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是帶着殺她的決心來的
巨塔是用玉做的。
不是普通的玉,而是修真界裏難得一見的玉髓,即便在夜色中,也散發出瑩潤的光輝。
饒是見慣了奇珍異寶的昆鹫,也忍不住“唔”了一聲,眼睛瞪大了點。
棠鵲同樣訝然。不過片刻後,她便收回了對巨塔的關注,轉而投向自己妹妹。
阿鸠流落在外的那十年,聽說是進了個盜墓的寨子,平日裏沒少研究機關陣法。
不過,就算她那時是小孩子,也該知道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該有棠家的風骨,她做些盜墓挖寶的事,委實不應該——這些都是爹娘說的。
爹娘一直教育棠鵲要做個有底線的人。
啾啾側過臉:“這是鎮物陣。換而言之,就是這座塔裏放了些東西,要進去看看嗎?”
秘境中隐匿的地點向來不少,一些專心修煉的前輩就喜歡将洞府或者寶貝藏在秘境中。
但那些地點都不像這座巨塔森然威嚴,仿佛至關重要,立入禁止。
好半天,昆鹫咬咬牙:“進!”
“昆師弟……”棠鵲柳眉蹙了蹙,不太贊同。
“掌門又沒說有不許進的地方。”昆鹫反而無所謂了,将手枕在腦後,“反正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打轉也一無所獲,還不如進去碰碰運氣。”
“進吧。”溫素雪也開了口。
“溫師弟,怎麽你也……”棠鵲閉了閉眼,搖搖頭,“算了,随你們吧。”
“這不就對了。你少說話,跟着我們就行了。”昆鹫大剌剌地笑着,擡手摸了摸和他個頭差不多高的棠鵲的腦袋。
棠鵲一愣。
昆鹫和溫素雪已經朝着入口前進了,棠鵲擡手按了下剛才被摸過的後腦勺,好半天,輕輕一哂,搖搖頭,也跟着往裏走。
唯獨在路過啾啾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告訴她自己的情報。
“阿鸠,以後你少碰這些機關陣法……爹娘,不喜歡。”
她抽身離開,在空中劃過的發尾被勾勒出一層玉髓的碧光。
啾啾垂了垂眼皮,用手摸摸入口處光滑的玉壁。
足下線條緩緩蜿蜒勾勒,不消片刻,一朵花型圖紋出現在了石板上。
在光顧的地方留個記號,這是修真界盜墓分子的職業道德。
她也走進塔口的光幕裏。
幾絲風從窗外溢進來,在塔中游走,涼意擦過皮膚的時候,燭火也跟着微微跳躍。
“啪嗒、啪嗒、啪嗒。”
塔裏極其安靜,只有腳步聲回蕩其中。
啾啾走在最前面。
剛剛進來不久時就有塊機關石板被觸動,幾枚暗箭射了過來。
這裏不能使用靈力仙術,若非昆鹫體術好,這會兒身上已經好幾個窟窿了。
所以換成啾啾帶隊。
清理了七八個機關,隊伍穩穩上了五樓。
不能用仙術,全靠一雙腿硬爬,棠鵲有點吃不消了。
“休息一下吧。”棠鵲瞄一眼溫素雪。
一行人當中身體最差的莫屬溫素雪,他從小便體弱多病。這會兒臉色也有些隐約的病态,連唇色都泛出一抹蒼白。
“好。”不等啾啾回答,昆鹫先做出回應。
啾啾也點點頭,環視一圈,指了個位置:“你們在那邊休息。這層樓靈力場有些奇怪,我去看看。”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昆鹫收回視線,表情古怪:“靈力場?”
溫素雪指尖凝出小小的火苗,揮向塔壁上的蠟燭。他和棠鵲表情都沒什麽變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棠鵲解釋:“興許是他們的行話。”
“行話?”
這次,棠鵲猶豫了很長時間,頭頂燭光熠熠躍動好幾下,她才嘆了口氣:“阿鸠小時候……在她回家前,她一直都呆在黑風寨裏。”
“山匪寨子?”聽名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棠鵲小聲:“是些盜賊。”
“哦?”昆鹫突然笑了,眼神閃爍,似乎想到了新的可以欺負人的理由。
“你別想着捉弄她!”棠鵲反應過來,瞪他。
昆鹫一聳肩,不置可否,高深莫測。
其實啾啾也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難聽,和她“啾啾”這個小名一樣難聽。她曾在挖墓歸來時,坐在路邊馄饨攤裏對師父小聲逼逼過:“師父,我們黑風寨的名字能不能改一改。改個更浩然正氣、不那麽像壞人的名字。”
然後她那位扛着關刀,虎背熊腰的師父大驚失色:“什麽?為什麽?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啊,壞人就該用壞人的名字!要是我們用了好人的名字,那好人還用什麽?!”
