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現端倪
許瑩然一直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她這才想起,那時因為匆忙逃走好像扭到了腳。雖然扭到了,但現在已經不疼了,問題應該不大吧?她又嘗試的動了動。
馮嬷嬷順着許瑩然的目光,看向她的右腳:“姑娘,您的腳有什麽問題嗎?”
許瑩然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結結巴巴的說道:“嬷嬷,馮嬷嬷,我的腳...怎麽...怎麽動不了了?”
“姑娘,傷到腳了嗎?”馮嬷嬷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着她的腳踝,又問道:“疼嗎?這呢?這兒呢?”
許瑩然驚恐的搖了搖頭,滾圓的眼睛裏,馮嬷嬷失望的表情一覽無餘。
“怎麽就弄成了這樣?姑娘,這...”馮嬷嬷欲言又止。
許瑩然不敢說是因為記起不好的回憶,才會失神扭到,只說到:“老爺發現了有人在偷看,我跑的時候被石子絆倒...”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緊緊抓住馮嬷嬷的手,手上的青筋狠狠的鼓起:“怎麽樣?是不是...”
馮嬷嬷拍了拍把她手臂緊緊掐住的小手,輕松的說到:“姑娘放心,現在還不能确定什麽!嬷嬷這就去找大夫,就算是折了,只要接好了,誰都看不出來的!”
馮嬷嬷回望暮色漸漸蓋住的園子,心裏并不如她表現的那樣輕松。
傷到的地方是腳踝,正正的關節處。而現在申時已過,想出府基本不可能,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去求求夫人,實在不行的話,就只有先綁着,明天再想辦法。可是,長久這樣也不是辦法啊!
一個姑娘,婆家相看,五官并不是最要緊的,千嬌百媚,那是姬妾玩意!簪纓之家,最重秀外慧中、賢惠端莊這八個字。姑娘是許家的庶出姑娘,雖不能嫁入王侯之家,但就是鹹安城中一個普通的富戶,也會要求自己的兒媳婦四肢健全!
馮嬷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沉沉夜色裏。
靜法居裏,魏嬷嬷小心翼翼地遞上粉彩蝶戀花茶杯。“夫人,請用茶!”
今天晚上,守角門的王婆子向她禀告了一件事,而這件事是如此的棘手,讓她忐忑不安。許夫人仿佛看出了魏嬷嬷有話要說,她端起茶碗開口道:“有什麽事兒就說吧!”
魏嬷嬷斟酌着用詞,緩緩的回道:“小角門的王婆子剛才過來說,四姑娘...似乎...摔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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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賤種不安安靜靜的在那鬼園子裏瘋,這是準備出什麽幺蛾子了!”許夫人端着的粉彩杯口,在猩紅的胭脂厚唇上一頓,随及,保養得宜的臉上漾起溫柔和煦的淡笑,古井般幽深的眸子射出陰陰冷光,地暖鋪設的正房裏頓時冷氣襲來。
魏嬷嬷不禁背脊發涼,毛汗浸在手心裏,膩膩滑滑的,即使這樣她也不敢取手帕擦拭。跟在夫人身邊十餘年,夫人的脾性她最清楚不過,越是生氣,面子上就越是平和、淡定,她甚至有些後悔談起這個禁忌話題。
魏嬷嬷低下頭,一絲不響地擺弄着精美的茶具,臉色愈是恭敬。
這可不是她能越暨的話題!
九年前,從那個叫如煙的妓女把四姑娘帶入府裏起,鹹安都中整整五年,談到風流、妓女之言,莫不說起許府,莫不嘲笑許夫人“大度賢惠”。而今,早已不是盛唐時開放的年代,夜宿長安,已成為過去。現在,大戶人家就是一個通房,也講究家世清白。妓,就是妓,一日為妓,終身都是賤妓!許老爺與一個妓風流不為過,錯就錯在這個女人生了一個女兒,而許老爺竟因此收了她在府裏,雖然她沒有被擡為姨娘,但許老爺的後院裏從來都沒有四姨娘,其原因不言而喻。如今,那個名動鹹安的女人早已化成一?g黃土,可四姑娘,這個風流的種子,早已變成一根化膿入骨的深刺,讓夫人日日夜夜不得安寝,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許夫人得不到回應,朝魏嬷嬷揮了揮手,品紅真絲木芍藥手巾不耐煩的在空中回蕩着,“算了、算了!指望你什麽啊!悶葫蘆一個,下去吧,叫容月進來!”
容月,也是許夫人的陪嫁丫頭,後來嫁給許老爺的外院總管的兒子,所以大家都稱之為錢嬷嬷。
門外機靈的丫頭聽見動靜,殷切的朝錢嬷嬷休息的耳房跑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錢嬷嬷就撩開碧玉芙蓉花串珠長鏈,瞥了一眼正收拾茶水的魏嬷嬷,得意一笑。同為陪嫁丫頭,她是夫人身邊一等一的紅人,丈夫子承父業,已是外院總管,再看看魏嬷嬷,寡婦一個,現在還淪落到端茶倒水,幹這種小丫頭的活兒!
錢嬷嬷瞥見許夫人水井無波的臉,在心裏暗暗“呸”了魏嬷嬷一聲,“該,淨給老娘找事兒!”
但不過一瞬,她幹癟的臉上堆滿褶子,笑得如同一朵燦爛的老菊花,“夫人,這真是大喜啊!表少爺年僅十三就中舉,這在天朝可是獨一無二的啊!您看咱們府上,高興的就跟過年似的!這都是在替您高興呢!”
