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執念 (1)
駱文軒一上午連做了三臺手術,一直忙到了下午兩點,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好不容易忙完,郎六和另一個實習生去做別的事,駱文軒自己一個人回到辦公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累得要虛脫,看王媽給他準備的午飯竟沒有一點食欲。他幹脆也就不吃了,進了裏屋倒頭便躺了下去,本來就只是想小憩一下,結果還真就睡了過去,等他睜眼的時候忽然聞到一陣香氣,總算覺得餓了一些,便起身出門準備吃飯。
結果門一打開就看到霍逸站在書桌邊上,身前放着一碗熱騰騰的面,而那人正彎腰吹着碗裏的熱氣,聽到響動擡起頭來,沖着他微微笑了笑。
“醒了?”他拿着小勺輕輕晃動碗裏香氣四溢的面條,笑道,“溫度正好,來吃吧。”
駱文軒面色複雜地看着他,努力板出一張嚴肅的臉來,“你又來幹什麽?”
“聽郎六說你累了一天,本來想來看看你,卻看到你睡着了,”霍逸放下手裏的東西,緩步走到他面前來,“你那個飯盒有點涼了,我怕你吃了不舒服,就下樓買了碗面,我記得你愛吃的。”
駱文軒微微皺起眉,心裏頭卻有些無措,他能拒絕的都拒絕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可這個人就像沒知沒覺似的,還變本加厲起來。他咬了下嘴唇,忍着饑腸辘辘,勉強說,“我不吃,你拿走吧。”
“你明明就想吃,硬撐着做什麽?”霍逸仍是笑,笑容裏竟帶了幾分溫柔味道,“你每次饞了就喜歡咬嘴唇,八年前我就知道了。”
男人低低的話音像是一把撩人的毛刷,在他耳邊輕輕刷過,卻勾得他心口顫巍巍的,駱文軒急忙後撤了一步,慌忙說,“我吃家裏帶的就可以了,加熱一下就行,這面你自己吃吧。”
霍逸臉上的笑容忽然沒了,眯着眼直直盯着他,駱文軒被他看得發慌,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匆匆繞過他,準備拿飯盒出門加熱,可身後卻忽然響起腳步聲,他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那人卻不是要偷襲他,而是徑直過去把他桌上的面碗拿起來,當先開門走了。駱文軒愣了下,下意識也跟着出門,就看到霍逸将那碗面順手扔到了走廊的垃圾桶裏,也沒回頭看他,很快便走沒影了。駱文軒也不知道怎麽的,看到那面碗被丢掉的一瞬間,竟感到心口微微扯了一下,他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反方向加熱他冷掉的便當去了。
又是忙了一下午,駱文軒下班的時間稍微晚了些,實習生們都先回去了,等他忙完天已經有些暗了下來。他換好衣服出門,又看到霍逸在走廊不遠處站着,正擡頭看着牆壁上的公告板。電梯就在他身後,駱文軒不得不經過他站着的地方,他想到下午的事,心裏有些歉疚,走過的時候随口說了一句,“你怎麽還沒走啊,這麽晚了。”
霍逸總算動了動,轉過身直言不諱地說,“等你下班。”
駱文軒暗罵自己多嘴,也不知道該怎麽回他,便讪笑着哦了一聲,伸手按了下電梯。
“我每天都會等你下班,你走了我再走,”霍逸在他身後說着,聲音很沉,聽不出什麽情緒來,“聽郎六說你今天做了五臺手術,你回去好好休息,吃點好的。”
駱文軒聽得有些不忍心,這人要是跟他鬧脾氣他還好受一點,反而這種一如既往的關切讓他更加無措。他只得低頭又哦了一聲,等電梯時實在覺得尴尬,便勉強找了個話題出來。
“你和……呃,郎六關系很好啊?”
“還好,他和我一個宿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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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這樣啊……”駱文軒又絞盡腦汁糾結了一會兒,總算繼續說道,“他們郎家跟我們是世交,不過郎六跟我一樣,從來不涉足他們家的生意,你和他交朋友挺好的,他對朋友一直很講義氣……”
“你在關心我?”
