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21章

棕紅色的混沌天空下是形形色’色的奇怪的人。兩面是洶湧無際的海，卷起火焰一樣的波濤。

面前是唯一一條棕紅色的路，狹窄的道路兩面是擺攤買賣的人。

她不敢正大光明地擡頭，瑟縮地聳着肩，把衣領豎起來，低頭朝前走。

視線裏劃過的左右是形形色’色的鞋子和衣擺，綴着不知名的寶石，光彩照人。

她面上仿佛一下灼痛，寶石的反光讓她眼前一花，半掩在衣領下的寬大醜陋的酒槽鼻被燒灼一樣，猛地一酸。

她更加把自己的臉往衣服內縮了縮。

她餘光不小心看見旁邊走過一位少女，裙擺蹁跹，面容美麗得不似真人。她看得幾乎失神，一下子又怕是自己的目光玷污了那張漂亮的臉，踉跄一下，撲倒在地上。

周圍還是沒有誰注意到她。

但她卻一愣。

沒有管身上被土地擦到的疼痛，也沒有管臉上被弄上塵土的狼狽，她定定看着靜靜躺在地上、位于自己臉前的流光溢彩的漂亮鏡子。

裏面照映着一張面容。

并不是醜陋的自己。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她不用親眼看見，也能夠想象得到擁有這張臉的主人會受到人們怎樣的追捧。

智能電視正在響着，裏面的灰太狼再一次念了屬于他的經典臺詞“我一定會回來的”，封泉倒在沙發上笑得不能自已。

前面的茶幾上擺着手機，裏面是二胖的臉，單方面朝封泉視頻叭叭叭地訴苦。

“……本以為要解放了，誰成想還要被安排再上一年高三？！而且聽說今年換了主任，是個特別嚴肅的英語老師，規定以後進校門絕對不能奇裝異服、奇怪發型，趕明兒我就要被額娘逼着剃頭去了嗚嗚嗚……”

封泉沒有透露自己也要複讀這個有違自己大哥風範的事實，不過他覺得二胖和封靖如果認識的話一定會很有話說。

認識兩個話唠，這大概是人交友史上最悲慘的一件事。

廚房裏有規律的案板聲不斷響起，然後是“嘩”的一聲熱油沸騰，菜鏟和鍋沿碰撞。是尹從在做飯。

等到廚房的人把炒好的菜端出來，封泉吸了一口香氣，沒什麽誠心地招呼道：

“過來看電視嗎？”

“嗯。”尹從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想到竟然真的摘了圍裙走過來了。封泉瞬間坐筆直，不讓尹從有唠叨他的機會。

尹從把沙發墊一絲不茍地擺整齊了，端正地坐下。封泉剛斜了他一眼，便聽對方道：

“這是什麽？”

封泉：“動畫片。”

尹從看了上面歡樂的幾只羊一會兒，“……換一個。”

“好啊，換什麽？”封泉好說話道。

尹從認真道：“道德與法治。”

封泉：“……不。”

尹從：“百家講壇吧。”

封泉：“不。”

尹從：“國學講堂。”

封泉覺得自己和尹從這個心理上的老年人無話可說，給他調了一個節目，起身去吃飯了。

尹從看了眼時間，正好是國學講堂的播出時間，他端正坐好等着看，結果廣告結束之後仍然上歡樂的音樂聲響起：

“喜羊羊，美羊羊，……”

尹從轉頭，淡淡地看着餐桌前大快朵頤的封泉。

封泉完全不懼，颔首道：“動物世界，這個好看。”

尹從不是那種會明面上發怒生氣的性格，也不可能回嘴嗆封泉一句，因而封泉得意的理所當然。結果低頭夾菜的時候發現原本令人食欲大開的菜肴變成了一堆血淋淋的人體器官，斷了的手指指甲還留着，他面前是一晚熱騰騰頭發絲面。

封泉愣了愣，表情自然地夾了一根手指頭，放進嘴裏“咯嘣”嚼着，嚼完還一臉贊許地沖尹從點頭：

“不錯，都學會捉弄人反擊了。”

尹從抿嘴，悶聲轉過頭去。

見對方吃癟，封泉笑得更加得意。

那邊手機視頻裏的二胖剛剛發現沙發上換了個人，頓時吃驚地叫起來：

“哇啊寶劍，這是誰啊，你還金屋藏嬌啊！”

尹從淡淡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二胖頓時住嘴，安靜下來，仿佛在這個年輕小帥哥身上看到了年級主任的影子。

封泉吃完飯，滿足地摸着肚子走到沙發旁，拿起手機，對尹從道：

“我出去一趟，你随意。”

尹從擡頭看着他。

被看了有一會兒，封泉挑眉，“怎麽，有事？”

