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34章

虎子：“哦，這樣啊。”

封靖朝着尹從走去，一面說道：“其他情況呢？封泉不在，就有勞這位給我們說一下吧。”

不料他還沒走近，原本正盯着自己手心看得起勁的尹從便後退一步，擰着眉頭擡頭看他。

封靖不明所以，又往前走了一步。

尹從再退。

封靖滿腦袋黑線，“你這是幹什麽呢……”

尹從語氣冷淡：“別靠近。”

封靖：？？

尹從眉心擰成一個疙瘩，“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封靖擡起胳膊聞了聞，“就……香水啊。”

他堂哥封泉一直叫自己“花蝴蝶”不是沒有原因的，不把身上弄得香噴噴，他都不好意思出門面見大街上的異性。

但是面前這個疑似和自己堂哥同名同姓的人的男朋友顯然并不覺得香，他低頭看着離封靖距離最近的一片衣擺，眉頭緊鎖。表情仿佛是“可惜了這片衣角，被熏臭了不能要了”。

向來被家裏女性長輩誇贊有品位的封靖頭一回遭到除了堂哥封泉之外這麽明擺着的嫌棄，他頭一次對自己的品味産生了懷疑。

那邊封泉直接爬到頂樓，上去天臺。

那只鬼站在天臺邊緣的欄杆上，迎風晃蕩着，細瘦的一只，仿佛下一刻便會被風吹下去，從高高的樓頂跌落。封泉緊了緊衣服，走到欄杆旁邊。

身側是那個鬼魂，之前跳樓自殺的複讀生紀以文。

“後悔嗎？”封泉問他。

紀以文居高臨下地低頭看他，一半臉血肉模糊着，血淚從眼眶裏淌出來，黑紅的血液滴落出來，在空氣中暈開。

封泉斜眼看他，“後悔嗎？”

紀以文搖頭，聲音有些飄渺：“我支撐不下去了，早該結束。”

封泉說道：“如果你真的這樣認為，真的不後悔的話，現在不會還在這裏。”

算起來對方已經死亡不止七日，但顯然記憶和神志還有。若是真的會因為死亡而得償所願，算是解脫，早該重新歸于天地才是。

但現在紀以文卻徘徊流連于此，所以他執念牽系此處。

紀以文的眼珠紅起來，往下淌着血淚。

封泉擔心自己身上沾了陰氣，回去後遭尹從嫌棄，讓自己隔他十米遠，于是從兜裏摸出皺巴巴一截衛生紙，遞給紀以文：

“下來吧，別哭了。後悔又有什麽用呢，我有件事想問你。”

紀以文倏地移到了下面來，拿過封泉手裏的紙，表情有些扭曲，似哭非哭：

“謝、謝謝……”

封泉從兜裏摸出一張符紙，折成個椅子，而後符紙自燃起來，同時尺寸放大了的一張座椅出現在紀以文身後。

紀以文這只鬼感動得不成樣子：“真是、真的謝謝你了……”

封泉背靠着欄杆，“不用客氣，坐下吧，我們聊聊。”

紀以文點了下頭，歡喜地坐下去。結果一下子坐空，椅子“啪嗒”一聲倒下去，散了架。

封泉“哎呀”一聲，上前看了看，抱歉道：“少折了一個板凳腿。我再給你折一個。”

從始至終旁邊的紀以文表情都有些感傷似的，等到坐下和封泉面對面，他說道：

“我的父母……都不會關心我，我哭的時候他們嫌棄我懦弱，難受的時候嫌我不堅強，失敗的時候罵我是個弱者、這輩子不可能有出息……我說我認命吧，我這輩子不可能做好了，他們說不行，失敗的孩子是他們的恥辱，我若是一事無成，他們就只能看着旁人和他們炫耀自己優秀的孩子。他們想要的……就只是能夠用來向別人炫耀的談資、還有有能力提供他們物質的保障。”

封泉挑眉：“你父母是這樣說的麽？”

紀以文語氣怨恨：“是的！每天每天、他們在我耳邊重複，一定要考出好成績，讓他們在我身上花的錢得到回報，不要讓他們在孩子優秀的親戚面前擡不起頭來，要功成名就，讓別人說起他們的孩子滿滿都是羨慕……可是我做不到啊！”

封泉問：“所以，你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麽？”

紀以文神情痛苦：“我……我堅持不下去了，我複讀了三年，可我還是不能考上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學校，就連剛入學的高一生都比不上。為什麽，我就注定要是一個失敗者嗎？！”

封泉道：“有什麽堅持不下去的，我可是倒數第一，都沒有跳樓。如果你沒有選擇這麽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不久之後當你看到學校之外的社會，你就會明白，考試成績什麽都不是，考不上好的大學也并不說明你是個失敗者——不過很可惜，你已經就此結束了。”