駱文軒的話語一滞,立刻閉了嘴巴不再多說,正好電梯這時候也到了,他趕緊走了進去,卻看到霍逸也跟着進來,頓時就有點慌。等電梯門一關上,駱文軒稍微站到角落一點,離某個氣場強大的家夥遠了一些。
可有些奇怪,霍逸沒再說話,只是筆直地站着,一動不動的,還閉上了眼睛。駱文軒看着樓層的标示從18層一點點往下,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好跟着沉默。電梯裏異常安靜,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駱文軒忽然感到霍逸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像是在壓抑着什麽,身側的手都微微握成了拳頭。
他總算覺得不太對勁,剛要問他怎麽了,忽然,頭頂的燈光閃爍了一下,而後啪地一聲滅掉了,沒等駱文軒反應過來,就感到電梯裏劇烈地震蕩了數下,而後猛地停住了。
周圍一下子漆黑一片,駱文軒吓了一跳,下意識抓住了一旁的扶手,等電梯的動蕩完全停止了,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喘氣,說道,“這、這是……電梯故障了?”
可身旁沒有聲音,駱文軒也沒心思多想,趕緊拿起一旁的急救電話,那邊很快便接了起來。
“師傅……啊,對,電梯壞了……對,就兩個人……都沒事,就是電梯不動了……哦,要多久?……行,那我等你們過來。”
對面說很快便會差人過來,駱文軒放心下來,挂了電話朝旁邊人說道,“他們馬上過來,就是停電了,沒什麽危險的,讓我們等幾分鐘就行。”
可他又說了幾句,對方卻全無回應,駱文軒總算察覺到不對勁,想到霍逸從進電梯開始就有些異常,便小心問道,“霍逸,你怎麽了?”
霍逸仍是直挺挺地站着,駱文軒勉強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那人竟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對面,全身竟還微微發着抖。駱文軒登時就看愣了,來不及想別的什麽,趕忙走過去喊他,“喂!霍逸,你怎麽了?”
霍逸像是聽不到他,駱文軒接近了才看到他的瞳孔都在劇烈顫抖,卻像是什麽也映不出來,眼裏蒼茫一片。男人的呼吸越發粗重起來,駱文軒幾乎聽得到他胸腔裏狂亂的心跳聲,他剛要再問,霍逸卻像是終于無法忍耐,忽然匆忙地蹲下身,整個人縮到了角落裏,抱住自己的身體極力往後縮。駱文軒震驚地看着他,猛然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從驚異一瞬間變得無比心疼。
他立刻跟着蹲下,伸手緊緊抱住了男人僵硬而冰冷的身體。
“別怕,”他用力抱着他,手掌一下下輕輕安撫着他的恐慌,“別怕,沒事,有我在呢,很快就會來人了。”
霍逸仍是死死抱着自己的身子,卻把頭用力壓在了駱文軒的肩膀上,駱文軒幹脆跪在他身側,把男人整個圈進懷裏,卻發現這人早已長得這麽高大,不再像十年前那樣,能讓自己完完全全地納進懷中了。
“駱……叔叔。”霍逸啞聲念着,忽然張嘴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
駱文軒忍着疼,仍是抱緊了他,拍着他的脊背一聲聲地哄着,“別怕,沒事的,這只是電梯,只是電梯壞了,駱叔叔在呢,不要怕,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
懷裏的人仍在抖,在他懷裏甚至滲出了一身的冷汗,駱文軒在這一瞬間終于明白了他對自己為何這麽依戀,明白了這個人濃烈得讓人無法招架的感情究竟是因何而起,他突然懂了,可懂了之後卻更是手足無措。
這是愛情嗎?駱文軒茫然地想。
霍逸這份瘋狂又強烈的感情,也許只是因為将那段灰白的時光烙進了骨髓裏。是自己守着他,陪伴他,拉着他一步步走出了絕望,他心裏呼嘯的漏了風的傷口是自己一點點填補起來的,他把自己當成了全世界唯一可以信賴的救贖,可那只是救贖,并不是愛情。
就算不是他駱文軒,是任何一個其他人,也許這人依舊會這麽不顧一切地追随下去,比起愛情這麽簡單的兩個字,這個人對自己,反倒更像是一種狂熱得近乎病态的執念。
可這是自己惹下的債,懷裏的這個人,是小小年紀就被抛棄過,被折磨過,被這個世界惡意虐待過的孩子,他怎麽會單純天真地認為,這人和其他追求者一樣,是可以簡簡單單就能拒絕掉的人呢?