坐在沙發上的尹從把遙控器舉給封泉。

封泉失笑道：“哈，教給你吧，有語音功能，想看什麽按住這裏直接說就行。——你有沒有缺什麽，我給你買回來。”

可惜尹從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封泉身上了，封泉上下打量尹從一眼，還是一絲不茍的對襟長袍，淡藍色的布料上面繡了雲紋。

封泉不得不承認，好看确實是好看。

就是不怎麽合時宜。幸好尹從在他家這十來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觀看法制欄目和打坐，否則尹從這個模樣要是走到大街上，可能會被問是不是從劇組裏剛出來的。

他這次出門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把自己這一頭雞冠子給割了……不，理了；再一個就是去鬼市一趟。

路過旁邊的程光家時，看見裏面原本鋪設得光滑潔白的地面被拆卸掉，大門上貼了封條。裏面偌大的空蕩蕩，屋頂尖端将橙黃色的落日切成兩半。

霞光四射。

理完頭發封泉覺得走在路上都能夠挺胸擡頭、自信很多。他把雞冠子染了顏色的都剪了，剩下有些短的黑頭發，看起來很精神，很引人注目。

——至少在封泉踏上公交車的時候。

車裏無數雙年輕女孩兒的目光朝他注視過來，封泉罕見地踟蹰一下，上了車找到一個比較空的位置站着。車上的大多數是中學生，穿着相同樣式的校服，一路上叽叽喳喳。

似乎是剛剛中考結束的初中生，封泉聽到不遠處的兩個女孩子正在聊天：

“你要去哪個學校，我媽想讓我去一中，不過我覺得分數有點懸。”

“一中還不錯啊，确實分數很高。不過聽說這個學校每年都有人自殺呢，還有好多流傳的校園鬼故事……我比較膽小。”

封泉看着車窗外的風景，一邊心裏想到，他的學校好像就是一中。

一只手伸過來，封泉下意識閃開，扭頭看見一個紮着馬尾辮、臉上點着雀斑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她赧然道：

“那個……小哥哥，能不能……聯系方式……”

封泉恍然明白過來，心裏有些好笑，果然是青春期的小女孩兒啊。

他攤了攤手，“抱歉。”

女孩臉瞬間紅起來，垂着頭，含糊地“嗯”了兩聲，轉頭走去旁邊。那邊另外幾個女孩笑話她兩句，一群人偷偷觑着封泉。

封泉：太優秀了就是不好，引人注目。

唉。

這群中學生在一家輔導機構下了車，一整輛公交車瞬間空下來。封泉找了位置坐下，這時候收到了母親的消息。

[學校給你安排的是王老師的班級，她管理嚴格，希望你這一年在她的班級上好好學習，不管專科還是高職至少以後學一門技術。不是在威脅你，否則後年你依然在她的班級裏。]

封泉覺得有些愁苦。

他自然已經大學畢業，但是作為玄門精英保送，并沒有經歷高考。說實話，就算是專科他也……不怎麽有信心。

算了，等到進入校園，順其自然吧。

他給他的母親，方女士回了一個消息“收到”，順帶通過了一個叫“十四班班長”的入群邀請。這應該就是他開學之後要進去的班級群，因為他看的群主的名字叫做“王倩倩”，正是一中剛上任的高三年紀主任、十分嚴厲的女教師、十四班班主任。

在一條叫“興榮街”的街道下車的時候，太陽薄暮，就要暗下來。路口的是一棵大槐樹，槐樹底下擺了幾排餐飲桌椅。封泉走到槐樹旁仰頭看着東邊的天空，等到純白的一輪滿月在太陽收斂了光芒之後顯露出來，他繞着槐樹左右各轉了三圈，然後食指點上樹幹。空間微微扭曲，封泉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現時旁邊是一棵葉子落光了的枯敗槐樹，天空灰沉沉，不見日月天光。以槐樹為中心有一個籠罩整個地方的法陣，足以讓進入這裏的無論人鬼能夠正常溝通。

一條筆直寬闊的道路上人來人往。

這裏就是“鬼市”。

每月十五號陽氣下陷、陰氣初起，陰陽交界之時鬼市便會開啓。封泉現在沒有進入的令牌，只能找到三十年以上的槐樹作為“門”。

經過之前段武的事，他覺得在靈力完全回歸之前，他需要一個法器。這次來鬼市的目的便在于此。

街上擺攤的人在吆喝：

“新鮮的人皮！到陽間旅游必備！”

“上好的香錐，人肉味兒！”

“追魂鈴，封家天師制作！”

“……”

這裏不止有人，也有鬼。而且大多時候真正有用的東西都在鬼手裏。

封泉在一位肚皮攤開露着腸子的烤串攤子旁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攤主是一個渾身烏漆麻黑的鬼，坐在一棵腐朽的樹幹上。封泉走近看看攤主，屈起指節彎腰敲了敲樹幹。

心下松一口氣，幸好來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