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色令智昏
秦氏被歹人毀去清白的傳聞在一夜之間擴散開來,此皆由白玉暗中煽風點火所至。
白玉沒想到的是,京中的百姓對此事的反應如此激烈,謠言一經擴散,竟傳得沸沸揚揚,一發不可收拾,以至于驚動了朝堂。
崇文帝得知此事後即刻找來沈墨詢問,沈墨只能如實禀報,言歹徒只是搶去了錢財,秦氏并未受到其他傷害。
崇文帝雖未大發雷霆,到底心懷不悅。
堂堂一品官員的母親被劫持,這會令百姓對京城守衛心存質疑,從而影響朝廷政治。兩人商量過後,崇文帝派出了錦衣衛在京城各處街巷貼上告示,指明沈府太夫人被歹人搶去一事全部是謠言,明令禁止百姓再謠傳此事,違抗者一律逮捕入獄。
錦衣衛一出動,京中百姓噤若寒蟬。
這件事真正知曉的不過就那幾個人,其他人都是人雲亦雲,聽風就是雨,哪知曉此事真假,見說是謠言,又怕被抓入獄,便不敢再傳謠了。
另一邊,崇文帝還又下旨讓蕭成追查此事,只是不能聲張,免得再次驚動百姓。
辇毂之下,崇文帝豈容得下這等膽敢挑戰天威之人?
謠言是被壓下了,然這幾日沈府卻不大太平。
且說前幾日,秦氏本以為此事已然平息,心中安下心來,一日,受到徽安伯夫人張氏的請帖,邀她去參加茶會,秦氏與她關系關系最為要好,不好推拒,便去參加了。
在席間,有幾名官員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後來不經意間聽到她們讨論,才知曉,京城百姓都有傳她被歹徒強-奸的謠言。
聽其中一官員夫人道:“若是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上吊自殺了,怎麽還有臉活着?”
“我聽聞她是被一群大漢輪-奸的。”
“寡婦就是寡婦,估計還被奸了還覺得痛快。”
衆人說着不由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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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聽聞這些話,不禁羞憤欲死,來不及通知徽安伯夫人,便匆匆離開了伯爵府。
秦氏剛回至府中,便一頭栽在地下,手足冰涼,牙口緊閉,吓得一群丫鬟慌亂不已,連忙把她擡到床上,又是呼喚又是順氣,好半晌才把人弄醒。
秦氏一時淚流滿面,不住心胸亂打,又要尋死覓活。
沈府一時亂作一團。
衆人又忙去翰林院找沈墨,求沈墨回府勸秦氏,沈墨沒有回府,只讓丫鬟們好好安撫秦氏。
這幾日他一直留宿院中,不僅要忙院中和部中的事務,還要為秦氏之事善後,更要面對一本又一本來勢洶洶的彈劾奏折,他根本無閑暇去顧及任何人的情緒。
那幾名言官多是因着秦氏一事借題發揮,又知天子重孝,主彈劾他貪戀權位,罔顧人倫孝道,才導致秦氏不幸被歹徒劫持。
這些言官皆是寒窗苦讀十年,博涉古今,最擅長紙上做文章,無理也能被他們說得有理有據起來。
而這幾人都是柳閣老的人,若無柳閣老的示意,他們絕對不敢彈劾他。
沈墨知曉柳閣老對他心懷不滿。
自上次在柳府參加家宴,他中途離席,便一直未上門致歉,亦不曾上門求娶,一直就這麽拖着。
此為一錯。
之後柳閣老在朝中對他不似以往那般熱情,沈墨明明看破,卻佯裝不知曉,依舊我行我素。
此為二錯。
再後來,柳閣老推了別人入閣,沈墨非但沒有失落,反而莫名有種慶幸的感覺,只覺自己年輕,并不急于一時,随即又若無其事的與白玉恢複了來往。
此為三錯。
沈墨本是果斷幹脆之人,唯獨此事上不禁卻有些拖泥帶水,甚至還懷着一絲僥幸心理,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
究其原因,不過因為女人。
他因為一個女人,做下了一系列錯誤的判斷,甚至心甘情願地放棄了那個心心念念的位置,還美其名曰,自己年輕,不急于一時。
這般的色令智昏,可還是他沈墨麽?
等沈墨意識到這一點,他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這樣耽于女色的他,要如何還能站在權利之巅?
且說秦氏這幾日受了刺激後,竟發起了高燒,又時不時的胡言亂語。
這天夜裏衆丫鬟服侍秦氏喝了碗,睡下之後,便各自睡了。
夜裏秦氏口幹醒來,只覺得頭昏目眩,眼前飛星亂閃。
想叫丫鬟給倒水,怎奈唇焦口燥竟發不出聲來,她掙紮起身,想下床。
忽見桌上的油燈微晃了下,床帳外隐隐約約似有個穿着緋色裙子的女人在盯着自己,見她望來,唇似乎微微一咧,對着她笑。
吓得秦氏臉色慘白,心突突地亂跳,只覺得那女人隐約是白玉。
急掀開床帳一看,卻不見了人影,這才知是自己看錯了。
秦氏艱難地下了床,步履蹒跚地走到桌前,剛拿起茶壺,燈又晃了下,秦氏頭又是一陣暈眩,這時她聽到窗外窸窣有聲,像是女人的嘆氣。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她回來了!
