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七.如果
建安二年,黃期景南下時帶回了一個女子以及一個小姑娘。
女子嬌媚玲珑,而那小姑娘不過總角,五官還未完全長開,眉目間卻也依稀可見黃期景的模樣。
一時間,宮中流言四起。
有說那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女兒,也有說是那女子為了攀附皇權,尋了個很像的小孩混淆視聽,其實并非皇室血脈。
最後還是黃期景用了強硬手段将流言平息下去,并将楚明卿封為純妃,楚連翹封為盡歡公主,這才安定下來。
……
楚連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受寵的争議公主。
受寵是因為當今聖上黃期景喜歡她娘親,而她只是她娘親的女兒,因此牽連受寵。
楚連翹不傻,能感覺到別人的惡意或善意。不過在宮中,這惡意絕大多數是大于善意的,而她也因此落下了內向敏感的性子。
……
街坊間又有謠言了。
起初只是鄰家間的竊竊私語,後來愈演愈烈,“盡歡公主不是皇室血脈”越傳越開,一時間就連宮中大大小小的宮女也都在悄聲讨論這事。
楚連翹只是窩在榻上,一言不語。
昭純宮異常冷清,只有袅袅線香燃燒着,給殿內增加了些許煙火氣。
又來了又來了。
楚連翹喪氣地想着。
盡管黃期景一遍又一遍地肯定她公主的身份,也十分寵愛她,可她還是會覺得坊間的傳聞或許是真的。
她可能不是公主。
不然怎麽別的公主都是國姓,而她随母姓呢。
“公主,吃些糕點墊墊肚吧。”思琴端着糕點,輕聲道,“公主今日沒用午膳,再不吃些東西,該難受了。”
楚連翹別開眼:“不想吃。”
思琴道:“是寒煙翠的糕點。”
楚連翹僵了一瞬,抿了抿唇,這才施舍了一眼落在糕點上:“博衍哥哥送來的嗎?”
思琴輕輕點頭。
她鼓着嘴,最後翻身下榻,在桌前坐下,吃起了糕點。
謝博衍對她真是難以置信的好。
楚連翹意識到這點之後又不免難過起來:
——可能他只是想要結交她這個受寵公主罷了,如今謠言一出來,或許是怕她慌張,這才遣人送來糕點。
畢竟她和他已經幾天沒見了,他大可不必在這種時候送上糕點。
她這麽一想,突然覺得味同嚼蠟。
楚連翹知道自己不應該用這種心理來揣度謝博衍,可她患得患失慣了,稍有一點溫暖,就會被她緊緊抓住。
一直身處黑暗之人,就算只有一絲光芒探了進來,也會比旁人更快地抓住。
如果這光總有一天要消失,那她寧願從未有過這束光。
放下吃了一半的糕點,楚連翹擦了擦嘴,喚來思琴端下糕點,自己則披着鬥篷準備出去。
思琴看着根本沒怎麽動的糕點,想開口說幾句,看到楚連翹的臉色後又閉上了嘴,乖乖退下了。
……
“純妃,公主來了。”
楚連翹披着鬥篷,一步一步地走向榻上的楚明卿,垂着眸:“母妃。”
“糕點吃了嗎?”