“小逸,”和十年前一樣,駱文軒抱着懷裏不停顫抖的人,伸手輕輕順着他的頭發,溫柔地哄他,“駱叔叔陪着你呢,不要怕,你不是一個人了,沒有人會再折磨你了。”
霍逸把頭深深埋在他懷裏,過了很久終于一點點放松了身體,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緊緊抱着自己的男人。駱文軒沒再躲開,任他用盡全力抱着自己,低頭輕輕蹭了蹭青年汗濕的頭發。
電梯終于被修好,頭頂的燈光再次亮了起來,駱文軒把呆坐在地上的霍逸拉起來,沖他微微笑了笑,“好了,來,我們一起出去吧。”
霍逸愣愣被他牽着走,直到重新站在了走廊裏,他混亂的目光終于慢慢平靜下來,啞着聲音說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說罷沒等駱文軒回答,便轉身匆忙地走了。
聞訊趕來的林陌驚詫地看着霍逸僵硬的背影,想到剛才電梯門剛打開時的情景,忍不住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駱文軒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他有密閉恐懼症,是我忘了。”
林陌想到霍逸的經歷,微微皺起眉,問道,“是先天還是後天的?”
如果是後天,一般都是因為有什麽心理陰影,身體自發地無法承受那種密閉的陰暗。駱文軒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過了很久才喃喃說,“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候他剛來福利院,不肯在屋子裏待着,總是靠在走廊裏,或者就站在外面。到了晚上,他又躲在福利院裏唯一晚上亮燈的值班室裏,卻又不敢在值班室裏面待着,就站在外面,怎麽拉他都不走。那時候又是冬天,他站了幾天就凍壞了,發了場高燒,那段時間我正好在休年假,就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
“所以他是……遇到過什麽事嗎?”
“嗯……”駱文軒又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他很小的時候被綁匪綁架,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多少贖金,他父母可能拿不出來,就沒來救他。後來綁匪看訛不到錢,就打算把他賣了,可因為那時候他也快九歲了,很難賣出去,那夥人就把他塞進了車子的後備箱裏,就這麽關着他,然後離開了他的城市,去別的地方繼續做違法亂紀的勾當。一年多的時間,他們一直就這麽關着他,想找個機會把他賣出去,直到警察抓到了他們,他才終于被救了出來。”
林陌愣愣聽着,難以置信道,“竟然還有這種事……”
“他始終不和警察說自己是哪裏的人,也不想回去找他的親生父母,李院長這才收留了他,這些事也是院長慢慢問了他很多年,他才肯一點點說出來的。可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這孩子怕黑,很讨厭在一個小空間裏待着,我那時候雖然不知道原因,只是覺得他可能遇到過什麽事才會這樣,就一直陪着他,安慰他,哄了他大半年,他才終于正常了一些,慢慢能回屋睡覺了,也不太怕黑了。只不過……像今天這種情況,他還是本能地害怕吧。”
林陌聽完,看着駱文軒心思複雜道,“所以其實,他是為你才來到這兒的,不是巧合。”
駱文軒沉默了半晌,終于是苦笑了一聲,朝霍逸離開的方向邁出一步,“他現在長得又高又大的,我都快忘了十年前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模樣了。再怎麽說,他也就是個半大孩子,是我把他想得太強大了。”
“你要去哪兒?”
“去看看他,”駱文軒回頭朝林陌笑了笑,“您也早點回去吧,今天麻煩您了。”
林陌嘆了一聲,還是忍不住提醒,“你對他越好,反而對他來說不是好事,我是說,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他的話。”
駱文軒的腳步頓了一下,繼而又是笑笑,朝他擺擺手,轉身走了。
去洗手間的路并不長,卻不知道為什麽像是走了很久。駱文軒告訴自己,那人對自己的感情是依戀,絕不是愛情,而自己對他的心疼和不舍,也只是出于憐憫,并沒有別的原因。他們之間就算有無法割舍的感情存在,那也絕對,絕對不可能是愛情。可他仍是想不明白,依賴而生的執着,憐憫而生的心疼,這些類似愛情又甚至更濃烈的情緒,究竟又算得上是什麽呢?
