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韓家
“向軍, 窈窈，”
林建明起了身，迎了過去, 道，“你們過來了啊？”
沒走兩步，韓向軍帶着牽着原祯的林窈已經走了過來。
林建明先謝了韓向軍，然後就帶着些小心，甚至讨好地對林窈道，“窈窈，快過來見見你韓伯父和韓伯母。”
也不知道是因為站在一旁, 氣場強大的韓向軍，還是因為在林窈面前已經碰了太多次的壁，現在的林建明, 面對林窈時已再擺不起原先的長輩的譜。
心已經先是虛的。
他說着就跟已經同樣站起了身的韓向東還有許敏儀介紹，道，“向東, 嫂子, 這是窈窈，是建業和弟妹當年在下放時留下的孩子，陰錯陽差，我前不久才知道她還活着, 從鄉下那邊接過來的。”
韓向東和許敏儀聽說這小姑娘是林建業和孟楠在鄉下時生的孩子都吃驚不已。
林建明和林建業少時在韓家住過一段時間。
而韓向東跟他們年齡相仿, 一起長大, 肯定是有感情的。
而許敏儀則是後來在部隊上跟韓向東結婚的。
她沒怎麽見過林建業和孟楠。
感情談不是，但卻也知道一些以前的事, 知道老爺子很看重林建業, 這些年也很照顧林家人。
只是許敏儀不是很喜歡趙新蘭。
她知道林家可喜歡自己兒子, 也知道林家想要結親的意思。
可她只有一個兒子，并不樂意這門親事。
不過是礙于老爺子和丈夫的面子，沒有明确拒絕而已。
只是不知道這個在鄉下長大的姑娘是個什麽性子了。
不過不管心裏怎麽想，她吃驚過後還是立即就擺出了十分熱情和親切的态度。
她聽了林建明的介紹，在林窈喚了一聲“韓伯父，韓伯母”之後就上了前去，拉了她的手，叫她“窈窈”，讓她坐到自己身邊說話，比平時對林家可的态度要親切上了好幾個臺階。
這期間韓遠一直就站在旁邊好奇地看着林窈。
他今年二十一歲，是原州陸軍學院大三的學生。
他是一個很有教養的男孩子，和他父親的粗犷刻板，還有叔叔的硬朗冷漠不同，他性格溫和，長相俊秀中帶着些英氣，此時看着林窈的眼神溫柔有禮。
而因為林窈實在太漂亮了......他不是好色之人，身邊也不乏漂亮的姑娘，可是林窈不一樣，她是很美，哪裏都很精致，但卻沒有一點攻擊力，像是每一點都美到了人的心裏那種，讓人十分熨帖舒服。
所以他看了幾眼之後目光愈加溫柔。
甚至耳尖還有一點點泛紅起來。
這一切都落在了林家可的眼裏。
這才是第一次見面。
眼前的畫面和這幾日夢到的畫面慢慢重疊，她勉強撐着才能讓自己不失态，可是緊捏的拳頭裏，指甲卻已經深深嵌入了手心。
許敏儀拉着林窈簡單說了幾句話，再給她介紹了自己兒子韓遠，大家寒暄了幾句，樓上老爺子韓淮山聽到動靜也下了樓來。
客廳裏靜了下來。
顯然韓老爺子在家是極有威信的，大家都十分敬畏他。
韓淮山走下了樓梯就站定看向了林窈。
林窈不等林建明或者其他人介紹，就笑着給韓淮山躬身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叫了一聲“韓爺爺”。
她的确是敬重他的。
她一向謹記自己不能随意受恩情。
受恩就一定要還。
而真論起來，韓淮山對她有好幾重恩。
一來她的身體來之于林建業，韓淮山對林建業有撫養之恩；
二來她也已經清楚，如果不是韓淮山，林建明對她的态度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忌憚又小心了。
韓淮山看到眼前的小姑娘也很吃驚。
他是很高興林建業和孟楠還能有一個女兒在世......但他對這件事本來其實是持懷疑态度的，更不知道那個孩子現在被教得怎麽樣。
所以面前站着的這個小姑娘實在很令人意外。