紀以文痛苦地拽着自己的頭發：“我……我真的……堅持不了啊。”

封泉淡淡道：“在別人的眼光中活着，難道不累嗎？因為別人對你失望，你就否認自己，甚至了斷自己的生命？……算了，我也不是心理咨詢師，你快緩緩，眼淚擦擦，真是的，陰氣都沾我身上了。”

紀以文：“……”

紀以文很快整理好了情緒，道：“你問吧。我知道的會告訴你的，你應該是想問王倩倩老師的事吧。”

封泉道：“沒錯。王倩倩老師跳樓的位置……就是你當初跳下去的地方吧。既然你被困在這一個天臺上，當晚的事你應該都目睹了。”

紀以文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小學弟眼裏突然就有一種淩厲的光，讓他有些渾身發冷，決不敢說謊來騙他。

“她是從這裏跳下去的，但是和我沒有關系！”

“哦？”封泉歪了歪腦袋，“你沒有蠱惑他嗎？”

“沒有！”紀以文立即否認，“是邵叔叔推她下去的！”

“邵叔叔……”封泉微微眯眼。

紀以文如實說道：“邵康叔叔，王倩倩老師的丈夫，那天他和王倩倩老師一起來了學校。實際上……邵叔叔也算是我的爸爸，但是他不允許我那樣叫他。我的媽媽，王倩倩改嫁後嫁給了他……”

封泉對于紀以文所說的內容感到有一些意外。“然後呢，邵康為什麽把王倩倩推下去？”

紀以文回憶道：“那天，王倩倩老師是了邵康叔叔來談離婚的事……我們一直都勸王倩倩，可是她不聽，即使知道了邵康叔叔得了癌症也還是不願意離婚，她怕鄰裏和親戚背後談論她，因為自從改嫁以來，她都僞裝得家庭和睦、夫妻和諧，她自己把自己離婚的退路給封死了。”

“她一直向外人表現得邵康是個良人，因為如果改嫁之後仍然遇到一個人渣，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定會背後談論她、幸災樂禍地嘲諷，被這些人所看不起，一輩子被指指點點。所以哪怕邵康酗酒并且家暴，碌碌無為連個工作都沒有，她還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七年。”

“如果她面對邵康能夠有和我爸爸離婚時的果斷，她這些年不會這麽累，她會過得很好。”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天她突然會約了邵康來談離婚的事。”

封泉問道：“是王倩倩約了邵康嗎？她把一個原本應該在醫院的病人約來學校，是這樣嗎？”

沉浸在會議中的紀以文愣了愣。

封泉摸着下巴思考一番，“應該是邵康主動來學校找了王倩倩。不過具體情況如何還要再問那個叫邵康的人。——然後呢，王倩倩死後，發生了什麽？”

紀以文沉默稍許，語氣艱澀道：“她……很可怕。她從屍體之上站起來，身體和眼睛都是紅色的，我無法靠近、也不敢直視她。然後她離開了。”

王倩倩變成厲鬼了。

封泉最後問紀以文道：“你需要離開嗎？我可以幫你離開。”

紀以文眼眸種閃過意動，可惜最後還是搖搖頭。

“讓我再看看這裏，我還想再看看。”

封泉嘆了口氣，“明明是你自己放棄的。”

紀以文垂着頭不說話。

封泉道：“你好自為之，等到你終于能放下的時候，自然會魂歸天地。只是我現在能放任你，但你自己最好不要為惡，否則等待你的沒有新生，只是魂飛魄散。”

紀以文道：“你放心，我不會的。”

封泉起身要走，想起什麽，又回頭說道：“對了，還有，不要招惹天師，看見有拿着符紙、聞起來很香的人不要現身，他們可不像我這麽好說話。”

封靖和虎子探查完現場，目光放到面前的教學樓上。

整棟教學樓一個人也沒有，牆面上貼着經文，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和尚盤腿坐在蒲團上在誦經，那個叫尹從的青年站在稍遠的地方垂着頭發呆。

封靖眯了眯眼，迅速閃身到樓道裏，快步上樓。

二樓有些仍未散去的陰氣，估計是因為這裏有着死者王倩倩怨氣集結所在。不過這些封靖沒有多管，而是繼續上樓——他要看看那個叫封泉的小子瞞着天師處在幹什麽。

三樓、四樓。

一面封靖心裏還想着，高中生真不容易，每天累死累活爬七樓連個電梯都沒有。

上了樓梯正要拐彎，倏地從拐角牆壁內邁步走出一個人影。封靖猛地停下，随即驚訝了，竟然是原本應該呆在樓下繼續發呆的尹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