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那人倚靠在洗手臺上,似乎是洗了臉,水珠順着下巴滴落下來,一滴滴墜落在冰冷的臺面上。駱文軒走過去,扯過一旁的紙巾想給他擦一擦,可手腕忽然被人死死捏住,霍逸一雙黑眸像是要把他吞沒一般,惡狠狠地盯着他。駱文軒沒有再躲,也沒有驚訝,只是靜默着看他,半晌才說,“擦擦臉吧,你領子都濕了。”
“駱文軒,”霍逸近乎咬牙切齒地說,“我絕對不會放開你,我死也不會放開你!你現在要麽拿把刀捅死我,否則我這輩子拼了命也要得到你!”
駱文軒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人兇狠地說着這些威脅的話,卻紅着眼眶目光顫抖地看着自己時,他感到的竟然不是害怕,而是一絲不管他如何抵抗,也不得不得承認的心疼。
他看着他戒備又狠絕的目光,過了很久才低聲說,“霍逸,你捏疼我了。”
霍逸一愣,捏着他手腕的手掌顫了一下,卻只是放輕了力道,沒有松手。他忽然把沉默的駱文軒狠狠拉過來,另一手扣住他的腰,低下頭用力咬他的嘴唇,駱文軒疼得皺了皺眉,卻沒有推開他,只是沉默着閉上眼睛,心思複雜又茫然。
他知道自己心軟了,可他不明白的是,如果換成另一個人,自己也會因為心軟,讓那個人這麽為所欲為地親吻自己嗎?
“怎麽不推開我?”霍逸仍是發狠地咬着,咬破了他的嘴角,口腔裏滲進一絲血腥氣來,“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是讨厭死我,恨不得我立刻消失才好,可我告訴你,就算你恨我,我也要……”
“我沒有讨厭你,”駱文軒睜開眼,忍着嘴角的疼,疲憊地說,“霍逸,你并不愛我,你只是依戀那時候照顧你的人,而我只是那時候恰巧在你身邊罷了。”
“那又如何?”霍逸咬牙看着他,發狠地說,“可那時候在我身邊的就是你,一直陪着我,一直對我好的人也就是你,換個人?換個人不一定能像你那樣盡心盡力地照顧我。我承認我就是對你魔怔了,你想說這不是愛情那也無所謂,我只知道我想得到你,不想任何人分散你的注意力,我恨不得你一輩子只看着我一個人,恨不得把你鎖起來就困在我身邊!也許你說得對,這根本不是愛,但我霍逸對你駱文軒的感情,比愛情更瘋狂,更深刻!我明确告訴你,你不愛我我可以等你愛我,但你要是和別人在一起,別怪我沒提醒你,到時候我要是做了什麽傷害你的事,就是你逼我的!”
駱文軒怔怔看着他,忽然看到那人顫動的眼眸裏湧出一層淚來,他看着那被死死壓抑在眼眶裏的淚水,終于是嘆了一聲,伸出手去,輕輕擦掉了那層壓抑許久的眼淚。
“嘴裏說喜歡我,還把我咬得這麽疼,有你這麽喜歡人的嗎?”
霍逸一愣,盯着他破了皮的嘴唇,腦子裏席卷咆哮的情緒終于凝滞了一下。他猶豫着擡起僵硬的手,輕輕擦了擦他帶血的嘴角,駱文軒忍着疼看着他,低聲說,“好了,你快回學校吧,天都黑了。”
霍逸咬牙瞪着他,沒說話。駱文軒無奈,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把對面的男人一下就給揉愣了。
“我回去想一想,別再逼我了,好嗎?”
霍逸呆了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駱文軒勾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腦門,又微微笑了一下,“我得回家了,太晚了,小一他們該擔心了。”
“你……”霍逸猛地反應過來,剛才還兇神惡煞的表情忽然就變得有點呆愣。駱文軒看他那模樣實在不忍心,只好伸手抓住男人僵硬的手掌,拉着他出了洗手間的門。霍逸忽然就有些無措起來,不知該說什麽似的,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發愣,直到駱文軒拉着他走到了醫院大門口,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問,“你、你什麽意思?駱文……駱叔叔,你是……答應我了?”
