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華領着小丫頭們将季祯用過的碗碟都收拾出去,走到廊下迎面遇上了往這邊走的曙音。
曙音見她們手上端着的餐盤好些,又想到這會兒早是日上三竿,越發覺得季祯奢靡享受,同他們不是一路人。
“你家公子在家的時候也是這麽吃的嗎?”她問若華。
若華停下腳步看着曙音,微微一笑道,“怎麽會呢。”
曙音本來有些意外,以為若華要辯解,卻沒想到若華說:“在這裏只能簡陋些,不好太過鋪張。”
“這還不算鋪張?”曙音說,“我們山莊素來節儉,以後若是…”
若華早不喜歡曙音說話做事的模樣,她直接道:“曙音姑娘自不必擔憂,以後若是兩家禮成,你們山莊也就無需處處節儉了。”
這明擺着說雲頂山莊窮酸。
“我哪裏是這個意思,”曙音沒想到說不過季祯,連季祯身邊的小丫鬟也嘴皮子利落得緊,她不悅道,“我說的是這樣鋪張浪費我們山莊是不喜歡的。”
若華撲哧一笑,擡手輕輕掩着嘴,明擺着取笑道:“不喜歡你該早說,剛才送過去的早點怎麽還吃了下去?”
若華如果跟在的是別人身邊也就罷了,她自九歲多就跟在季祯身邊。自己主子是個不受氣的,她自然也不是什麽軟柿子。話一說完,若華也不再理會氣急的曙音,轉身自帶着丫頭們走了。
季祯在屋裏面音隐約聽見一些,不過不以為意。曙音說的話不過是雲頂山莊那邊态度的表露罷了,左不過就是修道之人自視甚高的意思,那他當然處處都是錯的。
季祯想着這趟出來也挺好,呆在宜城久了還只當外面也是蜜一樣的世界。
有了昨夜驚魂,季祯從二毛那邊問來的東西顯然當不了真了。邊城表面安穩,內裏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季祯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自己出門再看看。
今兒個季祯要出門,陪着的就不止一個趕車的二毛。昨天晚上差點出事兒的消息一傳出去,差點把跟來照顧季祯安全的劉武給吓得魂飛魄散,今個一早就将原本安排在陳府外面的修士給請了過來。
劉武心裏還直後悔,本來以為季祯同雲頂山莊的人住在一個院子裏不能出什麽事,哪裏想到第一晚上就差點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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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踢踢踏踏穿過邊城中心,季祯在馬車裏百無聊賴,推開窗往外看,誰想到馬車卻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若華問外頭:“怎麽了?”
“前面有車隊過來,要稍作避讓。”二毛答話間已經調整馬頭,往旁邊拐了兩步,使得季祯他們的馬車給經過的車隊讓出足夠的空間。
季祯本來開着窗,聽見有車隊過來沒有打算關上,而是露出半張臉看出去。邊城這地方能過來的車隊少,季祯想看看是誰。車隊最前面是兩排帶刀侍衛,街道兩邊的百姓紛紛受驚避讓,縱使是有好奇心也按捺收斂不敢明白表露。
季祯不知怕是什麽,自管自己的往外放肆盯着瞧。
馬蹄聲整齊靠近,幾乎帶起一陣風,季祯的視角也跟着變成了仰視,只不過他的神色表情可看不出什麽敬仰,只是打量。
車馬往前,太陽光照在鑲嵌了寶石的劍柄上處,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季祯沒有防備讓這光直接照進了一只眼睛裏,他忍不住閉上那只眼睛又伸手去揉了揉,那只眼睛差點流出眼淚來。季祯覺得晦氣,腮邊的軟肉随着他抿唇的動作而一塊兒擠了擠,模樣多少帶了些狼狽。
季祯還沒揉完眼睛,又覺得有人似乎正在看自己,他放下手擡眸看回去,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注視的鳳眼。
那人似乎興味盎然,不知道是剛看向他還是從他開始揉眼睛起就盯着自己瞧了。
季祯覺得那個人的眼神裏多半是促狹與取笑,再看那人身側的佩劍柄上還閃閃帶着寶石光澤,季祯便猜測剛才那一道光多半來源于此。
因此季祯本來沒什麽情緒的眼睛立刻多了點不悅,本來就稍微圓乎的眼睛現在越發被瞪起來看人。
倘若是普通人,這麽被瞪一眼多半是要收回目光覺得自己失禮的。起碼季祯這麽想,可是卻沒想這麽一瞪,那人不僅沒有收斂,反而似乎忍俊不禁笑了出來,連同他旁邊的幾個侍衛都跟着小心翼翼看過來。
季祯火氣上頭,直接鑽回去把窗戶關了,也不想看這車隊到底是誰的了。
晦氣,真晦氣!怎麽他在邊城就沒碰上幾個好人呢?