楚連翹僵住了,然後點頭:“…吃了。”
不是謝博衍送的。
連着思琴都在騙她。
楚明卿朝她招手,她走了過去,在榻前跪下,楚明卿只是揉了揉她的臉。
“翹翹為什麽總是哭喪着臉呢。”
楚連翹委屈地癟嘴:“坊間又有……”
“謠言只是謠言,翹翹要是不相信母妃,大可以去問你父皇。”
她不說話了,殿內便一直安靜着。
直到楚明卿覺得有些乏了,楚連翹這才不舍地離開。
沒想到出門時正好遇到謝博衍,她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想法,收回視線,尋了條小路離開了。
謝博衍的目光随着藍色身影的消失逐漸沉了下去。
他敢肯定楚連翹看到他了,可是她并沒有上來打招呼。
手指握緊又松開,他不再停下腳步,臉色冷凝地出了宮,待一上馬車後便道:“換酒,去查。散布流言的人和說閑話的人,全都查出來。”
車外傳來極輕的一聲應答,謝博衍的手敲了敲窗沿,不再說話。
……
傳言再次被平息下來,楚連翹也回了學堂。
盡管流言已經終止,可學堂的弟子們在楚連翹進來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楚連翹是真的受寵,得知流言後,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會一下賞了幾箱珠寶,看上去就像在“讨好”一樣。
楚連翹垂下眸,沒多說話,聽着夫子講課。
待到放了課,她收着書本,不免聽了些閑言碎語。
“不是說她不是……”
“多久才平息下去啊,聖上肯定起疑了。”
起初聲音還算小,白若菱一加入,聲音便大了起來:“要我說啊,她就是假的,怎麽可能會有公主不随國姓。”
楚連翹沒應聲,收了書本準備離開。
白若菱依舊不依不饒:“跟我們說說呗,盡歡公主。”
楚連翹轉身就走,奈何白若菱拉住她的手腕,推推嚷嚷之間,她先是頭發被扯了一下,又是被推了一下。
學堂內有規矩,為了培養皇孫貴族的獨立自主,皆不讓帶丫鬟。
楚連翹被推了一下,又被人踩住裙擺,身子不受控地往後倒去。
她覺得自己這個公主做的确實挺窩囊的。
腰被人擁住,她被那人帶着一個旋身,穩穩站在地上。
謝博衍臉色沉郁,看着白若菱:“道歉。”
白若菱面色也不怎麽好,噘着嘴當沒聽見。
楚連翹見此,拉着謝博衍的衣角,小聲道:“博衍哥哥,算了。”
謝博衍原來還不算特別生氣,一聽到這句話,怒氣蹭蹭往上升:“算了?”
“可我不想算了。”
“白若菱,道歉。”
……
楚連翹被謝博衍牽着出了學堂。
她怯生生地喚了他一聲“博衍哥哥”,他沒回應,帶着她左拐右拐,來了處僻靜之地,接着便把她壓在角落裏。
被他壓在牆上,楚連翹無措地看着他,甚至還小聲地問:“博衍哥哥,你是最近話本看多了嗎?”
可謝博衍不理她:“你是傻子嗎?被這樣了也不知道反抗一下?平日裏學的課業學到哪去了?你不是課業第一嗎,怎麽這點事都轉不過來?”
他一連串說了許多,楚連翹聽懵了,愣着看他。
見她沒有回應,反而呆愣愣地看着他,謝博衍內心複雜,有一種自己白費口舌的感覺。他不自主地嘆口氣,抽回撐在牆上的手,垂下眼簾,語氣溫和卻疏離:“今日之事是臣沖動了,沒有為公主考慮。”
“臣還有些事要和五皇子商讨,就先告退了。”
不等楚連翹挽留,他便步履匆匆,離開了。
……
春寒料峭,雨聲淅瀝。
楚連翹的心思又一次繁雜起來。
有時候她也會想,她是受寵的公主,及笄在前,喜歡謝博衍便可以跟黃期景說,然後請求賜婚。
可她很快又想到這種強迫要來的姻緣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還是保持現在這樣最好。
謝博衍一定是可憐她吧,可憐她在宮中的地位,畢竟有時候就連宮女也會可憐她,偷偷給她塞小食。
楚連翹窩在被窩裏,心想。
算了吧。
……
季節交替,秋日一到,楚連翹的及笄禮便在眼前。
月夕宮宴宴請了外國來賓。大遙兵力強盛,也有國家起了和親的心。
滄溟便是其一,并直言要與盡歡公主和親。
大遙共五個公主,三個都已出嫁,只剩下剛剛及笄的黃巧晗以及即将及笄的楚連翹。
滄溟什麽心思,黃期景再清楚不過。
楚連翹是五個公主裏最受寵、也是最為出色的一個,和親過去,滄溟便不用擔心遙國會舉兵打來。