聽到關于侄子王潛中舉的事,許夫人再多的煩心事也放了下來,露出一個真心的笑,“這孩子,是個好的,給王家掙了一口氣...”
魏嬷嬷見此,匆匆的逃了出去。
“...給那丫頭...送點東西”屋裏的說話聲隐隐約約傳來,魏嬷嬷小跑着逃開了。她是看見錢嬷嬷嘴角的笑意的,可那又怎樣,她不想用命去争!
當初,許夫人陪嫁過來的四大丫頭,容言,容月,容桂,容枝。
容月,也就是錢嬷嬷,外院總管的娘子,現已是許夫人身邊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
容桂,這個名字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莫名的惡疾,一下子就在內院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掉在湖水裏的螞蟻,沒有驚起一絲漣漪。
容言,當年年紀最小,水靈靈、俏生生的小丫頭,轉眼間,就成了許府的二姨娘,誕下許府裏唯一的庶子,年僅四歲的二少爺許光敖,可就算是這樣,她還不也只是夫人身邊的一條狗。
而她容枝呢?雖然喪夫無子,孤家寡人一個,可是,她太了解內院的鬥争。當初容桂,夜半回來時僵硬的步子,長裙上綻放着的刺眼紅花,羞怯的笑容,還恍若昨天。而後容桂惡疾,消失在這後院裏,她戰戰兢兢,度日如年,就怕夫人知曉她窺探到什麽陰私。就這樣小心翼翼的過了半年後,她以為夫人就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不曾想就莫名其妙的被配人,給當時還在夫人身邊的乳娘做兒媳婦。
別人不知,她們這些從夫人娘家陪嫁過來的還不知,那...那個人,夫人乳娘的兒子,他...他是個傻子啊!
所以這些年來,她只是冷眼看着,錢嬷嬷在夫人跟前出注意,幫夫人在許府站穩腳跟,除掉一個又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女人,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這麽多年來,她伏低做小、裝聾作啞,卻不曾後悔,有多少的富貴榮華,就有多少的铮铮白骨!
馮嬷嬷回析薪園的時候在樹林裏撿了一些枯樹枝,現在,她正仔細的将它們綁在許瑩然的腳上,“姑娘,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再出去了,好好休息。至于大夫,夫人是一個賢惠的人,我想她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
許瑩然點點頭,看向馮默默。都一把年紀的老人了,還在為她的事奔波,哪裏還有當初的矛盾複雜!許瑩然拉起馮嬷嬷的手,“嬷嬷,對不起,我闖禍,你辛苦了!”
如果不是自己亂跑出去,怎麽可能會遇到這種事!
馮嬷嬷不自然的別過頭,“姑娘,你餓了吧,我先去給你弄點吃的!”
許瑩然分明看見馮嬷嬷眼裏的淚花。說到吃的,許瑩然突然從懷裏掏出十幾塊桂花粟粉糕,“靜法居的小廚房遭了老鼠,我拿了一些沒被糟蹋,自己吃了點,給你留了一半。”
馮嬷嬷使勁在藏青色的粗布八福褶裙上擦了擦手,聲音都有些哆嗦,“還...還給我留了啊!姑娘,你有這份心,老奴就感激不盡了。這好東西你吃,老奴随便吃點什麽都可以的!”
“那怎麽行?特意給你留的。”許瑩然推拒道。最後,在馮嬷嬷的堅持下,許瑩然也吃了一半的食物。
夜已經很深了,空曠的屋子裏卻被月光和燭光照得亮晃晃的。
“姑娘,什麽也不用想,好好休息吧!一切會好的!”馮嬷嬷給許瑩然蓋上被子,放下了靛青色的舊蚊帳。許瑩然閉上眼,手卻下意識的用力捏了捏腳,依然毫無知覺。
這叫什麽事啊!為了那對狗男女,先是丢了性命不說,現在,好像又要賠上一條腿!難道是因為她撿了一條命卻不珍惜,所以這是老天給的懲罰?
做人,要懂得惜福!許瑩然腦子裏突然就冒出這句話。大妮故作堅強安慰人的樣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好的東西是得不完的,只要把自己有的保護好就行了!
如果真的成了跛子,她就把這當成是穿越的後遺症吧!在那個奇怪的夢裏,她不也失去了右腳嗎?這有什麽,能撿到一條命,比什麽都重要!
說起那個夢,許瑩然到現在後背還是毛毛的。
城牆,男人,失去的腿!她現在真恨不得立馬翻翻周公解夢!
許瑩然甩開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悄悄将蚊帳扒開一條縫。昏昏暗暗的燭光,充斥了空蕩蕩的屋子,不遠處,馮嬷嬷安靜地做着繡活。她虔誠地低着頭,面龐依然肅穆,銀白的長發梳得一絲不亂,飛針走線間,手中兜兜就簡單勾勒出一只麻雀,那只麻雀在只有大致輪廓,卻是栩栩如生,頗有現代簡約風格。床前自制的黑炭偶爾爆出微弱的聲響,暖意漸漸升騰,溫馨安樂的空氣靜靜的流淌。
許瑩然不自覺的笑了,她望着馮嬷嬷突然就有一種,母親在為孩子縫衣補襪的錯覺,讓她心中生出一種歲月安好的恬淡。
從今以後,她不是許家四姑娘許瑩然,而是月園的丫頭小霞。她要蟄伏在許家後院裏,靜待長大,到時候還不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她就可以帶着馮嬷嬷,遠離這裏的是是非非。
想通了後,許瑩然輕吐一口氣,終于可以有個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