一直接送駱文軒的司機看到他出來,很快便開了車過來,駱文軒松開霍逸的手,走過去打開車門,進門前留下最後一句,“早點回去吧,明天見。”
說罷便關了門,很快就走了。霍逸站在原地呆了足足十分鐘,然後像是忽然被激活了似的,整個人猛地跳起來,對着駱文軒離開的方向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而駱文軒一路都心情複雜,到了家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連韋一叫了他幾聲都沒聽到,吃完飯便心思沉重地上了樓。被留在大廳裏的韋一呆了好半天,不明白為什麽爸爸不搭理自己了,心裏更是難過,回到卧室的時候整個人都蔫了下來,無精打采地縮在床上發呆。
就這麽呆了好半天,門外終于響起他苦等了一天的聲音。
“明天的慶功宴小墨也會到場,你真的不去?”
“啥!小墨也去?那我去!”
“我呵呵你一臉,小墨去你就去,我去你就沒興趣是吧?”
“哎哎,不是好久沒見他了嘛,莫小絕你不要吃醋呀。”
“吃你妹的醋,要臉麽?”
韋一趕緊從床上爬下來,小跑着過去打開門,驚喜地喊他,“小哥哥!”
莫絕臉上的笑容登時就散了,目光竟有些閃躲,韋一沒注意那麽多,只知道等了一天的人終于回來了,趕緊湊過去小聲說,“小哥哥,做了好吃的,等你。”
駱文瑞聞言立刻高興起來,趕忙問,“你做啥好吃的了?”
韋一被他的笑容鼓勵到了,看着莫絕讨好地說,“都是,白菜,你愛吃。”
“啊……又是白菜啊_(:з」∠)_”駱文瑞伐開心了,忍不住哼哼,“你明知道我愛吃海鮮嘛,做什麽白菜嘛!”
“明天,給你做,”韋一沖駱文瑞笑笑,又小心看向莫絕,“小哥哥,不……生氣了。”
駱文瑞總算覺得哪裏不對,左看看,又看看,疑惑道,“嘿,這是咋了?你倆還能吵架呢?真稀奇呀。”
莫絕抿了下唇,看韋一那模樣實在可憐,也不忍心說他什麽,便順着他的話問道,“放哪兒了?廚房麽?”
“嗯嗯!”韋一又開心起來,立刻拉住莫絕的手,急匆匆跑下了樓。他想的其實特別簡單,莫絕躲着他,那就是讨厭他,莫絕跟他說話了,那就是原諒他了。可憐莫絕愁悶地被他拉着,甩開也不是,被拉着又別扭,心裏着實憋屈。等到了廚房,韋一還真給他做了一大桌子的各種白菜,莫絕心情複雜地看着那些菜,再看看小孩兒歉疚又小心的眼神,終于是不忍心,坐到桌邊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駱文軒的房門被人敲開,嚴管家叫他去一趟書房,說是老爺有事和他商量,駱文軒勉強收拾好心情,臉上挂着笑推開了書房的門,駱起輝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皎潔的月光,聽到開門聲也沒轉身,只淡淡說了一句,“來了?把門關上吧。”
駱文軒覺得哪裏不太對,但還是乖乖聽話關了門,走到老爸旁邊問道,“爸你找我什麽事?”
老爺子總算朝他看過來,目光竟有些嚴肅,“今天下午,有人給我發了一組照片。”
駱文軒茫然地眨眨眼,哦了一聲。
駱起輝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遞給他,“你自己看看吧。”
駱文軒不明所以地接過,等看清那畫面整個人就懵住了,臉色頓時白了一片。駱起輝把手機拿回來,在他面前把那些照片一張張删除,邊删邊說,“這男人是誰。”
駱文軒咬着唇,沒吱聲,駱起輝掃了一眼他破裂的唇角,淡淡問道,“你嘴巴怎麽回事,被他咬的?”
駱文軒臉色更白了,心裏慌亂得不成樣子。霍逸一言不合就強吻這個毛病,最近的确是愈演愈烈,只不過他沒想到竟然會被人撞見,還被拍到,現在更是發給了他父親,這拍照的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照片……誰發給您的?”
