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有所依

第16章

葉王用扇子遮住半張臉，掩住了上揚的嘴角，股宗在他的示意下上前，将狐貍尾巴從鹹菜的嘴裏解救出來。不過菜菜顯然不願意丢棄毛絨絨的大撣子，爪子和牙都扣的很緊，股宗也不敢使勁掰開，還是拿吃的引誘，才終于轉移了鹹菜的注意力讓它松開了嘴巴。

尾巴一恢複自由，晴明便立刻将其收起，再也不願随意展現半妖姿态了。他如今還是沒有成年的幼崽，在妖力沒有發育完全的時候，尾巴仍屬于不能夠随意碰觸的敏感死穴。

股宗抱着嘴裏銜着魚肉幹的鹹菜回到葉王身後落座，它将鹹菜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單手壓着貓身上，随時準備将可能亂跑的它控制住。葉王倒也沒什麽自家寵物冒犯了客人的歉疚感，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将鹹菜轉移走的主題再次拉回來，道：“成為陰陽的秩序？我以為身為半妖的你，會更傾向于另一邊。”作為人的晴明，在人世備受排擠，可他作為妖的另一面，卻是京都妖怪尊重的少主。

晴明的母親羽衣狐，雖然是沒什麽戰鬥力的妖怪，可作為一直盤踞京都，不停轉世可謂永生的大妖，還是受到不少妖怪的推崇。更何況，作為半妖的安倍晴明，出生便展現了出色的天賦。

“還是什麽都瞞不過葉王大人啊。”晴明與葉王的目光對視，随後便垂眸分開，他心知對面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情報，便也不隐瞞道：“其實這樣的話，母親也問過我。大概是因為我體內，還是留着人類父親的血吧……”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又道：“盡管有這方面印象，但我确定，陰陽平衡方才是正道，有問題的并非是人類和妖怪本身，而是錯誤的秩序。”

沉默了良久，葉王忽然道：“你只能夠聽到，人類和妖怪的聲音嗎？”

“什麽？”晴明詫異。

“你的眼睛看不到更多的東西，又如何能大言不慚的說要成為陰陽的秩序。你看不到的生命，聽不到的聲音，可不代表不存在啊。”葉王笑了起來，手中的扇子合起，扔在地上道：“人與妖共生的秩序？對此世而言，還真是大膽的想法，不過我倒是不讨厭。可是晴明君，普通人的肉眼都看不到妖怪，你又如何能夠讓這兩個群體共處。”

晴明抿了下唇，道：“這種事，我會有辦法解決的。”

葉王面上的笑容更深，道：“可是晴明君你自己，都有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何資格代表別人。更何況，身為半妖的你也只有短短百年的壽命，将陰陽兩界的秩序系在你一個人身上，當你倒下的時候，也就是這虛假的秩序消失的時候。你覺得如今天皇所執掌的，是錯誤的秩序，可在我眼裏，你天真的想法，和他也沒什麽不同。”

“如果是葉王大人，會怎麽做呢？”晴明反問道。

“這個問題，等你能夠看到和我一樣的世界，再來讨論吧。”葉王做出送客的動作，已經不準備與他多談。他揮了下手，原本還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年已經出現在麻倉府的門前。

望着緊閉的大門，安倍晴明緊皺着眉頭若有所思，他雖然年少，但卻沒有少年人的驕傲浮躁，這次被葉王拒絕，面上也沒有透漏出半絲不滿。倒是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的妖怪鬼一口舔了舔嘴角，抑制不住口水道：“真是不識擡舉的人類，幹脆讓我吃掉他吧。”

“住口，我們回去。”晴明道。他清楚葉王的實力，也不喜歡無意義的犧牲。

“但是少主，只要麻倉葉王消失，作為百鬼夜行之主的您就再也沒有妨礙，到時候您會如願成為人與妖兩族的秩序。”并不是所有妖怪都畏懼麻倉葉王，鬼一口便不認為京都妖怪衆會輸給個人。

“你太小看他了。罷了，現在的我還沒有和他一争的力量。”晴明沒有更直白解釋的意思，轉身進入鑲嵌着輪入道的牛怪車中。後面跟随的妖怪互相對視一眼，也默默地追在身後。

不速之客離開後，股宗便松開了按着鹹菜的手，後者迅速從它膝蓋上竄出，快步跑到媽媽身邊喵喵叫着。葉王敷衍的摸摸貓腦袋便将它放在了一邊，問道：“股宗贊同他的話嗎？”

“不是…只不過……”股宗欲言又止，它也曾暢想過，屬于妖怪與人類共同的理想國。

“是這樣啊。”讀取到它內心的想法，葉王望着股宗，不同于接待晴明時的冷淡，他道：“方才安倍晴明問我，這種事換做我又會如何做。股宗想要知道我的回答嗎？”