長相，氣質不說，面對自己時竟沒有半點畏縮，目光澄淨，着實難得。
他沖她擺了擺手，道：“坐下吧，都坐下來說話。”
等許敏儀拉着林窈坐定了，他才在沙發上問她：“過來兩個星期，這邊的生活還習慣不？”
林窈笑道：“這裏的氣候幹一些，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不過住了幾天，就覺得很清爽也很不錯，生活上也沒有什麽不習慣的。”
“學校呢？在學校能不能适應？”
韓淮山又問道。
林建明從周家村回來，送林窈去學校之後給他打過電話，所以他知道林窈去了原大附中的事情。
“嗯，也挺好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好。”
林窈道，“怕我跟不上進度，很多同學都借了課堂筆記給我，這裏的學生可比在鄉下時要認真多了，筆記又整齊又完整。”
以前在鄉下時，可沒幾個同學記筆記。
韓淮山聽了這話就點了點頭。
不過韓淮山知道林窈去了原大附中，其他人卻不知道。
許敏儀知道老爺子不愛說話，讓他去跟一個小姑娘聊家常實在是難為他。
所以她聽到這問答，看到老爺子停住了話頭，就順勢接過了話問道：“窈窈已經去學校讀書了嗎？那是哪所學校？”
林窈就轉頭禮貌道：“是原大附中。”
原大附中......許敏儀又是一個詫異。
她道：“原大附中，那不是西區？那豈不是離家很遠，每天回家很不方便啊？”
一邊說着一邊就看了林建明和趙新蘭那邊一眼。
說者可能只是純粹的疑問和關心，但聽者卻有意。
林建明的心提了起來。
要不是強忍着，他差點就開口替林窈答這話了。
他真怕林窈這時候說出什麽不合适的話來，例如“因為大伯父大伯母讓她刷鍋洗碗做飯，所以不得已只能選寄宿學校”......
不止林建明，趙新蘭的心也同樣的提到了嗓子眼。
林窈就在這突然有些凝滞的氣氛中點了點頭，道：“是離大伯家比較遠，但我讀的是寄宿，所以也不用擔心這個。”
許敏儀皺了皺眉，道：“原大附中是不錯，可寄宿學校的條件可不好，好好的......我記得家可不是在十二中讀嗎？怎麽不跟家可一起讀十二中？”
說話的時候還看了一眼林家可。
林家可的表情正扭曲着呢。
......許敏儀在部隊文工團工作了幾十年，現在是市文工團的團長，手底下管過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文藝工作者。
對小姑娘們的小心思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了。
這會兒林家可雖然竭力讓自己看着得體大方，但卻瞞不了許敏儀的眼睛。
她厭惡林窈。
許敏儀挑了挑眉，再回頭看一眼林窈，心中就是一讪。
林窈知道客廳裏人都在看着自己。
可身邊的波濤洶湧從來影響不到她。
她笑道：“還好了，再怎麽樣比我們鄉下的學校條件也要好的。而且學校就在韓叔叔附近，所以有空還可以去韓叔叔那裏吃飯。”
許敏儀又是一個詫異。
去向軍那裏吃飯？
韓向軍這個人有多冷漠她再清楚不過。
他對他爸，對他大哥，對他們這一家都很疏離。
想捂熱一些都不知道怎麽下手。
阿遠的陸軍學院就在他住的附近，可從他回來住到那邊，可是一次也沒叫阿遠去吃過一頓飯......
許敏儀看着林窈的目光更親切了些。
她溫聲道：“那功課能跟得上嗎？現在是讀初中還是高中？”
“高二了，因為我之前沒讀過高一，現在功課還有點緊張，不過學校老師都很好，還特意給我制定了學習計劃，希望快點能趕得上進度。”
“啊，竟然是沒有讀過高一，就直接高二嗎？你年紀還小，怎麽不先讀了高一？”
......