“匿名的,我也不知道,”駱起輝把照片删完,把手機放到一邊看向他,“所以你這麽多年沒有女朋友,是因為喜歡男人?”
這誤會可大了……駱文軒趕緊解釋,“您想多了,這個人只是……只是我帶的一個實習生。”
“不是男朋友?”
本來想立刻說不是,可也不知道為什麽,駱文軒的話音頓了一頓,有些猶豫。駱起輝看他這反應也跟着沉默下來,不知想着什麽,目光微微垂了下來。駱文軒立刻回過神,急忙道,“爸你別對他做什麽啊,他就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就是沖動了點……”
“你喜歡的人,我能對他做什麽?”駱起輝終于擡起頭,看着兒子驚詫的神情,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怎麽就喜歡男人了……”
駱文軒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想否認,可一想到霍逸剛才的樣子,又陷入到糾結的情緒裏去,為難地皺起了眉頭。老爺子那邊卻當他是默認了,過了好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慢慢挪動腳步坐到沙發上,朝駱文軒招了招手,“過來,坐着說。”
駱文軒只好坐過去,看着對面蒼老了許多的父親,猶豫道,“爸,其實……這事情有點複雜……”
“有什麽複雜的,喜歡就喜歡了,沒什麽大不了的,”老爺子搖搖頭,繼而又擔心道,“你不會真的是為了爸爸才想和郎家聯姻的吧?”
“……”駱文軒這下更難解釋了,自己當初的确是為了讓父親放心,但也的确是因為心裏沒什麽喜歡的人,年紀也不小了,就想找個适合的妻子安定下來而已,可現在……
想到此,他不由地又愣了一下。
現在,難道有什麽不同了嗎?
駱起輝看着兒子的反應,心思越發複雜起來。當年他自己就是為了讓父母親滿意,才娶了駱文承的母親,婚後的生活稱得上相敬如賓,卻白開水一樣寡淡無味,直到遇到了駱文軒的媽媽,人生就像忽然被點亮了一般,整個生命都鮮亮起來,每一天都開始值得期待。可那份感情卻被壓抑在心裏許多年,他不希望自己最疼愛的兒子也經歷這種愛而不得的折磨,他猶豫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回家路上終于還是想開了,此刻把駱文軒找來,也不過就是想告訴他自己的決定而已。
“那個孩子,我下午找人調查了一下,”看到駱文軒眼裏驀然湧出的戒備,駱起輝不由笑了笑,安撫道,“放心,就只是調查了一下,沒打算把你倆怎麽樣。”
駱文軒尴尬地哦了一聲,再次垂下頭來。
“我讓人查了下他的履歷,還不錯,是個挺上進的孩子。”
駱文軒一愣,忽然覺得這節奏不太對。
“就是比你小了不少,不過也沒事,你媽媽也比我小十歲,不耽誤什麽。”
“……”
駱文軒有點無語,敢情自家老爹比自己還看得開?
“其實男人女人都無所謂,你喜歡就好,反正你已經有小一和小絕了,養老的事情也不愁,爸也沒什麽可擔心的,”老爺子忽然又嘆了一聲,甚是可惜似的,“就是對方沒什麽背景,公事上幫不到你什麽,不像佑琳還能護着你一些。哎,說起來,你怎麽不管是兒子還是老婆,都偏偏和孤兒杠上了呢。”
老、老婆……什麽鬼……
駱文軒覺得這話題有點魔性,忍不住插嘴道,“爸,我倆還沒在一起呢……”
“得了吧,你是我兒子,我還不知道你?”老爺子朝他擺擺手,再次感嘆,“你要是一點沒感覺,早一拳頭打出去了,還能讓他得手這麽多次?哦,現在還替他說話呢。”
駱文軒頓時鴨梨山大,老爸,你兒子還沒彎呢,別這麽急着助攻啊……
老爺子又感慨了一會兒,總算問了句正經話,“看來跟郎家的婚是結不成了,佑琳知道這個事嗎?”
