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何正确推反派
六月十五之後,江湖上頗是平靜了一陣子,但談資卻沒有少。金九齡身敗名裂,最終死于西門吹雪劍下;而在衛陽和葉孤城的比試裏,重傷的後者被西門吹雪帶走,是死是活沒人知道。甚至于,認為他死的人比認為他活着的人還多——因為西門吹雪的醫術雖然精妙,但相比于劍法的名聲可就遜色多了。
不管怎麽樣,當衛陽頂着個普通路人甲的臉在京城春華樓喝酒的時候,聽到的全是諸如“白雲城現在可要一蹶不振了”“衛陽和西門吹雪什麽時候打”此類的流言,還一個賽一個熱心,不由得挂了一頭一臉的冷汗——站着說話不腰疼,感情賭上性命去比劍的不是你們是吧?
正議論間,酒樓裏的衆人就聽到外頭有人騎着馬從街上一路狂奔而來。馬蹄陣陣,不多時就到了酒樓門前:“葉孤城出現在京城了!”
“什麽?”
“真的假的?”
酒樓裏有很多江湖人士,一聽這消息頓時炸了鍋,紛紛出聲詢問,心急的人已經從桌子邊上站了起來。原來葉孤城沒死?那他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都在哪裏?
“肯定沒錯,有人親眼看到他從東城門進了城,排場大得不得了!”來人氣喘籲籲地道,顯然趕路趕得急了。“看方向,他們馬上就往這裏來了!”
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因為話音未落,衆人就已經聞到了空氣裏的一股香氣。不是女人的香粉,而是新鮮的花朵。還有一種隐隐的絲樂聲,越來越近。坐在窗邊的人視野最好,已經驚呼出聲了——
門外街上,花瓣正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事實上天上當然不會自己掉下花兒來,這花是女子從籃子裏灑出來的。
這些女子都很年輕,也一樣美貌。她們身上穿着鵝黃的衫子,襯得臉龐和花朵都更加嬌嫩。這樣的兩列女子,一路用輕功從東城門撒花過來,看樣子目标正是春華樓。
在她們之後,還有一頂懸挂着白色輕紗的轎子。就算薄紗遮住了轎中人的臉,也擋不住轎中人的氣勢——雖然行人什麽也沒看見,但全都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道。
——果然是好大的排場!
等轎子就要落地之時,裏頭的人終于動了——他輕輕一點一翻,直接站在了春華樓二樓。
剛剛還很喧鬧的酒樓頓時鴉雀無聲。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出,這人白衣勝雪,目若寒星,果真是葉孤城,如假包換。前一刻還在說葉孤城八成死的的那些人,現在已經躲不知道哪裏去了。
葉孤城自然也不是為他們這些人來的。他掃視四周——好幾個人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不自覺地退了開去,還有一個帶翻了長椅——很快定在了唯一一個沒有反應的人身上,緩步走了過去。
那個唯一的人就是衛陽。他本來就是一個人坐着,這時候的注意力依舊在面前的杯盞裏。其他人見他衣着普通臉也普通,不知道能不能頂着住葉孤城一根小指頭,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東西。”葉孤城說。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衛陽身上,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只發現了一個不同之處——衛陽腰間挂着一個黑色的長形布包。但他們沒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這是準備開打?還是怎麽地?
“如此良辰吉日,葉城主為何不坐下來喝一杯?”衛陽笑吟吟地問。
周圍的人裏已經有人在低聲暗罵了。誰不知道葉孤城從來不喝酒?這家夥這麽問,豈不是自尋死路?
葉孤城卻沒有像他們設想的一樣,馬上動手。他只盯了衛陽一眼,然後真坐了下來,喝掉了衛陽斟的一杯淡酒。這麽做完之後,他竟然也沒有立刻站起來,而只是冷冷地注視着衛陽。
四周一片輕微的嘩然聲。葉孤城到底有什麽東西在這人手裏,必須得喝這一杯酒?
“罷了罷了,看來是我找錯人。”衛陽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然後把布包從腰間解下來,橫在桌中間。
葉孤城一直盯着衛陽的動作。等衛陽的手一縮回去,他就按了按桌角——黑布帶就和有了生命似的,自動自發地往外散開,露出來裏面的一把烏鞘長劍。
邊上有些人眼尖的,這回是真驚呼出來了——這正是葉孤城的劍,六月十五時從南王府正殿上掉下去的那一把!那一夜,西門吹雪帶走了葉孤城,但葉孤城的劍卻是被衛陽拿走的。難道說,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正是衛陽?
這時候,只要葉孤城叫一個名字,或者衛陽多說幾句話,他們的猜想就能被證實了。但兩人都不想用自己的隐私滿足別人的好奇心,話少得不能再少。就比如說現在,葉孤城上一刻還注視着那把長劍,下一刻就已經握劍在手。再下一刻——
衆人都被閃電般的劍光耀花了眼,只能聽到耳邊傳來巨大的轟隆崩裂和倒塌聲,紛紛四散躲避。等他們回過神,葉孤城早就不見了,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塌了一大半的春華樓和一條鋪着菊花花瓣的大姐,證明剛才他們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覺。他們本以為,葉孤城這一劍必然是殺了那個人,但後頭卻發現,廢墟裏根本沒有人。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但半天之後,他們就都明白了——繼葉孤城高調現身京城之後,西門吹雪後腳也進了京。
問這樣的兩人意味着什麽?那不是明擺着的嗎?