秦氏額冒冷汗,牙齒打顫,全身開始抽搐,心卻不受控制似的走向門外。
天陰沉沉的,前面槐樹底下,隐約見一女子,一襲紅衣,在那裏翩然起霧。
看到秦氏,她停了下來,只見她雪膚花容,妩媚豔麗,正是沈墨生母,梅娘,看到秦氏,梅娘微笑着朝她招手。
秦氏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剛至她跟前,眼前那張溫婉含笑的臉卻瞬間變得猙獰。
眼前妩媚的女子化作厲鬼。
她雙眸變成黑色窟窿,窟窿中還汩汩流出血水,掐着她的脖子,指責她為什麽要對她的兒子做出那些龌龊之事。
秦氏拼命掙紮着,拍打着,喊叫着,正當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來時,雙腿一蹬,猛地驚醒。
她氣喘籲籲地喘着氣,想到夢中場景,
不由毛骨悚然。
自古人心不正,亦生心魔。
此非真正鬼魅作祟,皆是秦氏自己的心魔。
秦氏自此卻得了個瘋症。
沈墨聽聞秦氏變瘋的消息,到底回了趟府。
沈墨剛進秦氏卧室,便見秦氏披頭散發,面色蒼白地坐在床上,整個人看起來神神叨叨的。
地上有破碎的瓷片和湯汁,狼藉一片。
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守在床邊,低低抽泣着,還隐約有着懼色。
沈墨繞過狼藉的地,走到床旁邊,溫聲問一旁的丫鬟:“母親可是不肯吃藥?”
被問的那丫鬟點點頭,一臉委屈。
沈墨也不責備她們,只讓她們再去重新熬一碗。
随即坐在丫鬟搬來的凳子上,看着秦氏,微笑道:“母親。”
他一靠近,秦氏對他非但沒有往日的熱情,反而還一臉的恐懼,還要趕他走,嘴裏又說着什麽她身邊有鬼魂跟着,要向她報仇,又提到什麽梅娘。
沈墨聽到“梅娘”兩字,眸光凝了下。
秦氏見沈墨只冷冷地看着她,心中莫名地感到巨大的恐懼,抓起手中的枕頭就甩了過去,沈墨輕易便躲開了,随即起身。
看來真瘋了。沈墨徹底斂去了笑容,目光變得清冷無情,只讓丫鬟們好好看着她,莫要讓她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并不準她們外傳此事。
丫鬟們連忙答是。
沈墨便走出了秦氏房間。
走了一半路,沈墨不覺回眸看了眼那緊閉的窗,眸中一片冰涼。
只要不死,瘋了就瘋了吧。
傍晚時分,天下起了霏霏細雨。
沈墨自沈府去了別院。
剛進屋子,小蕖便迎了出來,見他臉上雖然挂着溫潤的笑容,然卻難掩疲憊之色。
小蕖年紀雖小,卻也不是蒙昧無知之人,她也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知曉她家大人這幾日很不容易,沈府那邊秦氏也鬧死鬧活的。
“大人。”小蕖擔心地看着他。
看着小蕖眸中滿滿都是對他的擔憂,沈墨心中忽覺一暖,只露出如春陽般的安撫笑容,柔聲道:“小蕖,去叫人備熱水,我要沐浴。”
小蕖點點頭,領命而去。
沈墨沒有回屋,長身立于廊下,擡頭望了望陰暗的天色,周圍一切仿佛籠罩着一層青霧,朦胧不清了。
沈墨擡腳邁進雨霧,目放長空,眸光冷淡,無一絲情感。
一頭用冠籠住的墨發飄了雨絲,竟像是被雪染的,也令他周身氣質顯得更加清冷。
不知站了多久。
身後響起小蕖驚愕的聲音:“大人,你怎麽站在雨中?”
沈墨收回視線,笑容浮現在唇角,這讓他臉上瞬間有了暖意,他回眸朝煙兒微微一笑:“方才想一些事,想着想着就不自覺走到了雨中。”
小蕖道:“大人,熱水已經備好了。”
沈墨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雨中站了許久。
沐浴過後,沈墨回卧室睡了一個時辰,醒來過,已是掌燈時分,沈墨沒有用晚膳,直接去了書房。
又讓林立找來許子階。
柳閣老對他一直寄予厚望,兩人又是師生關系,沈墨知曉,只要他登門賠禮道歉,定可挽回兩人的關系。
這本沒什麽好猶豫的……
沈墨似疲憊地靠于椅背上,半阖着眼,一手撫着額。
門聲響,沈墨睜開眼,那雙眸深邃幽遠,如同一汪寒潭,卻不見絲毫疲憊與睡意。
沈墨平靜地道了句:“進。”
林立領着許子階進來。
“大人。”許子階潇灑作了一揖。
沈墨示意他落座,讓林立看了茶。
兩人寒暄一番後,沈墨将言官彈劾他的奏折抄本遞給了許子階。
許子階不僅學識廣博,亦了解當下政局。
既為幕客,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沈墨将他與柳閣老之間的矛盾簡單明了的告知了許子階,不過省了一些細節。
“依大人所言,柳閣老無非是對大人您懷有些許怨怼,并非不可挽回,大人何不親自登門向柳閣老致歉?”