一問一答，後面客廳裏基本上都是許敏儀在問着林窈話，其他人偶爾才會插上一兩句。
林家可的面色是越來越白。
尤其是當許敏儀說，“阿遠的學校就在你們原大附中附近，周末的時候要是不回家，你有什麽功課問題就去問阿遠。”
又道，“阿遠還有一個妹妹，比你大兩歲，不過她在外地上大學，偶爾才回來，下次她回來，你過來家裏玩，一起認識認識”時，林家可的神經已經崩到了極點。
那就好像自己一直渴望的城堡，或者說一直認為是該屬于自己，但還沒到手，還在努力去夠的城堡突然被另外一個人搶走了。
那個人自在的坐在了那個漂亮絢麗的城堡裏，喝着茶，像是女主人般......這讓林家可像丢了神魂一樣難受。
要不是趙新蘭在旁按着她的手提醒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持得住理智。
好在說了一會兒話就到吃飯的時間了。
張媽過來上菜，林窈就說要去廚房幫忙。
許敏儀忙道：“唉，你坐下，哪裏有要客人去廚房幫忙的道理？”
林窈就笑道：“是我今天早上做了一些點心帶了過來，張媽又不熟悉，我想去廚房一起幫忙，一會兒等大家吃完飯就拿過來給大家吃，試試我的手藝。”
“你自己做的點心嗎？”
許敏儀有些詫異地問道。
她觀察人細微，剛剛跟林窈說話時就注意過她的手指，纖細幼長，骨節勻稱，肌膚白嫩，比他們團裏的女演員們的手指都要好看，那一看就是不幹活的手。
她猜想她以前雖然是被養在鄉下，但應該是被家裏嬌寵着，半點活都沒怎麽幹過的。
他們團裏也有農村出身的女演員，也十分漂亮，後面保養得也很不錯，但小時候幹過農活，骨節細微之處還是能看出來的。
“窈窈姐做得點心比國營大飯店裏的好吃。”
一旁玩着積木的原祯突然插話道。
許敏儀挑眉。
不過不等她再說話，放下一道菜到桌上的張媽也笑着道：“原祯這話說得可沒錯，窈窈今天帶了桃花糕和姜汁紅棗糕過來，剛剛我在廚房已經嘗了一口，唉喲，不僅比國營大飯店裏好吃，比我做得也好吃。”
張媽做點心做飯的手藝可是不比國營大飯店的大廚差。
這回說得許敏儀真的好奇了，她笑道：“竟然做得比張媽還好吃？說得我都想立即嘗嘗了，好了，那你就過去吧，整好了點心就過來。”
又跟張媽道，“張媽，其他的事情可不用她幫忙。”
張媽笑道：“曉得曉得，看這孩子這樣子，我也不舍得她幹什麽活。”
林窈聽她們這麽說就笑眯眯地等着張媽也不插話，等原祯站了起來，吵着也要跟她一起去，她就牽了他的手，跟大家說了一聲，又側頭跟韓向軍低聲說了句什麽，就跟着張媽一起去了廚房。
韓遠看着幾人去廚房的背影，因為大家說的，搞得他也很想去......他對自己竟然生出這麽一個沖動十分不好意思。
****
等林窈帶着原祯再回到客廳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坐下了。
林窈看了看大家的座位。
大長桌上首中間位是韓老爺子。
左邊依次是韓向東，許敏儀，韓遠，然後是韓向軍，下面空着兩個位置。
右邊依次就是林建明，趙新蘭，空一個位置，林家華，林家可，後面再有一個空位。
桌上的人看她和原祯回來，都招呼兩人過去坐下。
照理來說林窈是應該坐在林家人那邊的，甭管是趙新蘭下首位，還是林家可的下首位。
可那兩個位置林窈都不喜歡。
所以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牽着原祯的手直接地往韓向軍那邊的位置走了過去。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為她是送原祯過去坐下。
......但她往那個方向走過去的時候，韓向軍已經很自然地拉開了他下面兩個座位的椅子。
林窈松開了原祯的手，坐下。
座位的順序還是，韓向軍，她，原祯。
桌上的人的表情瞬間都有些微妙。
林家人面上的笑容更是都僵住了好一會兒恢複不過來。
趙新蘭咬牙。
林家可看她這麽不知分寸，桌子下的手更是都差點掐腫。
韓家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飯桌上很安靜，偶爾才會有只言片語。
但也正因為安靜，對面林窈不時照顧原祯吃飯，偶爾轉頭跟韓向軍說些什麽，那畫面......默契和諧得近乎像是溫馨的一家三口，格外刺有心人的眼。
