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溫柔
林建明愣住了。
呼吸都有一剎那的停滞, 前面所有的羞惱忍耐等等情緒也都是一下子就散去了。
他怔怔問道：“你阿媽跟你說的？”
“嗯。”
林窈應道。
“她還跟你說了什麽？你媽，她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在你阿媽那裏？”
林建明看着林窈道。
林窈奇怪地看了林建明一眼。
明明她是在問他“她媽的老家在哪裏”，可是他完全不記得回答自己的話，關注點都在她阿媽跟她說了什麽, 她媽留下了什麽東西沒有......
林窈道：“沒有, 只是跟我阿媽口頭上說的, 說她很難過不能看着我長大，下鄉的時候什麽也沒能帶過去, 以後等我長大, 就會對她和我爸一無所知，所以她想讓我去她老家看看, 說老家那裏應該還能找到一些她以前的書信相片什麽的舊物，還能見到她的一些親人，就能拼湊出很多她的事情了。”
林建明莫名松了一口氣。
當年孟楠臨終前就跟他說過這事。
說的也是一樣的話。
在老家那邊還有她的叔叔和嬸嬸, 在那邊有很多她結婚前的一些舊物，希望他等她的女兒長大了之後，就帶她回老家看看。
平反之後，林建明收了林建業和孟楠的房子, 取了那房子暗格裏的財物首飾，但卻沒去過孟楠的老家。
因為那時候他以為弟弟和孟楠的女兒已經不在了。
那他這個大伯子也就不适合跑去弟媳的老家找她叔叔嬸嬸拿遺物了, 也沒有必要。
他道：“我有地址，但也從來沒去過，回頭我找給你，等你什麽時候想去了，我就陪你過去。”
至于以前他從林建業和孟楠房子裏拿出來的東西，他打算等她再大點，性情穩定些再說。
現在一來她還在讀書, 二來性格也讓他實在有些不安心。
林窈可不知道林建明為什麽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想知道。
這人心思就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謝了他一聲，道：“好的，那就謝謝大伯了，到時候我自己去也可以。”
她可不需要他陪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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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将自己床鋪簡單收拾了一下之後兩人一起去了韓向軍的住處。
韓向軍的房子在原大西門不遠處的南園路，那裏是原大的舊家屬大院，離附中也不遠，走十幾分鐘就到了。
大院裏除了前面新建的家屬樓，後面則是一排自帶着小院子，民國時留下來的舊式小洋樓。
韓向軍的房子就在那邊。
不過說是小洋樓，但其實也蠻破舊的，除了磚瓦好看點，就是個破舊的兩層小樓房......但，那也是兩層的樓房啊。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瘦瘦的，大眼睛，五官長得很神氣，但很黑，眉宇之間也有些不遜，看着可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他就是韓向軍收養的那個戰友的孩子，叫原祯。
原祯給林建明和林窈開了門。
他跟韓向軍一起去韓家吃飯時見過林建明，所以認識他。
他見到兩人之後跟林建明打了聲招呼，叫了聲“林伯伯”就把眼睛投向了他身後的林窈......然後眼睛亮了亮，亮完之後卻又疑惑地皺了皺小眉毛，讓了讓位置，讓林建明和林窈進門，然後就轉頭看已經過來，就在他斜後方的韓向軍。
林窈看見他的小眼神，轉頭也看向韓向軍，笑道：“韓叔叔，你怎麽跟他介紹我的，他一副好像認錯人的樣子。”
韓向軍面色還是一貫的沒什麽表情，但聲音卻是溫和道：“我跟他說你跟他一樣，都是從大山裏出來的。”
林窈“哦”了一聲，看向原祯。
原祯就道：“你好白。”
林窈“哈哈”笑出來，頗有一點小驕傲道：“這是天生的......曬也曬不黑，跟哪兒來的可沒有關系。”
原祯“哦”一聲，才不信她。
林窈好笑，也不跟他争辯，轉頭就打量韓向軍的這院子和房子。
房子是個兩層的小洋樓，很舊，紅磚上已經上了層厚厚的灰黑之色，院子也很荒涼。
但在林窈眼裏卻很漂亮，四處打量的眼睛裏滿是星光。
“好看嗎？”
原祯側了腦袋問她。