一時之間,京城的鴿子就飛向了全國各地。
早在葉孤城拔劍的時候,衛陽就捏着鼻子跑了,以躲開房屋倒塌時的巨大灰塵。得,從霍休的小樓到南王府到春華樓,他們還比什麽劍,組一支天朝城管隊才是正道吧!絕對所向無敵!
而且,雖然說是演戲,但為什麽他的角色就總是不高大上啊!像葉孤城,就算臉色再蒼白,往哪裏一戳都是存在感爆表!果然要看人嗎?
話是這麽說,但衛陽并不是真的在意這問題。他七萬八繞地轉到了一家糕點鋪子後面,沿着花園的邊牆翻了進去。
園子裏坐着兩個白衣人。如果被剛才在春華樓的那些人看到,他們的眼珠子都能吃驚地掉下來——因為其中一個人正是葉孤城。而且他現在的表情也不是剛才的那種冷若冰霜,而是微微帶着笑意。“他們反應怎樣?”
衛陽一下子在他邊上坐了下來。“能怎麽樣?我估計等西門出去再進來之後,他們就會像我們期待一樣的反應了。”
西門吹雪坐在另一側,聞言點了點頭。“若不是要引足夠的人來,再晚兩天也可以。”
按照南王的計劃,他和葉孤城在八月十五時于紫禁城決戰,消息放出去,一定有很多武林人士前來觀戰。這樣一來,禁軍就必須調配防衛,皇帝身邊的防守就會薄弱。那時候,宮裏太監總管就會帶着南王世子和葉孤城去南書房,來那招偷梁換柱之計。
紫禁城和南王府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最大的不同是,皇帝可比南王尊貴得多了。但決戰表面上說起來只是江湖事,頂多再加上想要攪混水的南王;但實際上皇帝早已知悉,并且為此做了萬全準備,準備來一招甕中捉鼈。
至于為什麽要按着南王原先的計劃行事?自然是為了坐實南王府謀反的罪名,徹底解決葉孤城的後顧之憂。畢竟,他沒死,南王府就不會死心。同時,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帝也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
“月圓之夜,紫禁之巅。”衛陽沉吟,又轉向葉孤城:“你真的決定這麽做了?”
“你上次答應我的時候,可一句多的都沒問。”葉孤城似是強調。
衛陽略微尴尬。自己上和看別人上能一樣嗎?他現在深刻理解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對他和葉孤城的決鬥是什麽心态了。“我現在只希望你們別假戲真做了。”事情要掃尾也真是麻煩啊!
“你說反了。”葉孤城笑道,“我是絕不會放水的,所以何來假戲真做一說?”
“我也一樣。”西門吹雪道,沒有一絲遲疑。随即他站了起來,“時辰差不多,我先出城。”
三人沒有道別——反正西門吹雪只是走一圈給別人看的——然後就剩下了衛陽和葉孤城兩人。
雖然衛陽實際上真的很擔心這次比劍的結果,但同時也覺得就算他們都那麽說,結果也不會像之前一樣了——畢竟現在的情形已經完全改變了,不是嗎?他在心裏一條條比對區別,就顯得沉默了。
葉孤城一時也沒說話。“那雪參,”他突然開口道,“是當今天子送的罷?”
衛陽一驚。是的确是,但……
“你沒否認。”葉孤城說,臉上顯出了不出意外的神情:“那這次無論如何,都必須成功。”他素來不願意欠人人情,尤其是他之前想要取而代之的人的人情。全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的人情,非得這麽還不可。
“這……”衛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相信葉孤城已經有了個計劃,但他不知道葉孤城的計劃是什麽。畢竟這身關葉孤城自己,他沒有發言權。
“但找上司空摘星這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葉孤城又說。“甚至也不是官府中的人——司空摘星身為神偷,和官府素來不對付,沒錯吧?”
衛陽越聽越覺得頭皮發麻。他也就是剛知道沒多久啊!葉孤城現在也猜出來了嗎?
“萬梅山莊可不是誰都能來的,所以只能找司空摘星。算時間的話,雪參在六月十五之前就從京城送出來了。那麽……”葉孤城沒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了——
皇帝對南王府六月十五将要發生的事情很清楚,甚至知道被衛陽的冰劍所傷需要雪參,才能提前送出來。有人以某種方式知會了皇帝,而皇帝願意相信這個人。南王的事情一早就被提到天子的日程上放着了,那哪裏還有成功的道理?
衛陽根本沒花時間在這件事上,那是誰做的?
葉孤城看着衛陽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笑了。“我不會問你,他為什麽一定要幫你。有些事情沒有解釋,也根本不需要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