地将青衣魔物體內原本的魔氣裹挾抽離。青衣魔物全身的力量幾乎在在一息間被抽空,蒸騰至如同從未存在過。
随着江熠松手的動作,青衣男子的雙腿幾乎無法自己站住,他臉色發白,口中劇烈喘息着,猶不敢相信地看着江熠,“你,”
江熠面色不改,只輕輕落下冷酷的結語:“你不知道。”
這變化只發生在幾息之間,季祯和梁冷的視線中只看見江熠用力一拉,随後那人便自己癱軟下來。
唯有季祯站在江熠身後,覺得他身上的陰寒之氣忽然大盛,然而這極盛之感也只是在眨眼間便消失不見,根本等不及季祯去仔細分辨。
“他怎麽了?”季祯握住江熠的胳膊往前探頭去看倒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他失去了魔氣的支撐,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滄桑起來。
人群之中傳來新的聲響,幾個不同門派就近的修士匆忙趕來,見到江熠在這,原本緊張的神色輕松不少,立刻問他:“江少主,此處方才有魔氣波動。”
他們話才說完,便已經看見地上的青衣男子,依稀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魔氣殘留。
“就是他,”季祯指證。
江追和曙音他們也随後趕到。
方才的魔氣一湧許多修士皆有所感,曙音和江追雖然感覺不到,但得到江蘅通知,爺立刻趕了過來,沒想到江熠已經在場。他們的神也是驟然一松。
他們全然相信有江熠在場就沒有什麽不可控。
青衣男子的目光緊緊盯着江熠,有不可置信,有豁然開朗,竟是沒說什麽,也沒有抵抗,讓幾個修士将他捆住帶走了。
季祯至此才算真的安心,他拉着江熠的手沒有松,轉頭對上梁冷的視線,理直氣壯地問:“你看什麽啊。”
看看看,關鍵的時候又認不出我,現在盯着我看幹嘛!
梁冷說:“你打扮成這樣是為了同我玩笑?”
季祯這才想起自己穿着女裝,臉和聲音都是少女形态。
江熠看向他們,季祯感覺到他的視線,立刻撇清和梁冷的關系,“我才沒想和你玩笑,我是,”
季祯不知怎麽說才是合理的解釋,他為了擺脫梁冷所以女裝是真的,覺得好玩所以這麽打扮也是真的,但兩個借口都不是那麽好說,加上因此遇見險情,還多少有點丢人。
季祯支吾片刻,幹脆伸手惱羞成怒道:“別說了,把夢大順給我。”
梁冷到沒拖延,将夢大順取出來交還給季祯,又說:“你倒是沒騙我。”
“沒騙你什麽?”季祯聽見騙這個字就有些神經緊張,一邊查看夢大順一遍追問。
梁冷語氣輕松,饒有興味地盯着季祯說:“你說這東西能感知魔物,所以給我避險,你自己沒了這東西便遇險了,阿祯對我果然真心實意,寧願自己冒險也要保我周全。”
當着江熠說這樣的話,梁冷他還是個人!?
季祯心中破口大罵,面上只能生硬地往回掰,“愛護儲君,人人有責罷遼。”
梁冷不置可否,笑着點點頭:“那還玩嗎?”
這千燈節的熱鬧依舊,人來人往的鬧市并沒有因為方才的一點小小變故而發生任何改變。
季祯環顧四周卻搖搖頭,“我要回去了。”
今晚的事兒夠多了,他半點都不想要呆在外面了。再說誰要和梁冷玩!