林窈點頭，道：“好看，這磚瓦好看，那邊的梅花樹也好看，雜草也不錯，就是花花樹樹少了些，院子看起來有點凄涼......唉，你想啊，這邊要是種幾棵大桃樹，等夏天的時候，你每天走過，看着好多的桃子在枝頭晃啊晃的，心情該多好啊。”
原祯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本來是光禿禿的，只有一些雜草橫生，可被她這麽一指，眼前就莫名出現了一幅鮮桃挂滿枝的情景，讓他口水都忍不住冒了出來，咽了咽，覺得這主意真不錯。
韓向軍看到他的表情，伸手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種棵桃樹要五年才結果。”
原祯一聽就蔫了。
林窈笑道：“我們可以去挖現成的桃樹種過來嘛，第二年就能吃。”
不能也能，因為有她嘛。
原祯的眼睛又亮了。
接着林窈又興致勃勃地跟原祯說哪裏哪裏可以種什麽，都是好吃的，聽得原祯一臉向往。
韓向軍看着兩人說話，神色愈加溫和了些。
原祯并不是一個容易接納別人的孩子，卻三言兩語就對林窈毫無防範了。
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種讓人喜歡和親近的能力。
不過他轉頭看到一旁站着面色難掩頹喪的林建明，默默添加了一句，應該只是對尚有一顆赤子之心，或者，向往赤子之心的人。
****
等林窈和原祯圍着院子說了一個遍，韓向軍才喚了幾個人進屋。
房子從外面看有些破舊，裏面也十分簡陋，只有一些十分簡單的家具。
韓向軍從部隊回來不過才一個多月，這裏并沒添置什麽東西。
不過簡單歸簡單，卻十分整潔......有個五歲的孩子，家裏能整潔成這樣，林窈轉頭看原祯，覺得這孩子着實不簡單。
坐下之後韓向軍就問林窈晚上吃不吃水餃。
林窈問他：“晚上我們包餃子嗎？我也會，我來幫你。”
原祯“哈”一聲笑出來，道：“不用包，韓叔叔從食堂買回來的。”
林窈：......
她擡頭看面不改色的韓向軍，想到中午學校食堂那些菜的陰影，她再看看明鏡一樣的屋子，不怎麽抱希望地問道：“韓叔叔，你這裏有沒有鍋，我給你們做飯好不好？”
“有！”
這回又是韓向軍還沒出聲，原祯先大聲回答了。
他道，“可是你會做飯嗎？”
“嗯吶，肯定比你能想到的美味好要美味。”
“吹牛！”
“那我們打賭！”
原祯轉頭看韓向軍，道：“韓叔叔，要不讓她試試看？”
他三天兩頭吃食堂的餃子，實在不太想吃。
尤其是韭菜餡的。
韓向軍對林窈笑道，“那你過來廚房看看，缺什麽我去買。”
廚房裏簡單的餐具都有，他偶爾在家也會做些簡單的東西，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從外面買或者從食堂帶回來給原祯。
不過沒什麽菜，調料更是很少，只有油和鹽，醬油和醋都沒有。
“你想做什麽，列個單子給我，我出去買。”
韓向軍道。
林窈搖了搖頭，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在附近逛逛。”
兩人去菜市場，原祯也鬧着要一起去，結果就剩下了林建明一個人，林建明覺得有些尴尬，就說“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吧”，他好像一輩子也沒逛過菜市場......農活倒是做過。
去了菜市場，原祯看見什麽都會問林窈：“這個你會做嗎？”
林窈就很自信道：“當然會！”
原祯：“我不信！”
林窈輕哼一聲，轉頭就看韓向軍，韓向軍就會問攤販大媽：“這個怎麽賣的？”
然後買買買。
最後韓向軍和林建明都是雙手拎滿了才回去。
他們就四個人，兩個成年人加一個十六歲小姑娘，還加一個六歲孩子。
但林窈卻做了一桌子菜。
紅燒魚，紅燒河蝦，紅燒肉炖山雞，家常豆腐，醋溜藕片，還有一個蒜蓉小菜苗......她好像特別喜歡紅燒，夠味。
林窈做飯的時候原祯一直都在廚房轉悠。
韓向軍也一直在給林窈幫忙......事實上，林窈只負責發號施令和最終掌勺，洗菜劏魚切菜都是韓向軍做的，他說他很少做飯，但幹活的動作真是利落無比，切的菜也好看無比，就跟量過似的，林窈看得兩眼放光，他切完菜她就要摸一摸，覺得實在是賞心悅目。
林窈道：“只有你的刀功才能配得上我的廚藝！”
正在剝蒜的原祯“哈哈”笑出聲來，道：“韓叔叔，剛剛她跟我說，帶着一顆虔誠的心剝出來的蒜味道才是最鮮美的。韓叔叔，為了讓人幹活，她誇人的話可以不帶重樣的。”
林窈嘆氣，糾正他道：“我不是為了讓人幹活，我說的都是真的。”
原祯不信她。
可是等紅燒肉炖山雞的香味從鍋裏飄出來，原祯就把剛才的話徹底忘到九霄雲外了......