“喵。”鹹菜跳到葉王身邊的茶桌上，不停往前伸頭增加存在感。

股宗颔首，道：“小生确實是想要知道葉王大人的想法，若是可以的話……”

“當然，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葉王将往前伸的鹹菜頭推到一邊，繼續道：“其實安倍晴明說的不錯，陰與陽是共生的存在，但作為人類的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受到了自身的限制。如果想要成為秩序，首先也要超出這框架，看到更遠，更多的東西。”

葉王不會嘲笑晴明，那樣的想法，他也曾經出現過。

“喵。”

鹹菜扒拉了下茶杯，小桌發出拖動的聲響。這細小的聲音讓葉王稍稍側目，随後又無視掉繼續道：“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不同層次的生命，彼此無法互相理解，當低劣的豬猡掌握了力量，對其他的生靈是致命的。股宗，想要改變一切，創造你需要的理想之國，僅有武力壓迫是沒用的，靠善心去說教更是可笑。只有徹底從源頭抹消掉差異，才能達到一個基本的平衡。”

不妙的預感在股宗心裏升起，它望着葉王的側臉，道：“您要如何消除差異？”

“總有一些劣等的存在，是需要淘汰的。”葉王笑容溫和，道：“人類…這世上所有的生靈走到現在，不就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淘洗嗎？我所做的，也只是加快進度罷了。”

聯想到葉王先前的話，股宗咽了下口水，道：“您是想要讓看不到靈的人消失嗎？小生承認如果世上都是通靈人的話，的确可以減少與陰界的矛盾和對自然的傷害。但若因此就讓大家消失，這完全本末倒置了啊，請你再仔細考慮一下吧！”股宗說完便有些後悔了，它并不想要惹葉王大人生氣，可是卻又不能袖手旁觀。股宗開始厭惡自己，厭惡這個無法支持葉王大人想法的自己。

“這就是股宗的……”

“啪！”

茶杯碎裂的聲音打斷了葉王的話，他和股宗一起轉頭看去，就見鹹菜還保持着伸爪子的動作。在兩者的注視下，鹹菜默默地收爪，然後将茶杯蓋也拍下了桌。

“啪！”

繼茶杯之後，杯蓋也碎了個四分五裂。

……這是遣唐使帶回來的茶具，葉王大人還挺喜歡來着。

“鹹菜。”

雖然并沒有識名，但鹹菜還是養成了聽到媽媽的聲音就會回應的習慣，在葉王出聲的時候，它便保持着擡抓的動作看向他，表情還很是無辜可憐。見它這個樣子，葉王便什麽脾氣都沒有了，他吩咐式神将地上的碎片打掃幹淨，自己則抱着貓走到文臺前。

這一次鹹菜很乖，因為是主動争取的存在感，它趴在葉王的懷裏也沒有掙紮的意思。摸了摸小貓咪的腦袋，葉王輕道：“鹹菜是要我陪你玩嗎？”

“喵。”菜菜坐在媽媽的懷裏，很乖的回應了聲。

葉王彎起嘴角，摸了摸貓咪的腦袋，他的目光在卷起的宣紙上停頓了片刻，見鹹菜這會兒溫順，便道：“那我們就再做一次之前的實驗吧。”說着，卷起的宣紙自動展開，空白的畫面出現了繁複的符咒，葉王将鹹菜放在咒文的中間，将自己的靈力灌輸進去。

不同于上次的淤堵，這次葉王的力量通過符文順利的轉換進入鹹菜的身體裏，小貓咪的變化肉眼可見，一身黑毛光滑油亮。看到這裏，股宗道：“葉王大人，要讓鹹菜成為禦靈嗎？”

将力量注入別的生靈的身體內，這對于股宗來說并不陌生。在它的身體還沒有衰亡的時候，葉王大人便曾說過，會借以媒介将巫力流入股宗的魂魄中，讓他以禦靈的形态半永久的活下去。而現在，股宗也确實是成為了葉王大人的禦靈，只是他從未聽過這種術可以用在活物上。

将靈力收起，葉王摸了摸鹹菜翹起的絨毛，他向來不會對股宗有所隐瞞，便道：“稍微做了些改良，如果運氣好的話，興許能變成妖怪吧。”

“普通的動物，變成妖怪嗎？”由人或物化為的妖物很多，除了天生的妖怪，便與本身的意念和潛力有關。可鹹菜只是個無憂無慮的普通小貓咪，真的能夠依靠別人傳送的力量成妖嗎？

“先前在慈濟所的時候，受到了些啓發。畢竟鹹菜還小，提禦靈之事為時尚早。”葉王松開手，已經待得不耐煩的鹹菜便跑了出去，他望着它的背影，道：“股宗啊，你不必去迎合我的想法，擁有自己的思維這件事，也不會惹我生氣。我與當年一樣沒什麽要求，只希望你們能留在我身邊。”