美人也娶到了,邊境也不用擔心,到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黃期景哪能讓他們如意,他本就不想讓楚連翹遠嫁,因此拒絕了和親,滄溟落了面子,當場便道等着他們舉兵打來吧。
……
楚連翹跪在黃期景面前,垂眸低聲道:“還請父皇同意與滄溟的和親,女兒願意…嫁到滄溟。”
黃期景不語,只是讓她下去,說此事他自有打算,她插不了手。
楚連翹出去後不久,謝博衍也來到書房,同樣是請命的。
“臣自請前往北界收複滄溟,還望陛下能夠徹底拒絕滄溟的和親。”
黃期景的目光凝在謝博衍身上一瞬。
十七歲的少年郎,最是無知無畏。
“好,朕同意了。”
……
楚連翹知道謝博衍要去打仗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腦子裏嗡嗡聲作響,她覺得世界仿佛失了聲,寂靜一片。
來不及多想,她差思琴給謝博衍遞個口信: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夠與他見一面。
結果卻不盡人意,謝博衍沒有回話。
楚連翹失落又無奈,想到戰事在即,便也告訴自己兒女情長會耽誤他。
她錯有持花夢,卻不是持花人。
……
出征前幾日。
楚連翹偶有了去禦花園的興致,遣了思琴言畫兩人,只身一人去了花園。
冬日一至,來禦花園的人也就愈來愈少,這正中楚連翹下懷。
及笄就在十多日後,近幾日宮裏是越來越熱鬧,吵得她頭疼。
如今落了清閑,她悠然自在了許多。
伸手折了幾支梅花放入竹籃裏,楚連翹見逛得差不多了,便準備離開。
忽而肩上一重,溫暖裹着清冽的梅香包圍了她。
楚連翹一怔,側眸看向謝博衍。
他似是急着跑來的,白皙的臉有些微紅。
楚連翹移開視線,輕輕拂開他的手,從他懷裏脫出。
謝博衍拿着鬥篷,有些不知所措。
她唇部微動,卻避開他的目光:“……戰場上刀劍無眼,謝公子小心謹慎些。”
明明有那麽多想說的,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再平常不過的一句關心。
謝博衍自然注意到了她稱呼的變化,不由得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給他的瞳色潤墨幾分。
他嘆出一口氣。
“……你就沒有其他的想和我說了?”
楚連翹一怔,抿了抿唇,握着竹籃的手指微微收緊,卻沒有說話。
“你沒有想說的話了是嗎。”
謝博衍往前走了一步。
“……可我有。”
沉默一瞬,他再度開口。
“若我凱旋,嫁給我好不好?”
竹籃落在雪上,發出沙沙簇響聲,梅枝從籃裏摔落出來,花瓣染了雪。
楚連翹擡頭,眼裏滿是不可思議。
她懷疑自己有了耳疾,不然為什麽會聽到這麽一句話呢?
可謝博衍一臉認真地看着她。
楚連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慌亂地搖着頭,眼裏水霧彌漫,淚珠順着臉頰流下,像一只受了驚的可憐兔子。
謝博衍心一沉,語氣急促:“你不願意?”
她搖頭。
“我、我很喜歡博衍哥哥,但是、但是,哥哥有那麽多人喜歡……”
“我、我想說……”楚連翹哭得一塌糊塗,“博衍哥哥要是只是覺得我很可憐,就說出這麽一番話的話,就、就不要管我了,我不值得的……”
說完之後,她突然覺得輕松許多,可心底随即而來湧上更多的酸澀和痛楚。
謝博衍在她說完這麽一番話後反而笑了出聲。
她不是不喜歡他。
楚連翹眼眶紅紅,看到他笑出來之後更是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笑話。
他一定是覺得自己很自以為是吧?
羞恥心和自卑讓她一下子拔腿就跑,甚至來不及去收拾地上的花枝。
長長的裙擺搖曳墜地,根本不善于走動,更別提跑起來了。
她跑了幾步便被謝博衍追上,接着被他拉住手腕,往懷裏一帶,緊緊摟住。
“你你你放開我!嗚嗚……”
楚連翹哭得氣喘,嘗試推開他卻被更緊摟住,甚至被裹上了鬥篷。
他力氣很大,楚連翹掙也掙不開,被他摁在胸前,眼淚全糊胸口布料上面了。
少年身量極高,楚連翹幾年前原和他堪堪齊高,現在已經比他矮一個頭了。
“翹翹。”
楚連翹聽他這麽喚,逐漸冷靜下來,不再掙紮,佯裝強硬道:“本公主的閨名豈是你一介臣子可喚的?”