“……我還沒說呢。”
等等,這話回答得更詭異了,我有什麽好說的啊……
“沒事,這話也不好說,甭說了,我出面給你退婚,就說我不同意你倆的婚事,簡單粗暴一點,省得麻煩。”
駱文軒更是欲哭無淚,老爸,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您別這麽大義凜然啊……
可他不明白,明明可以拒絕和解釋的事,為什麽到最後自己都沒辯解一句,就這麽默認了父親的意思,稀裏糊塗地退了婚。駱起輝看他愣愣發呆,腦補他可能有點興奮過度又不好表現,便大手一揮,慷慨說道,“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把小絕叫來,我有話跟他說。”
“哦……”駱文軒愣愣起身,出門前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一句也沒多說,關了門出去了。
而此刻回到自己屋裏的莫絕和韋一相對無言,莫絕仍是有點提防他,韋一自然感覺得到,站在離他老遠的位置,忐忑地問,“小哥哥,還,讨厭我?”
莫絕煩躁地皺眉頭,“我不是讨厭你,只是……”他想了一想,終于還是決定好好和他溝通。
“小一,”他走過去,看着小孩認真地說,“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想我的?”
“唔?”
“你做夢夢到什麽了?”莫絕深吸口氣,壯士斷腕似的,“除了抱着我,還夢到什麽了?”
韋一呆了一下,臉上頓時又紅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還、親你……”
“……親哪兒?”
“嘴、嘴巴。”
莫絕瞳孔一顫,再次深吸口氣,“還有麽?”
“還……”韋一頓時咬住唇,眼神閃躲,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還,壓着……你。”
莫絕臉上白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板着臉問,“那你怎麽想的?”
“……唔?”
“你自己呢?想抱我,想親我,想……壓着我嗎?”
韋一的臉更紅了,垂下頭縮了縮肩膀,過了好半天才小幅度地點了一下頭。莫絕腦子裏嗡了一下,控制着情緒繼續問,“那對駱文瑞呢?對樊墨呢?你想嗎?”
韋一歪了歪頭,眨着眼睛呆了一會兒,然後又緩慢地搖了搖頭。
“……所以,就只對我了?”
“唔……”韋一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想到霍逸一直對爸爸說的話,終于試探地模仿着說,“小哥哥,我,我喜歡,你。”
莫絕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縮,過了好一會兒終于直起身來,看着韋一面無表情地說,“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韋一直直看着他,呆呆的,臉上一片木然。
“我只是把你當弟弟,以後也只會把你當弟弟,”莫絕往後退了幾步,神色認真地說,“你也只許把我當哥哥,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都給我忘掉,以後也不許再提了,記住了嗎?”
韋一從沒見莫絕對他這麽嚴肅過,他腦袋呆,反應不過來,只覺得胸口疼得要命,讓他有點喘不過來氣。
他聽到莫絕讓他忘了,可他不知道要怎麽忘,他看到莫絕就是很開心,看到他和自己說話就是想抱抱他,看到他離得近了就是想親親他,可莫絕不讓,還叫他忘了,可是要怎麽忘了呢?他控制不住,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控制,他只覺得無比地難過,那種不由自主的感覺本就讓他恐慌,莫絕拒絕的表情更讓他覺得羞恥,他愣愣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着莫絕嚴厲又冷漠的面孔,過了很久很久才張開嘴,喃喃說了一句。
“我,努力。”
“什麽?”
“努力,忘掉,”韋一擡頭看着他,心裏很疼,卻還是讨好地,小心地迎合他,“小哥哥別,讨厭我,我會,努力。”
莫絕心裏猛地疼了一下,他護了這孩子八年,他在想什麽他心裏清楚得很,他不懂掩飾,他在害怕,可莫絕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教育他,這種事又不能和爸爸說,他只能裝作冷酷地警告他,否則還能怎麽樣呢?他說的是實話,他只把韋一當弟弟,從這孩子八年前拼死從狼嘴裏救下他的那一刻,他就發誓自己一輩子都要保護他。
他的确心疼他,維護他,可也只是到此為止而已,他心裏分得清這種感情,既然不可能給他回應,就應該斷了他的念想,這家夥本就傻乎乎的,自己對他無條件無原則地好下去,只能是害了他。
門忽然被敲開,莫絕回頭,看到駱文軒朝他招手,“小絕,爺爺叫你去趟書房。”
莫絕哦了一聲,控制着自己沒去看韋一,轉身便跟着駱文軒出去了,他可以想象得到屋裏那人慌亂又難過的神情,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