季祯轉向江熠,扯了扯江熠的手:“你陪我一塊兒回去吧。”
江熠沉默,但動作沒有反抗,跟着季祯一塊兒坐上了季家仆從準備的馬車。
馬車裏沒點燈,黑暗一片。季祯先上車,随後江熠上來。季祯推開車窗讓外面的光亮照進車裏,只是車內還是比外頭昏暗許多。
江熠坐在季祯對面,垂眸不言語。季祯也習慣了他這樣不太說話的樣子,自顧自講臉上的面具給摘了下來放在桌上。
随着鬼面具被摘下來,季祯的容貌外形跟着也發生改變,他露出江熠熟悉的眉眼與臉龐,全數都落入江熠的眼中。
“你知道千燈節的傳說嗎?茫茫人海第一個見着的人便是緣分天定。”
“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人,也許我們緣分天定啊。”
一樣的話,季祯的聲音,不過不止是對他說的,梁冷的臉,西陸的臉,還有少女的笑眼彎彎。
從方才那個青衣魔物的眼中所獲的的信息,讓江熠心血翻動,目光所及将季祯整個框住,仿佛如此便能束縛住季祯,讓他更聽話,更乖一點。
原來緣分天定,千燈節的傳說均非唯他所有,也許季祯這個人也非唯他所有。
“只有你才能擁有他,”心魔伺機而動,催動江熠心中的欲望,“他說喜歡你,他答應過的,讓他證明這一點。”
季祯揉了揉戴面具久了有些酸的臉,又擡頭看見江熠在看自己,想到剛才江熠救下自己,心還是有些砰砰跳,有些想靠近江熠一些。
“我坐到你那邊好嗎?”季祯問。
他以為按照江熠的習慣,此時或者不回答或者會拒絕,那他也不會管江熠拒絕與否,直接坐過去就好了。
卻沒想到江熠說:“好。”
他答應得幹脆利落,馬車拐過一條街,車外光影一換,江熠的半邊臉被黑暗籠罩,他出口的那個字也帶着些微寒涼。
季祯沒察覺,只利落起身往江熠那邊坐。
他緊緊貼着江熠,沒有感到江熠的半點抗拒,心思越發活絡起來,覺得江熠方才答應得那麽快,不妨再得寸進尺些。
“那我,”季祯清了清嗓子,說話帶着些別有用心的慢吞吞。
“讓他證明,讓他證明,他說喜歡你,他說只喜歡你。”心魔焦急催促着江熠。
江熠的掌心在衣袖下慢慢攏成拳頭,并不是對季祯克制情緒,而是極力壓抑着心魔帶給他的沖動。
“那我,”季祯一口氣将後半句話給說了出來,“那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他對江熠心懷一些歡喜,覺得今晚大約便不要強江熠所難,自己只輕輕地親江熠一下便可以心滿意足。
江熠果然恢複如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季祯心裏有數,想着抓緊時機起身飛快親江熠一口就好。
只是親一口,季祯卻難得有一絲緊張的心緒,他抿了抿唇,忽然在黑暗中直起腰朝着江熠的嘴角湊過去。
溫熱的嘴唇想觸,季祯覺得唇上微微一癢,他咧起嘴角就要後退離開,卻沒想到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後腦勺,江熠順着他想要離開的動作起身壓了下來。
他自找的,江熠第一次認同了心魔,放縱了自己。
季祯失去平衡,下意識伸手抱住就近倒下來的江熠,天旋地轉,季祯的視線對上馬車頂部,腦袋碰到了車座上的靠墊。
季祯來不及反應,唇上本該一觸即分,全由自己控制親疏遠近的吻忽然超脫了他的掌控,主動權全落進了江熠的手中,兩人一起滾落在窗下的暗影裏頭,被深沉的黑暗包裹住。
濕熱,親密,膩滑,麻痹,各種季祯生疏之際又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滋味落在他的嘴唇上。江熠的親吻莽撞而肆意,像是沖破一切終于忍無可忍一般妄為而不管不顧,深深淺淺錯落交雜。
江熠不止親了他一下,江熠親了他很多下,季祯迷迷糊糊想。
同時他也感覺到了江熠對自己絕對的力量壓制,仿佛只要江熠想,季祯連動一根手指頭的餘地都沒有。
所以從前那些自由來去的挑釁以及輕薄并不是江熠來不及反應或者無法反抗,完全是江熠的縱容,而那些縱容大概都在此時化作了對季祯的報複。
好強的報複心,季祯稀裏糊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