許子階有些疑惑,這本是毫無疑慮的抉擇,卻不知沈墨為何還要與他商議?
柳閣老如今權傾朝野,幾無人敢與之抗衡,成大事者,應不恤小恥,沈墨也不是負氣倨傲之人,更何況兩人還是師生關系,又不是政敵。
沈墨目光高深莫測,唇邊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希望我娶她女兒。”
許子階怔了下,随後笑問:“柳閣老之女容貌才情如何,大人可知曉?”
“容貌妍麗,才情俱佳。”談起柳文瓊,沈墨臉上倒不乏贊賞之色。
許子階見他的神色,越發的迷茫起來,“既然如此,那麽這柳千金與大人堪為天造地設的一對,大人還有什麽猶豫的?”
沈墨笑容微微一滞,心中莫名堵得慌。
連許子階都如此勸他了,他還有什麽可以猶豫的?
只是莫名地不滿意這個答案。
或許他找許子階來,并不是為了與他商議,只是為了讓他勸服自己。
但結果不如人願。
許子階去後,沈墨靠在椅子上出神了片刻,随即從巾箱中拿出那個蘭花香囊,他伸手翻過香囊內面,指腹輕輕撫過那個‘墨’,神情莫測。
把玩了會兒,他猶豫了下,卻将香囊系在了腰上,微微一笑,随即檢出紙張,翻開硯匣,慢慢磨了墨。
磨好墨,沈墨将筆蘸飽,沉吟片刻,開始草疏奏本,草疏完後,沈墨将筆放回五峰獸面紋筆架上,面色凝重地起身,踱出書房外,于廊下而立,擡首望向雲影寂寥的夜空,長長籲了口氣。
這一夜,沈墨幾乎一宿未眠。
次日一大早,沈墨穿好朝服,上了朝,在百官面前,上奏自請罷去吏部侍郎一職。
這明着看似向柳閣老和言官示弱,實際上卻擺明了要與柳閣老撕破臉皮。
柳閣老乃百官之首,權柄最重,得罪了他,今後的日子恐怕如履薄冰。
幾日後。
即将入秋,天氣仍十分炎熱,到了晚間,閣樓上還彌留着白日的暑氣。
白玉是個極怕熱的人,這幾天不知是因這炎熱天氣還是因為聽到了某個消息,她的心中總是有些煩躁。
這天夜裏,白玉獨自來到後花園的亭軒裏納涼,她搖着團扇兒,美眸恍惚地仰觀滿天星頭,卻不知在想着什麽。
忽聞牆那邊傳來一陣響動,緊接着是一聲貓叫,卻像是人摹拟出來的,她好奇地探首過去,只見一抹倩影飛速地穿花而過,然後又是門闩被撥開的聲音。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有人出去了。
白玉側耳傾聽,像是一對男女在低語交談,白玉當即好奇,扔了團扇,蹑手蹑腳跟了出去。
花園的後門外面是京河,那裏白日停着很多船只,載客運貨來往于各州之間。
白玉跟了出去之後,怕被人識破行徑,便踅到了一棵高大的柳樹後,探頭往外看,只見那河邊樹蔭下泊了一只船,那對男女背對着白玉,看不清面貌,白玉隐約覺得熟悉。
不知發生了何事,那女子忽地停止上跳板,與男子咕哝了幾句,便想往回走,卻被那男子阻止,女子似乎在與他争執,緊接着男子放開了她,只好任由她了,那女子剛轉過身,白玉便認清了那兩人的面貌。
竟是翠嬌和小潘安。
白玉大驚失色,翠嬌這是要與小潘安私奔?
虧她還自稱翠嬌的好姐妹,連翠嬌什麽時候和小潘安好上的,她都不知曉。
白玉黛眉微颦。
他們這般貿然私奔,莫說以王九娘勢利的性子,絕不肯輕易幹休,就說她一位十指不沾陽春水,嬌滴滴的俏佳人跟着一窮經紀哪裏能受得住苦?
翠嬌這傻姑娘也真是的,就算是要私奔,也不知與她商量一下,虧還說是她的好姐妹。
白玉正猶豫要不要去幹涉此事,眼前忽投來一暗影,随即手腕驀然被人抓住。
白玉做賊心虛,被這麽一吓,差點驚呼出聲,卻被來人及時捂住了唇,才沒脫口而出那一聲尖叫。
“是我。”
低柔悅耳的聲音傳來,令白玉緊張的神經驀然松下來,她回眸一看,便撞進沈墨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