後面林窈炒菜的時候原祯就一直在廚房圍着林窈轉，眼巴巴地看着。
林窈得空就拿筷子喂他一嘴......等真正吃飯的時候，都小半飽了。
這一頓大家都吃得十分盡興。
就連林建明心事重重，也多吃了好幾碗飯......林窈的手藝，就是跟國營大飯店比，也是不差的，或者不用迎合大部分人的口味，還要更夠味些。
可這越好吃，林建明吃得卻越失落。
林窈跟新蘭可不就是為了做飯翻臉的......
主菜吃完了，林窈收拾了桌子，又端上了兩個糕點和四碗綠豆糖水。
原祯這個年紀正是喜歡吃甜食的時候，可是他已經吃撐住，一點也吃不下了。
原祯道：“窈窈姐，你以後真的就在附近讀書，就住在學校裏嗎？”
林窈“嗯”一聲。
原祯就又道：“那你每星期都過來做一次飯行不？我把我零花錢都給你。”
林窈“噗”一聲笑出來，她轉頭看向韓向軍，道：“可以不？”
韓向軍面上神色是難得的溫和，道：“可以。”
林窈就笑眯眯看向原祯，道：“可以，我不要你零花錢，只要韓叔叔出買菜的錢就行了。”
說着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轉頭看向韓向軍，道，“我還從鄉下帶了許多東西過來，還放在了大伯家，有各種山菇藥草，各種腌肉，還有我自己做的調料，外面都是買不到的，等有時間我能拿過來放你這裏嗎？我做給你和原祯吃。”
韓向軍“嗯”了一聲，道：“可以，等下個周末我開車送你過去拿。”
林窈笑彎了眼，轉身就伸手捏了捏原祯的小臉，笑道，“看你瘦的，讓我給你養一養，保準長得又高又壯。”
說完又看了一眼韓向軍。
他的傷她也能給他養好。
原祯鼓了鼓小臉。
韓向軍一向當他是大人，平時他是絕不讓人捏他臉的，可看着桌上的糕點和糖水，再想想之前吃到肚子裏的東西，忍了。
三人氣氛融洽，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互動都讓人覺得十分親近，林建明像是變成了一個外人。
他看着他們互動，聽着他們嘻嘻哈哈的說話，看林窈和原祯鬥嘴，看韓向軍沉默着，偶爾看他們一眼，眼神溫柔又寵溺......對，他真的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這種以前想都不敢想，會在他眼中出現的神色。
他拿勺子喝了一口綠豆沙，明明很甜，但喝到喉嚨裏，卻格外的苦澀。
窈窈說她對他沒有怨氣，也沒有任何意見，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對他，對新蘭還有家可他們，跟對着韓向軍和原祯時，态度和笑容根本就完全不一樣。
如果她在他們家肯用這樣的态度，所有的争執應該都不會發生了吧。
就是林建明現在怕極了林窈的那張嘴，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要是想讨人喜歡起來，真是乖巧可愛得讓人恨不得給她摘星星摘月亮。
而韓向軍......這麽多年來，他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韓向軍對哪個人這麽溫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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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大在西區，農業學院在北郊，回去坐公車要輾轉一個多小時，所以林建明吃完飯就回去了。
他叫林窈一起走，說送她回學校。
林窈可不想跟他走。
她道：“學校就幾步路，我等會兒自己回去就行。我先幫韓叔叔去洗碗收拾一下廚房，再給原祯看看作業。”
原祯在上幼稚園，剛剛吃飯聊天時原祯炫耀過他做的手工，她說要看看。
林建明剛想說你才到學校第一天，天黑了一個人回去不安全，韓向軍就道：“一會兒我送她回去。”
林建明張了張嘴，反對的話再說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