謝博衍看她假正經,忍不住低笑。
“我是真的想娶你。這種感情不是可憐,是愛慕,是想和你成親的那種喜歡。這種喜歡無關身份,僅僅只是我喜歡你而已。”
“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
“公主。”思琴輕喚道,“您這一行抄了兩遍。”
楚連翹吓了一跳,這才回過神,含含糊糊應了一句:“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思琴應下,退了出去。
楚連翹這才沒有了剛才的拘謹樣子,忍不住倒在榻上,朝上伸出手,張開手指,發着呆。
腕間墜着的梅花紅繩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奪目璀璨,其上的梅花玉石更是晶瑩剔透。
楚連翹收回了手,想到方才的事,臉頰忍不住發燙。
她蜷在榻上,捂住了臉。
……
“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我……”
楚連翹聽着謝博衍的話,忍不住一愣,擡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那麽好,卻喜歡她。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呆滞,謝博衍忍不住笑了出聲,給她擦去眼淚。
指腹溫熱,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她。
“嫁給我好不好?”他低聲道,“等我凱旋,我就去請旨。”
楚連翹輕輕點頭,埋在他懷裏,悶悶道:“你可別想着反悔,我可是會記着一輩子的。”
謝博衍開玩笑道:“臣不敢。”
她臉紅,裝模作樣地錘了他一下,被他扶住肩,在額上輕吻了一下。
“你幹嘛呀……”少女嗓音輕軟,帶了些撒嬌的意味,“…禦花園裏幹這種事……”
謝博衍垂眸,視線落在少女張張合合的唇上,眸裏的光逐漸暗了下去。
“無事,這裏被假山石擋住了,不會有人發現我們的。”
說罷,他牽引着她的手扶住他的肩,自己則摟住她的腰,附身吻了下來。
楚連翹一驚,看到他緊張到睫毛都在顫抖,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她看清了有關他的一切細節,生澀地開始迎合他,臉頰發燙,胸腔裏的心仿若打鼓一樣狂跳着。
小姑娘哪有什麽接吻的經驗,所謂迎合,不過是張着唇呆呆地看着他罷了。
謝博衍被她看得臉頰發燙,伸手遮住她的眼,隔絕了她的視線。
胡亂地吻了一會,兩人氣喘着分開了雙唇。
謝博衍一把将她擁進懷中,還有些微喘的聲音裏滿是笑意。
“翹翹,我好喜歡你啊。”
楚連翹滿臉羞紅,洩憤似地推了推他:“你真真是欺負人!哪有一上來就吻人的!”
“那你臉紅什麽?”謝博衍故意道,“你不是也很開心嗎?”
“我這是冷的!冷的!”
“我不是給你系了鬥篷嗎?怎麽還冷?”
楚連翹愣了愣,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最後氣鼓鼓道:“你自己在這雪地待着吧,我要回去了。”
謝博衍見她生氣,也就不再逗她,從懷裏拿出一物。
他扣住了楚連翹的手腕,給她戴上紅繩,調節了下長度,最後又在手背上落了吻,帶着顯而易見的滿足。
“所謂姻緣多系前定,都是月老以紅線相牽。……這次我将紅繩相纏,願你我餘生緣分相牽。”
楚連翹臉紅耳熱,有些意外,抿了抿唇,小聲道:“你都送我東西了,我也沒東西能送你……啊、我想到了……”
她從腰間取下香囊,給謝博衍小心翼翼地系上。
淺粉的香囊和他的氣質顯然不搭,楚連翹有些為難,伸手準備去解。
謝博衍護住香囊:“就這樣,挺好的。”
楚連翹臉紅:“等你回來我再做個新的給你。”
“好,那我等着。”
謝博衍輕笑,又從懷中拿出一物。
是支簪子。
“你及笄在前,可我那時已經奔赴戰場,趕回來定是來不及了,于是提前打了支簪子。”謝博衍垂眸,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簪子插在她發間,又給她理好頭發。
玉白的簪子,烏黑的發絲,顯得她秀麗清雅。
“及笄後,推掉其他婚約,等我回來娶你好不好?”
楚連翹噘嘴:“打仗要打多久啊?”