啾啾:……
師父:“啾啾,你清醒一點,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啾啾:……
她師父覺悟一直可以的。
不過那些“行話”就真和師父無關了。啾啾從小就這樣,總是在說話時不經意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詞,順口到好像大家平時都這麽說話。只有看到周圍人一臉懵逼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別人聽不懂的東西。
她用兩根手指指腹輕輕抵着牆壁前進。
這座玉塔十分巨大,每一層除了環廊與圓堂,還在盡頭設有暗室或者通往上層的密道迷陣,物理機關的隐藏也需要一定空間,所以目測棠鵲等人休息的圓堂,在一層中一半面積都占不到。
她指腹突然劃過了微不可察的凸起。
啾啾頓住腳步,仔細觀察了一遍,微光的玉髓牆壁上有串細微的劍紋,劍紋附近有團非常不顯眼的光點。她催動靈力旋轉劍紋,随着劍紋的轉動,光點也跟着轉移位置。
一個晦澀的機關,不過不算難。
她把附近都搜索一遍,又找到了九處劍紋。
這總共十處劍紋,連起來是個“室”字。所以,她把光點位置調整轉向,使它們連成星圖上“室宿”。
一切做完,環廊盡頭響起“咔噠”一聲。
玉壁裂紋後有幽光熒熒透了出來,磚石摩擦的聲響中,玉門緩緩打開。
不消片刻,暗室顯露。
啾啾進去轉了一圈。
沒什麽好東西,只有一些上品食材,啾啾将它們一一收進物品袋裏。
讓人驚訝的是,這個房間裏竟然能使用靈力。
這讓她警惕起屋裏是否有妖獸精怪。
然而并沒有。
搞得這麽高深莫測,結果就只為了藏了幾個食材。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啾啾一邊紮緊袋子,一邊準備往回走。不料剛轉過身,她腳步便猛地一頓。
微風攜着幾絲涼意,擦着脖子掠過去,驚起些雞皮疙瘩。
不知何時門口多出一個人來,一襲青衫,孩童身形。悄無聲息地伫立在那裏,擡起頭注視啾啾的眼睛裏透出一抹暗沉青藍。
“小青鸾?”
啾啾退了半步,手悄悄覆上了劍柄。她突然想起她回到棠家的第二年,和棠鵲一起去了書院念書。
棠鵲自然是照顧她的,把她介紹給她最要好的朋友,帶她參觀書院,給她答疑解惑。
啾啾那時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對一切都感到新奇,對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充滿向往,總是試探着、滿懷期待地和他們接觸。
仿佛一只小蝸牛,在用觸須感知世界。
然後有一天,她聽見她真心相待的“新朋友”——也是棠鵲的知己——那個年長他們一歲的少年,一臉了然地對棠鵲說:“你別對棠鸠那麽好。”
棠鵲一愣。
在假山後吃烤紅薯的啾啾也一愣。
“為什麽?”棠鵲問。
“升米恩,鬥米仇。”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等她覺得你照顧她是理所當然後,所有她沒法從你那裏得到的東西,都會變成她嫉恨你的理由。”
棠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仿佛是豔陽下的蒲公英,随風飄散:“所以你才一直讨厭她?”
“嗯。”少年坦白,“我覺得棠鸠不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啾啾在黑風寨的那段時間,接觸的所有“壞人”都很坦誠,他們是會直白罵“老子讨厭你,別和老子說話,今晚弄死你”的簡單粗暴的反社會分子。
但是回家後遇到的這些“好人”不一樣,他們不會把喜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啾啾是隐隐約約有察覺到這位“新朋友”對她的鄙夷、厭煩和防備,但真的聽見對方這樣說出來——她很茫然。
這些人無條件對棠鵲好,寵愛棠鵲,偏心棠鵲,他們從來不覺得不對。
啾啾只是享受了她姐姐出于愧疚對她的一點補償,他們就急沖沖地跳出來阻止,認定她不應該得到優待。
為什麽。
她莫名地讓這件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回放了一次,最後注意力落回到小青鸾身上。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棠鵲的朋友不對啾啾抱有敵意。
他們就像一場風暴,強硬地要将啾啾卷到棠鵲的對立面去,不管啾啾願不願意。
他們對她展露出輕蔑和懷疑的态度,等把她逼到棠鵲的對立面後,又指着鼻子罵她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啾啾打住心底隐隐約約的一片黑氣,擡起頭,回想着小青鸾的名字。
“栖玉,你怎麽到這邊……”
話沒說完,啾啾瞳孔突然收縮一下,身體本能遠超了大腦反應,不消一息工夫,人已經站在了暗室另一隅的木箱上!
“乒——!”
青色羽毛如同鋼釘一般刺入牆壁,從沒入的位置,蜿蜒出幾道裂縫,在牆壁上擴散開。
力道極重,只能看見半截羽毛還露在外面。
塵埃亂舞。
啾啾的物品袋掉在了地上,系帶尚未紮緊,她收集的那些不值錢的材料從袋子口滾出來。
青鸾似乎根本沒注意,依然死盯着啾啾,直直往前走了兩步,碾過了一枚霜噬蜘蛛卵,白|漿四濺。
沒錢又沒機緣就是這樣,物品袋也只能用最下品的,空間只有一方大小,還不帶固定和自動吸附功能。
啾啾沒再吭聲,抽出了門派長劍,正對青鸾,擺明了迎戰。
這只青鸾修為比她高,高很多。不過化形限制了它的修為,受傷又限制了它的體力。
能不能贏不好說,打打就知道了。
少女的眼眸平日總是混沌的、木然的、死去的。可這一刻,眼底點綴上了點點寒光,有如劍刃,銳利冷酷、殘忍美麗。
剛剛那排青色羽毛刺入的地方,正是啾啾站立的地方。看高度的話——
是脖子的高度。
——他是帶着殺她的決心來的。
而她也會報以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