這個時候趙新蘭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
她想起了很多舊事。
當年林建明下放，她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在娘家，生活得很艱難。
後來每隔兩個月他們都會收到從西寧寄過來的一些錢和東西，持續了幾年，那時候韓老爺子就是在西寧，她便一直以為那是韓老爺子寄過來的，後來韓家回了原州城，她跟許敏儀閑聊，才知道給他們寄東西的根本不是韓老爺子，而是韓向軍。
她跟林建明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很激動。
還在一次韓向軍回原州城的時候特意跟他道謝，卻不想他格外的冷淡，說，不過是看在建業的情分上，對他的侄子侄女略為照顧而已。
後面對他們一家也從不親近。
趙新蘭想到林窈跟着韓向軍一起進門，看到她跟韓向軍收養的那個孩子那麽親近，看到韓向軍對她溫和照顧，也看到了韓家一家人對林窈的禮遇......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以為她是林建業的孩子。
他們真的都以為她是林建業的孩子！
當初她真的不應該就沒有仔細考慮，一急之下就答應了丈夫！
她怎麽配得到這一切？
她本來就是個錯誤的，不該存在的東西！
不該出現在這裏，來搶屬于她女兒的東西！
****
吃完飯大家一起幫着張媽收了飯碗，張媽就端上了大家都還牽挂着的點心。
兩碟點心，一碟粉色，晶瑩剔透，一碟暗紅，散發着濃濃的姜和紅棗的香味。
張媽上了點心，還往每人面前都放了一碗消食的山楂綠豆湯，可是韓家人卻沒人對平日都很喜歡的山楂綠豆湯動手，都看向了桌上的點心。
這會兒就連一向不喜歡甜食的韓老爺子都對這點心有了一些好奇，很給面子的最先夾了一塊桃花糕試了試，然後點頭道：“是很不錯。”
又加了一句，“香氣很濃郁。”
現在是秋天，但那桃花糕卻像是剛從大山裏采下來的新鮮桃花做的似的。
甚至能讓人産生畫面感......
韓老爺子都這麽說了，韓家其他人更好奇了，也都紛紛夾了一塊試了試。
然後......意猶未盡。
許敏儀贊道：“我一直覺得桃花糕味道香味都寡淡，想要做的好吃，就得加很多別的東西，說是桃花糕，其實就是得個名，現在才知道是我沒吃到過好吃的。”
又問林窈，道，“除了桃花，這裏面你還加了其他東西沒有？”
林窈搖頭，又點了點頭，道：“除了桃花粉，還用了桃花釀。”
接着便又簡單地跟大家說了說桃花釀的做法，聽她說摘什麽時候的桃花，要用什麽樣的山泉水洗幾遍等等，讓人十分懷疑，她這不是什麽村女，是仙女吧......
韓遠道：“窈窈，你怎麽會這麽多東西？你們那裏的村民都這麽講究嗎？”
他對偏遠的窮山村到底是有什麽誤解？
林窈笑道：“這哪裏是什麽講究，這就是一道道步驟，就跟學生解題步驟一樣，這樣才能好吃嘛。”
還有這種比喻的？
這會兒說着話，因為有點心相佐，大家對林窈又熟悉了許多，話題也多，氣氛比飯前要融洽和歡快了許多。
不過這融洽肯定不包括林家人。
就是大家都贊不絕口的點心，除了有些沒心沒肺的林家華，于林家其他人來說，都不會吃出半點好吃的味道來。
尤其是，因為林窈的表現，韓家人都對養大她的人，和她以前的生活産生了好奇。
許敏儀試探地問起，林窈沒有絲毫避忌地将周巧娘誇了又誇，說了許多以前在周家村生活的細節。
聽得林建明尴尬無比，也聽得趙新蘭又難堪又恨。
雖然韓家人除了韓向軍和韓淮山，其他人并不知道林窈口中的養母“阿媽”就是林建明曾經抛棄過的妻子。
他們還曾有一個女兒。
說了一會兒話，韓淮山看到這會兒就粘着林窈身邊的原祯，想起了一事，轉頭對韓向軍道：“向軍，下個月你要去北城兩個月，就把原祯送過來這邊吧。”
這話一出，韓向軍，原祯和林窈都擡頭看向了他。
原祯看了看韓淮山，再轉頭看了看韓向軍，抿了抿唇，脫口而出道：“不用了韓爺爺，韓叔叔雖然不在，可是窈窈姐在啊，就讓窈窈姐陪我一起住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