“少則三月,多則一年…”謝博衍一頓,認真道,“我盡快。”
“戰場上你小心些,不要逞強好勝,該進該退,你自己把握好。”
謝博衍輕笑:“放心,我舍不得讓你做寡婦。”
“呸呸呸!”楚連翹皺眉,“多不吉利啊,你快呸三聲!”
謝博衍無奈,在她的注視下“呸”了三聲。
楚連翹這才滿意,和他擁抱了一會,這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別。
出征那日,楚連翹站在城門口,看着謝博衍駕馬離開。
走出幾步他又轉頭回來,只是看了一眼楚連翹,然後再不停留。
戰事持續了六月,五月的時候,大遙勝了。
直到六月,謝博衍才抵達京城。
謝博衍冷靜地彙報着戰況以及戰後所有事情的處理,便聽到座上人問他想要什麽賞賜。
他一怔,随即磕了頭,沉聲答道:“臣想求個恩典。”
“臣想求娶盡歡公主,望陛下準許。”
黃期景沉默一瞬,看向楚連翹,道:“你可願意?”
黃期景心裏其實再清楚不過,楚連翹定會答應。
謝家小子對他女兒的心思他早就知曉,若不是謝博衍的确有幾分本事,他早就斷了他們之間的往來。
果不其然,楚連翹微紅了臉,起身盈盈一拜:“兒臣願意。”
黃期景道:“既如此,朕即刻下旨為你們賜婚。”
楚連翹和謝博衍同時叩謝:“多謝父皇(皇上)成全。”
……
賜婚聖旨很快就賜了下來。
楚連翹正繡着香囊,便聽到窗子被敲了幾聲,她沒有多意外,懶聲道:“思琴言畫,出去。”
兩人依言退下。
窗被推開,謝博衍手撐在窗沿上,翻身一躍便進了來。
他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伸手關窗,然後摟住了楚連翹,把她抱起放在膝上,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語氣輕快:“翹翹,還有幾個月我就可以迎娶你了,我好開心。”
楚連翹手上針線活不停:“那也還有幾個月呢,你自己慢慢開心去。”
謝博衍見她不理他,便開始搖她,她被晃得頭暈,最後心甘情願地放下了手中的香囊。
“你真幼稚。”
謝博衍低笑出聲,摟緊了她。
楚連翹有些不自在地靠在他胸口上。
他的心跳強健有力,頻率有些快,卻給她帶來了安心感,一顆心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含含糊糊道:“謝博衍,我有點困了嗯……”
謝博衍正玩着她的頭發,聞言搭住她的腰,好讓她更加舒服:“那就睡會吧。”
“嗯。”
她軟軟糯糯地應了一聲,在他的安撫下恬靜睡去。
謝博衍拂開她額前碎發,輕輕一吻,将她放在床上,伸手脫下她的繡鞋,把被角掖好,又喚了丫鬟照拂,這才離開。
……
婚禮當日。
繁複的禮節和跪拜漫長而又令人喜悅,待到婚禮結束,賓客散去後,楚連翹已經是動都不想動了。
她往謝博衍懷裏一癱:“我要沐浴更衣了。”
謝博衍‘噢’了一聲,似是無意道:“你不逛逛府內嗎?以後我們就在這裏住下了。”
楚連翹一下便來了興致:“那我們先逛一圈我再沐浴!”
兩人在府內逛了一炷香有餘,最後謝博衍帶着楚連翹在一處院落前停下。
楚連翹擡頭,念出名字:“連衍居……這是什麽地方?”
謝博衍見目的達成,一把抱起她,笑了:“自然是我們休息的內院。”
……
紅燭搖曳,明月如霜。
不知過了多久,內間終于傳來喚水的聲音。
思琴言畫低頭進去,視線卻還是不免掃到床上的兩人。
少年正抱着少女,少女靠在他懷裏,如瀑般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腦後,露出了雪白背脊上的幾抹紅梅。
思琴言畫臉紅,整理完一切後小聲問道是否需要她們服侍。
謝博衍看着懷裏的人,略一沉思,拒絕了。
思琴言畫這才低頭出去。
楚連翹面色紅潤,小聲嚅嗫:“你幹嘛不讓思琴言畫留下來……”
謝博衍低頭啄了啄她的臉頰:“今日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不想讓別人碰你。”
“……”楚連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接着便被他抱起,她輕輕‘嘶’了一聲,“好痛…”
“這麽痛?”謝博衍有些心疼,将她輕輕放在水中,“那我下次再輕些。”
楚連翹害羞地‘嗯’了一聲。
……
兩人成親後,日子過得蜜裏調油。
某日午後。
楚連翹吃着糕點,不免想起往事。
于是她放下糕點,雙手撐着頭,看着正在讀書的謝博衍:“我以前是不是給你帶過這種糕點來着?”