梁冷眼看着那張臉從無所畏懼到愠怒關窗,狼狽之餘多的是些可愛。梁冷倒不覺得自己被冒犯,只覺得萍水相逢也算是樂趣。
馬車裏頭的人顯然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也無需知道馬車裏的人是誰,等級與禮儀都在這個時候 被抛卻腦後,僅僅是幾個表情碰撞便讓梁冷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輕松。他想,倒不如此生只這樣見一次,方才那種會心一笑的樂趣才更難能可貴。
否則如若兩人正式相識,對方恐怕也要唯唯諾諾變成和其他人無異吧。
梁冷握緊缰繩,與季祯坐的馬車擦身而過,兩人都以為後頭沒有再見的機會。
季祯坐着馬車到了季家的靈草園外。
靈草園雖然叫做園,其實是一大片連綿起伏的山峰。靈草種植并非由人主導,在山上的極險處,常年有靈草生長,不同年份不同功效。有了這片山頭,便也就又有了其上靈草的擁有權。
之所以把這片靈草園算作季祯名下的産業,也是季家為季祯與江熠的婚約着想。其他俗世産業在雲頂山莊眼裏恐怕都不如這一座靈草園來的合适。
季祯以前就知道這是給自己當聘禮的,現在想想卻不舒坦。拿去給雲頂山莊當聘禮,那不等于喂了狗麽,反正不值當。
靈草園外的山腳下還生活着很多當地百姓,這裏的人看上去就要比季祯在城裏觀察的那些人更加不好看些,黑且瘦,看人的時候目光十分閃躲。
偶爾有幾個孩子經過,不跑也不跳的,其中有一個黑瘦黑瘦幾乎像個小猴崽子般趴在地上。旁邊有孩子走路時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竟然從他身上踩過去,那孩子也一動不動的,跟死了一樣。
季祯看那孩子踩過去時,覺得心驚肉跳,立刻叫停了馬車。
他們已經差不多到了目的地,不遠處已經可以看見靈草園的管事帶着人往這邊走。
馬車一停下,本來還在旁邊的幾個孩子都吓得跑到了邊上遠遠看着,嘴巴裏還念着邊城這邊的土話,季祯只能勉強聽懂一點。
他也顧不上那些小孩兒說什麽,季祯直接伸手将地上那個臉上都沾了不知道是泥巴還是糞便的小孩兒給拉起來半摟住,伸手輕輕拍那個小孩的臉頰,“醒醒。”
剛才光是在馬車上看,這孩子的衣服和地面顏色幾乎融為一體,還看不出他穿得多還是少,現在自己上手一摸,這孩子穿的哪裏是冬衣。不僅是衣服單薄,這孩子還光着腳。
光是看着他,季祯都想打個哆嗦,同時更加擔憂這孩子不會是死了吧?
還好,季祯的手掌一貼到這孩子的臉上,孩子便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看見季祯,他起初有點恐懼,不過還來不及将情緒完全展露出來,可能也是沒有力氣表現自己的情緒,若華那邊已經從馬車上取下了一張毯子,密密實實地地将這孩子給裹住了。
季祯想着這得把這孩子帶到暖和一點的地方,最好喂點東西給他吃。可還沒來得及動作起來,就聽見有一陣喧鬧聲靠近,似乎是朝着自己這邊靠近的。
季祯立刻站起來将這個孩子在懷裏,擡頭看去,是剛才跑開的幾個孩子帶着幾個大人過來,氣勢洶洶地盯着自己看。
“你想幹什麽?把狗蛋放下!”有個中年漢子大聲道。
這三四歲的小男娃叫狗蛋,季祯記下了,不過沒有放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