“哪次?”
“我五歲的時候吧,當時宮裏特別盛行這種帶有果子甜味的糕點,我記得我得了幾塊,下學堂就給你送過來了。”
“啊、我好像還摔了一跤,所以你最後吃到沒有啊?”
謝博衍這才擡頭:“看你在我面前摔了個跟頭,我哪還有吃糕點的心情。”
“…所以你最後沒吃到啊。”楚連翹有點可惜,伸手拈起糕點,遞到謝博衍嘴邊,“那現在就補回來。”
謝博衍望着她的笑顏,不由得有些恍然,最後卻只是勾唇淺笑,順着她的手指吃下糕點。
“嗯,補回來。”
……
那是謝博衍八歲的事了。
京城開始盛行果子味的甜糕,就連宮裏的許多娘娘都喜歡上了這種糕點。
那日謝博衍一放課,便見楚連翹一襲紫衣,輕巧朝他跑來,手裏還揣着什麽東西。
謝博衍還未開口說些什麽,便見紫米團子摔了個跟頭。
撲通一聲,挺響的。
他心疼不已,急忙蹲下身子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她看上去有些摔懵了,黑水晶般的眸子上蒙上一層水霧,愣愣看着他,手裏緊緊護着的紙包往謝博衍那裏一遞。
楚連翹奶聲奶氣道:“這個糕點好吃,我給博衍哥哥留的。”
謝博衍看着她額頭擦破的傷口,什麽都顧不上了,把她連着糕點一起抱起,直接送到了太醫院。
……
楚連翹抽抽噎噎:“博衍哥哥,好疼。”
謝博衍掐了掐她的臉頰:“現在知道疼了?”
她淚眼巴巴:“我再也不敢了。”
說完,她看了看他的表情,拉了拉他的袖子,撒嬌道:“博衍哥哥給我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疼了。”
謝博衍無奈,卻還是依言給她吹了吹。
她似是很吃這一套,當即便道:“博衍哥哥真好,我最喜歡博衍哥哥了!”
謝博衍挑眉,問道:“是哪種喜歡?想和我成為朋友的喜歡?”
楚連翹搖頭,眼睛直直盯着他:“我喜歡博衍哥哥,是想要成為妻子的那種喜歡。”
謝博衍一愣,随即低聲道:“你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嗎?”
“是母妃說的,母妃說成為一個人的妻子就永遠不會和那個人分開了,我不想和博衍哥哥分開,我想成為博衍哥哥的妻子。”
謝博衍聞言,這才明了。
她到底還是小姑娘,哪會懂那些情情愛愛之事。
“這話你跟別人說過嗎?”
她歪頭,又搖頭。
謝博衍下意識舒了口氣,道:“這個話只能和博衍哥哥說,知道了嗎?”
她點頭。
謝博衍看她單純懵懂的樣子,心中喟嘆。
看來,以後會是他主動些。
見謝博衍發呆,楚連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博衍哥哥?”
他這才回神:“怎麽了?”
楚連翹噘嘴:“博衍哥哥在發呆,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聊?”
“沒有啊。”謝博衍哄她,“我怎麽會覺得無聊呢。”
“那既然這樣,博衍哥哥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麽?”
“博衍哥哥先答應我,說你不會生氣。”
“嗯,我不生氣。”
下一瞬,柔軟的觸感印在唇上。
謝博衍訝異地睜大了眼睛,臉漲得通紅,卻并未推開身前人。
肇事者還在傻兮兮地笑:“母妃說親親是表達喜歡的方式,我好喜歡博衍哥哥。”
謝博衍慌亂地撇開眼,結巴道:“五皇子找我還有些事、我、臣就先走了……”
這是謝博衍關于初吻的所有記憶。
慌亂的、不得章法的。
還有眼裏閃着光的、大聲表達出愛慕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